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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口祸 ...

  •   “要放手也不是不行……”怀恩笑得蔫坏蔫坏的,“要不你叫声爹给爷听听?爷就当你道歉了。”

      老二老三也看出了几分门道,原来是个臭小子惹着了他们老大,一时也围了上来,一个个一脸坏笑,活像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

      “叫我们老大爹!快叫!”

      两人说着,笑嘻嘻地互看一眼,十分默契。老二拿大拇指指着自己,“叫二叔!”,老三有样学样,拿肉乎乎的小胖拳捶捶胸口,“叫三叔!”

      怀恩见状十分满意,一时心情大好,有心放过这个小子。原本就是要吓唬吓唬他,也没准备真添个儿子,于是便松了手,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小兄弟,在这宫里要谨言慎行知道吗?也就是碰上我,要是别人可就……啊!”

      后半截话吞到了肚子里,怀恩痛呼出了声。

      老二老三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只见那人一只手握着老大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脸色却很平和,目光放佛也只是随意地落在老大脸上,而老大的脸则痛得有些扭曲。

      “可以放手了么?”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像样子,甚至比起初那句关切的话还要柔和几分。

      怀恩觉得自己的手腕就要生生被拧断了,眼泪不用挤就可以出来,她拿出方才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看着对方,掉几滴眼泪,“小兄弟……有……有事好商量……你先松手!松手!疼……”

      只可惜朱辞远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在一个块石头上栽两个跟头?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

      “啊!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是爹!是爷爷!是祖宗!”怀恩哭丧着小脸,连连哀求道。

      朱辞远见人已被震慑住了,不想再耽搁,松开手,甩袖便继续逆风往北而去。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勇气走进乐安堂的门,只是他能做的,也只是,逆着风,一直一直往北走……

      怀恩赶忙活动了下手腕,红着眼吹了几口气。抬眼看着不远处那人的身影便气闷,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本着“能屈能伸第一名,知错认栽不可能”的人生原则,便心生一计。

      怀恩瞅准了可以逃跑的安全距离,从雪地里攒了两个雪球,往前跑了几步就往朱辞远身上砸。砸完便撒腿往回跑。

      怀恩两球皆中,皆砸在了朱辞远背上,老二老三见那人挨了也没回头,想着方才老大被人欺负自己也没帮上忙,便在此处找补,也有样学样,朝朱辞远砸雪球。

      怀恩一转头恰好看见朱辞远忍无可忍地停了脚步,忙去扯砸的正欢的两人。

      “呆子!还不快跑!”

      三人气喘吁吁地往回跑,到了酒醋面局的拐角处,怀恩停在墙后探出个头来瞧,见人没追上来才大松了口气。

      “行了行了别跑了,人没追上来。”怀恩抚着胸口换气儿,“这个逆子……”

      老二老三这才停下来歇歇。老三气呼呼的,“那小子看着瘦了巴几的,劲儿还挺大。”

      “你当人都像你,光长肉不长力气。”老二埋汰道。

      老三撇撇嘴,小声嘀咕,“你连肉也没长着。”

      怀恩斜眼看着斗嘴的两人,“现在倒是有力气了,方才你们老大我被人欺负的时候跟个鹌鹑一样!”

      老二耸了耸脖子,“那还不是看老大你还在他手里,才不敢乱来。这不刚才还帮你扔了好几个雪球嘛!”

      怀恩轻哼了一声,想想却也在理。三人休息了一会儿,便勾肩搭背地换了条路哼着小调往赌坊走。

      ***

      夜色渐深,天际稀薄的残月一层一层地蒙上阴翳,飞雪再起,硕大的雪片疏落而轻缓,朔风一击,杂乱交错迷人眼。

      积雪之中,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一直延伸到了安乐堂前,黑色的麂皮靴踩在雪地里,纷雪下静立着一人。落下的雪在他头上和肩上铺就了薄薄的一层。

      夜风莽撞而蛮勇,吹得落漆洇旧的安北堂大门吱呀地晃着,木质的横落栓脆弱得像是下一秒就会在干冷中崩裂掉。夜色晦暗,横梁下趔趄翻滚着的白幡却还是鲜明灼目。

      等朱辞远走到院门前时,雪已经很大了。被冻得有些麻木的手在冰冷的大铁环上一旋转,门吱呀一声开了。
      朱辞远迈过门槛,大门重新被合上,沉重的一声响,身影完全被遮盖住。

      没有人知道,那个夜晚门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六岁以前,为躲避郑贵妃的戕害,他和魏氏一直生活在这个荒芜而落败的院子里,靠着御前内侍刘思的照顾下苟延残喘了六年。最后还是为学业计量,他被送到了徐府中习书受教。

