《第一剑修怀了我的崽》叹诗倦

4、无妄之灾

　　李夫人年近四十，虽因岁月流逝有了细纹，仍美丽动人，举手投足间依稀可见当年风韵。

　　李夫人靠坐在塌上，正翻阅着书卷，忽听到身旁动静，抬眼一瞧来人，喜上眉梢，立刻放下了手中卷册。

　　“霜儿。”

　　“母亲。”李尽霜坐在桌案对面，李夫人握着他的手，满目心疼。

　　“你这几日都费心在安排家宴的事，瞧，又累瘦了不是。”

　　“母亲夸张了，儿子哪有。”

　　李夫人白他一眼，又笑了。她瞧着自己玉树临风的儿子，哪哪都满意。母子两唠了会家常，她屏退了侍候在侧的一众仆人。

　　“你前些日子都在忙，今日终于得了空拉你聊聊。霜儿啊，母亲一直想知道那日你为何拒绝那位仙师啊？”

　　大抵半年前，有一位年老却精神矍铄气质脱尘的仙人倏地降临在了府中。他行了一通神迹大能后，提出李尽霜颇有仙根仙慧，要收他为弟子。

　　起初他们一家三口都不大相信，以为在做梦。毕竟修仙这事他们虽有耳闻，但只存在于传闻中，没想到有天能亲身接触。李夫人和李老爷颇为心动，李尽霜却于思索后果断拒绝了。

　　李尽霜的反应似在老仙人预料之中，他意味深长地笑了几声不多言。只在临走之前，交给李尽霜一小块木头，告诉他，那是进入修仙界的敲门砖。若有天他转了念，亦可通过这个信物去修仙。

　　李夫人叹了口气，“当日我和你父亲不便开口挽回。霜儿啊，咱们凡人这辈子有几个能有仙缘去修仙的啊？我们李家乘运富贵，可说到底不过是肉体凡胎，若你能脱离生老病死，我和你父亲他日九泉之下便不必不再为你操劳了。”

　　李尽霜诚恳解释，“儿子没有成仙长寿之心，只想尽自己所能回馈父母的养育之恩，辅助父亲支撑起我们李家。若有幸遇到此生挚爱，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便已足矣。人生变数太多，此生无大病大灾已是大幸。况且多大的能耐便要担多大的责，若踏错一步伤得是万人的福祉和自己亲人的福德，儿子只是个凡人，没这个能力亦不欲去窥探天道。”

　　“也罢，也罢，你既已决定，我和你父亲只管支持你便是。”

　　“多谢母亲谅解。”

　　“这有什么的，只要你一生喜乐无忧，我们便足矣。不提了，我儿自有我儿的命数。”

　　李尽霜对母亲的理解和关心不甚感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

　　家宴当日，李尽霜天不亮便起了。他亲自核对家宴各个环节，确认无误后，便候在了李府门口迎客四处逢源。

　　透过清晨云层缝隙撒下的光，有一束照在了李府黑漆金字的门匾上，显得格外恢宏显眼，那是他们李府欣欣向荣的标志。

　　时辰将至，宾客盈门。

　　“大伯父安，旧疾可有好些，母亲时常牵挂您。”

　　“好多了，多亏上次你派人送来的那个药方。”

　　“五叔父，我前些日子寻了几块好玉，回头叫人送您府里。”

　　“还是你小子懂我，我这次也带了块好石头。”

　　“三姨母，怀颖堂姐呢？”

　　“她呀，去买流月堂的胭脂了，马上就到。”

　　“小柳，听先生讲你功课又进步了，上次答应你的宫内制的纸鸢这次终于可以带走了。”

　　“谢谢堂哥！嘿嘿，我就说我会拿到的。”

　　……

　　一番寒暄问候结束，李尽霜身后的婢女小厮便引着李氏族亲去府内湖心庭院就坐，桌上早已摆好宴席美饮。湖对面专门搭了台子请了戏班子，戏唱罢还有歌舞预备着，为今晚宴席添点乐趣。李尽霜在府内忙里忙外，几乎脚不沾地。

　　余迄屋内摆了一桌子美食，她无心食用，独自在用于养伤的院子里待着。她坐在院内的回廊中，院外响亮的戏腔渐起。

　　她正走神着，突然一个激灵。她心下大惊，凭借着在末日求生的本能，她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恶意和杀气。在危险还没到来前，她便疯了似的奔向李尽霜。

　　她飞一般跑过戏曲萦绕的庭院，跨过灯笼高挂的门槛，穿过欢喜来往的人群，撞碎了一夜的热闹。

　　余迄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快逃！要赶快带着李尽霜尽快离开！

　　院内宾客们丝毫不觉危险逼近，仍笑谈今朝。李尽霜站在李父李母所坐桌前询问事宜，见到慌忙跑向自己的余迄，他奇道：“小迄，你怎么来了……”

　　“快跟我走！”她抓起他的手，就要往外逃。

　　“为什……”

　　话音未落，府内突然出现了一群人，黑夜中看大不清他们的模样，但他们的眼睛和尖牙明显非人类。那群人二话不说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亮出利爪就近抹了宾客的脖子。