      十四年。十四年的母子相隔,遥遥相望不得见。终究还是阴阳两隔……

      等朱辞远再出来时,风雪已经停了。

      他脊背挺的很直,脸上瞧不出什么异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像崖畔的松,隐忍而沉默。手中多了盏昏黄的灯,把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雪面儿上,有些伶仃。血液自微蜷的指尖滴落进雪中,自此,才得以勉强窥见,方才他心里该是下了怎样一场孤独又惨烈的风雪,那颗心又是如何地,破碎又拼凑。

      生居天壤间,忽如飞鸟栖枯枝【1】,他抬脚走向归途。天地之间,万籁失声,只有靴底和雪的摩擦,以及偶尔的……摧折声。

      人间的雪已停,他心中的风雪,再不会歇。

      ***

      “嚯!”刚从赌坊里出来,怀恩冷得忍不住在雪地里跳了几下,她嘴里冒出白气,转头对两人感叹,“竟玩到了这个时辰!”

      “你俩先走,”老三冻得把手揣进了袖里,“我去北头找地撒泡尿!”

      “你上哪去?!”老二扯住了他,“可不是疯了!再往北就是安乐堂,魏氏刚‘吊死’在那!冤魂都没散干净,去那儿撒尿,也不怕夜里鬼压床!”

      老三胆儿小,闻言一瞧,北边乌漆嘛黑的,风也呜呜咽咽的,尿就被吓了回去,拉着两人催促,“快走!快走!”

      待离远了些,老三忍不住感叹,“那魏氏真是命苦!好不容易盼到儿子回宫,结果第二天就被人勒死了,听说啊,人都死透了才给挂上去的!”

      “哼!有什么好可怜的!”怀恩心中有气,嘴上便不饶人,“说不定她当初就存了飞上枝头的心,以为能和贵妃娘娘一样。要我说,有什么本事做什么人,非要去做那磕石子儿的蛋,不碎她碎谁!”要不是她把皇子藏了那么多年,自己至于这么倒霉被派去做什么劳什子的卧底嘛!

      “老大,你说若魏氏的鬼魂听到了,晚上会不会去缠你?”老二阴森森地在怀恩耳边念叨,随后故意吓她一跳,撒腿就跑。

      “死竹竿儿!你站住!”

      三人的声响渐渐远去,拐角处,一段灰蓝色的袍角在雪沫中飘动,一直站在那里的朱辞远一句不落地听到了,脸色在夜里尤显得晦暗。

      ***

      司礼监的一间内室,王彬走了进来,正在打络子的玉茗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去迎他。

      王彬和玉茗作为郑贵妃跟前伺候的人在昭德宫的配房里有房间,大多数时候都歇在那里。不过王彬在司礼监挂着名,在十三所也有。今夜因为要来见怀恩索性就近歇在这儿。

      “诶,不用。你别沾手了。”王彬笑着躲了她的手,自己脱了外头的大氅,又摘下了带雪的毡帽掸了掸。

      “谁稀罕伺候你似的。”茗玉拿水灵的杏眼嗔了他一眼,只将汤婆子往他手里一塞。回床边继续打着络子。

      “黑灯瞎火的,别弄了,仔细伤了眼。”王彬笑嘻嘻地往她跟前凑,说着要去夺她手里的络子。

      茗玉打开他的手,“怎么才回来?”

      “办完事去了德全屋里头坐了会儿,敲打了他几句,省的再犯蠢。”王彬解释着,照旧去牵她的手。

      茗玉这次倒是任由她牵着,“你倒是心疼你那干儿子,今天还在主子面前给他解围。我瞧着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脑子也不灵光。前些日子刚折磨死了个小宫女,听说尸体拖出去的时候,浑身被鞭子抽的没一块好肉,下头都……都……唉!这几天又换了个新的,好像是刚进昭德宫的小宫女,叫什么顺儿,我之前经过他门前又是鞭声又是哭声的,真真是造孽!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王彬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别家的事咱别管。我对你好就成了。宫里头这种事多了去了。再说了他没那么聪明也好,手里有了人命便也有把柄在咱手上,总不会越了我去。”说着又去捏她的手,颇有狗儿刁了骨头回来要赏赐的模样,“你当都跟我似的,这般疼你。”

      这倒是挑起了茗玉的火,气得拿手揪他耳朵,“你倒是敢这么对我!你倒是试试!我不把你耳朵扯下来!”

      “诶,疼疼疼……夫人你且松松手。”王彬顺着她的力道斜着头,疼得眼泪儿都快出来了。

      茗玉松了手,王彬赶忙瘪着嘴儿去揉耳朵,“我哪敢啊?”说着还边哄边打趣道,“现在主子面前你比我得脸些。”

      说起来这茗玉是先做了王彬的对食,才在贵妃跟前伺候的。不过她会些保养调理的方子,这些年倒越发得贵妃器重。

      “你还说!”说着又去掐他大腿根儿,“你今儿个在娘娘面前发的什么蠢!明知道娘娘这些年就痛在子嗣上,还一口一个儿子的!”

      “嘶——”王彬疼得抽了口冷气,忍着疼笑嘻嘻道,“我这一时漏了,再说了你看着娘娘厉害,对外头的人狠,也就发火时吓人点儿,其实护短着呢,除非犯了大错,娘娘什么时候真打罚过自己人了?我今天也不过给德全做个顺水人情。”

      “哼!”茗玉松了手,“哪用她动手,但凡有伺候不周到的,厂督就出手教训了!落在下人眼里,娘娘自然就是个好性儿了。”

      提起江剡,王彬像泄了气的皮球,“我现在是既盼着厂督快些回来,又盼着他晚些。他一回来,以他的手段肯定能把那三皇子的事解决妥当,咱们也能过得安生些。可我这次给娘娘办的事不利索,差点出了岔子,要不是及时把那勒死魏氏的宫女灭了口,断了那些文臣的线索,只怕要栽大跟头。厂督回来了,我少不了要受罚,你且把金创药给我备着吧。”

      茗玉听他这样说,就有些担心了,嘴上不肯说,细眉却不自觉蹙了起来。王彬不忍,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总归是些皮肉之苦。我好歹在娘娘跟前伺候,他总不会让我缺胳膊少腿儿丢了命。”

      茗玉拧眉,“这说起来厂督虽然是从咱们宫里头出来的,可对娘娘真是挑不出一丝错的好。护的那般紧,我瞧着他对娘娘……”

      “嘘!别说!”王彬吓得捂了她的嘴,“这话也是能说的吗?咱们自个儿心里明白就成了!”

      茗玉点了点头,换了个话题,“娘娘交代的事办妥了?德全那干儿子是谁?靠得住吗?”

      “酒醋面局的一个叫怀恩的,年纪不大,倒是机灵。我瞧着不错。这些事你甭操心,有我呢。早点儿歇了吧,啊,明日还要去伺候主子。”

      茗玉叹了口气,“欸。听你的。”

      说罢,两人一阵收拾,便吹了灯,铺了被褥相拥躺下了。

      ***

      怀恩在棉被中翻了个身,长长叹了口气,心想今日老三不打呼噜了自己怎么反而睡不着了。

      老三听到了响动,小声道,“老大你也没睡着?”

      “该不会是快走了,舍不得我俩吧?”老二探出个头来。

      嘿,原来都没睡。

      “舍不得你俩啥?舍不得老三睡觉打呼噜,还是舍不得你总偷我瓜子儿吃?”

      怀恩嘴上这般说,心里却闷闷的。自然是舍不得的呀!她九岁入宫,因为识字被选入内书堂读了两年书,但是有点儿背,原本进了内书堂的之后都会分到司礼监或者贵人身边伺候,赶巧那时和如今太后交好的惠太妃想找个识字的小太监来偶尔给她念书,怀恩就被选过去了。一年后惠太妃薨逝,她又被分到了花房,又辗转到了酒醋面局,她和老二老三住一屋已经三年了,何况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好到总被人欺负。自己这一走,两个人怎么办呢?

      可是她是女儿身,现在身形已经显现了,在宫里呆的越久,风险就越大。要是被发现了,说不定还会连累他俩,她必须要尽早出宫。要么到贵人身边伺候好了,求个恩典。要么就是多攒些银子,逃出宫去。可要想不被轻易抓回来,必须要有户贴,在这宫里走门道办个假户贴起码要五百两,更不用说出宫后更需要银子傍身,要不喝西北风去呀?所以她才要削尖了脑袋往郑贵妃宫里钻,谁不知道那里油水大呀。

      “老大,你说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了?”老三的声音有点闷。他还记得怀恩刚来的时候,屋里住着四个人。还有个赵六,那赵六仗着有个表兄在御马监,跋扈得很。整日里欺辱压榨自己和老二。多亏了老大用巧计把他挤走了。老大鬼点子多,嘴上不饶人,却多是护着他俩的。

      “呸呸呸!怎么就见不到了?以后你俩有什么事托人到端本宫给我递消息。少吃点饭,多长点儿心眼!别随随便便就叫人给欺负了!”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便各自睡下了。经过晚上这番折腾,怀恩的郁气倒是疏解了不少。明天的事自有明天想!她这么聪明灵光就不信找不到活路!唉,也不知道那三皇子好不好伺候……但愿是个和善的。

      她这一扯被子倒是牵动了手腕上的伤,想起那个可恶的小火者。哼!等爷在殿下面前混好了,就吹吹耳边风,把你找出来跪在爷脚下叫祖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口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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