　　“啊啊啊啊——！”

　　其余众人看到惨状都方寸大乱四处乱窜，那伙人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毫不犹豫地接着痛下杀手，府内尖叫求救求饶声震耳发聩，一时之间暮夜天堂化作了人间炼狱。

　　在第一次宾客脖颈血液喷射的瞬时，余迄即刻取出了斩白，离他们最近的一个人同时向他们挥出几道无形的利刃，被余迄反手迎刃挡下。二者相撞震得余迄手发麻，她登时明白这不是普通的攻击，若无压修这伙人的修为十之八九在筑基前期！若在以往不过抬抬手指便能瞬息要了他们的命，可此刻连自己能否自保都难说，但她定要带李尽霜逃出生天。

　　她顺手抽出符箓化作一道雷刺痛了对面，那人动作有所迟滞，不过眨眼间又接着机械般执行杀人任务。余迄挡在已经被吓傻的李尽霜和李父李母身前，咬牙堪堪顶住来自对方不知疲倦的猛烈攻击。

　　可余迄双拳难敌四手，她感到身后又有和对面相似的诡异气息靠近，她心里咯噔一下，以最快的速度拉了一把李尽霜，不由自主地大吼道：“闭眼！别看！”

　　可惜晚了一步，李尽霜在回首的前一刻，目睹了父母亲被腰斩的惨状。惊恐的表情、飞溅的血液、断裂的身体，亲缘关系的共通仿佛自己也被妖魔的烈爪狠狠撕碎了身体一般，他瞠目欲裂。

　　“啊啊啊啊啊啊——！”

　　李尽霜肝胆俱裂，几近崩溃。

　　余迄顾不上照顾李尽霜的情绪，她迅速抽出隐藏气息和抵挡伤害的符箓贴在李尽霜身上后，又抽出一张能暂时蒙蔽视野的符，尽管余迄知道这行为很愚蠢。也因此在那极短的空隙里她的左臂被砍伤，血珠不断往外冒。

　　她忍痛一手抓紧李尽霜，一手握着斩白争分夺秒朝周围砍下去，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来。逃至院门外，她才有空顺手给自己也贴了张隐藏气息的符箓。

　　她边跑边透过院门观察，那些魔鬼还在来回检查是否有活口，不过并不仔细，只是来回转悠感知。

　　她带着李尽霜逃到了郊外完全感受不到那诡异气息的树林才停下松开手，她瘫坐在地上仰头大口喘息，这凡人的身躯实属是麻烦啊，疲累不说，一点小伤的痛感便如此明显。

　　她服下一颗恢复血气的丹药，又在几个明显易寻的伤口处撒了些疗伤药粉，流血肉眼可见地止住了，只是痛感还在。她大致处理完大的伤口，才顾得上看李尽霜的情况，他似乎没有受到大的攻击。

　　李尽霜失魂落魄地立在原地，符箓的效果徐徐褪去。他的视觉逐步恢复，他恍惚间看到了满身伤痕的余迄，他有许多想说的，又似乎无话可说。

　　李尽霜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薄唇颤抖，喉头酸涩得厉害。

　　他摇摇晃晃地走向余迄，半路一嗑，竟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李尽霜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也不敢想象实际的惨状。他一低头，瞧见了自己衣物上的血迹，剧烈的呕吐感袭来。他跪趴在地面生理性干呕，边呕边咳，五脏六腑都要被吐出来似的，眼眶被迫流下生理泪水，一向体面的少爷此刻无比狼狈。

　　余迄莫名觉得有些难受，在她的印象中，李尽霜一向是和煦如风眉眼带笑，从不曾如此落魄伤心。他的身形那么单薄，一点风吹草动似乎都能将他带走。

　　她在末日见过太多死亡，被杀不过是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但李尽霜却是第一次经历。余迄一向对年龄没什么概念，只是她突然想到了李尽霜他才十八岁啊。

　　她像李尽霜在祭典护着她一样，忍着疲累伤痛缓缓走过去跪坐在了他对面，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李尽霜低头瞧着余迄，很勉强地笑了一下，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他回抱住余迄，低声呜咽。半晌，才悲痛道：“小迄……我没有父母了……小迄……我没有家了……小迄……”

　　余迄心口堵得慌，从前不曾有过这种感觉。她说不清自己为何如此，她只是不想让他落泪，不想让他难过，她想让他如从前一样无忧无虑地笑起来。如果自己早些察觉，准备得足够充分，救下更多人，他是不是会不那么难过。

　　余迄不知道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对人产生“怜爱”这种感情。她十分笨拙，不知如何才好，于是傻傻地将李尽霜抱得更紧一点。

　　李尽霜在她的怀中泣不成声，心中万分悲戚。

　　他不住得发抖，恐惧比悲伤先一步占据他，然后，仇恨的种子生根发芽，侵入他的神经，吸取他的血肉作养分，扎根于他的骨髓。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群畜生的异于常人标志——紫色的眼眸。

　　“来日我定会将他们全族碎尸万段！以命来偿！”

　　李尽霜声泪俱下，字字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