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月光》玉琢灵

1、第 1 章 火葬场

　　栾月接到出版社电话时，正在小区对街的摊位，修理那辆已被她骑了五年，濒临报废边缘的老旧自行车。

　　主编纪章柯的声音伴着街上轰隆而过的卡车鸣笛声一同传入栾月耳中，嗡鸣中她就只隐约听到“爆了”两个字。

　　栾月下意识看了眼正在修理的自行车胎，以为是纪章柯未卜先知，知道她今天会爆车胎。

　　“你怎么知……”

　　栾月到口的这句话还没问出，听筒那边的纪章柯又道：“出版社正在紧急加印，照这销量，今年的咚咚网年度插画热销奖非你莫属！”

　　“不是，主编，刚才路上太吵，我没大听明白你跟我说的是个什么事？”

　　栾月越听越迷，先前的信息断层，让她无法准确将后面的信息联系起来。

　　“你在哪？发个定位给我，我们见面谈！”

　　*

　　半个小时后，开着银色宝马的纪章柯，在和平佳苑对面的一条窄街上找到了靠着自行车，一身白T牛仔裤，清纯淡雅的跟个女大学生似的栾月。

　　不知道她是睡着了还是在走神，头顶的棒球帽檐压的几乎遮住大半张脸，静默的保持着某个方向的低头姿势，半天没动。

　　纪章柯盯着她看了片刻，怕鸣笛惊到她，索性走下车亲自去叫她。

　　他脚步放的轻缓，像是在对待某种易受惊吓的胆小动物，温柔中带着克制到极致的耐心。

　　可即便小心翼翼，却还是在距离栾月五步之遥的间隔处，惊醒了她。

　　栾月洁净明澈的杏眸中带着点骤醒的迷茫，当看清面前的纪章柯后，略带赧然的抹了把唇角，“抱歉，睡着了，没让你久等吧？”

　　“没事，我也刚到！”

　　纪章柯儒雅的面容闪过宽厚的笑，随即，绅士的替栾月拉开车，两人约好到附近的咖啡馆详谈。

　　“昨晚又熬夜了？”

　　汽车发动后，纪章柯开始跟栾月闲聊。

　　“嗯，有个加急海报，习惯了。”

　　栾月轻描淡写的说着，身若无骨的朝座椅中窝了窝，不顾形象地懒懒打了个哈欠。

　　“女孩子少熬夜，对身体不好。”

　　纪章柯镜片后的温润眸眼，透着鲜见的关切。

　　“好，我尽量。”

　　栾月冲他一笑，看起来乖巧非常。

　　可只有纪章柯知道，这乖巧的笑容背后，多半又是敷衍。

　　车子等红绿灯的空档，纪章柯余光无意瞥见栾月手机上正在浏览的兼职招聘信息，顿了几秒后，他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目光。

　　“栾月，你最近还有档期吗，我有个游戏公司的朋友，想画一组周年庆海报，我觉得你画风挺适合的？”

　　正在浏览招聘广告的栾月，闻言立即放下手机，眸眼晶亮的点头，“有档期！”

　　“那我把他联系方式给你，具体细节你们详谈。”

　　说完，栾月微信“叮”地一声，是纪章柯推给她的微信名片。

　　*

　　慢忆咖啡馆。

　　纪章柯选了个避阳的靠窗位让栾月坐下后，就去前台点单。

　　栾月的隔壁桌，是两个中学生模样的女生，两人椅子拖到一处，抱着手机挨着头，神情激动的不知道在共享什么信息。

　　“哥哥舞台首秀A爆了，疯狂舔屏！”

　　“啊啊啊，麻麻命令你立即原地出道！”

　　原来是两个小粉丝在花痴爱豆，作为无意听众的栾月忍不住唇角上扬，还是学生时代好，能那样简单纯粹的喜欢一个人。

　　她正微微有些出神，隔壁桌的女学生却嗓音骤变惊讶：“这个‘上玄月’是谁啊？娱乐圈新人还是网红，怎么突然上了微博热搜？”

　　“点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话落，其中一个就点开了热搜词条。

　　“卧槽，还以为是什么新人网红，原来是个插画师，好像也不是很出名，怎么就上热搜了？”

　　“你看这里，地铁三号线专项列车，时代广场露天屏，秀水路和文丰路沿线公交车站……我擦，这是被土豪包养了吧，明星宣传也没这么壕的！”

　　“我舅舅在时代广场当保安经理，说那露天屏用一次，至少得这个数！”

　　浮夸与艳羡交织的嗓音冲击耳膜，栾月没细看那女中学生比划的数字，而是在微愣片刻后，拿出手机，点开了微博。

　　她先是打开了自己微博名为“上玄月”的主页，惊讶的发现，自己近半年维持在一万就没再动弹的微博粉丝，突然涨了近五千，就连私信箱也多了好几百条留言。

　　栾月顿了顿，点到微博热搜页，果然看到“上玄月”三个字出现在了微博热搜词条上。

　　她正疑惑着准备点开，前去点单的纪章柯就回来了。

　　“周末人有点多，久等了——”

　　“没关系，谢谢——”

　　栾月伸手接过纪章柯递来的冰美式，顺手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在开始正式话题前，纪章柯先是将一个厚厚的牛皮信封推到了栾月面前，“这是你这几个月新画集的分成收入—”

　　栾月缺钱，很缺，最开始跟出版社签约，她原本想签买断合约，是纪章柯劝她走分成，说这样更有利于她后续的发展。

　　她平常虽忙着接各种活，不太有时间关注销量数据，却也知道，以她目前的名气和销量，再加上走分成合约，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的收入。

　　“主编，你又给我开小灶了？”

　　纪章柯是个惜才的人，也是他发掘了栾月，并一直力排众议给她出版画集，还会拿出自己的部分收入，贴补他看好的“潜力种子”。

　　一开始，栾月不好意思要，毕竟纪章柯赚的也是辛苦钱，可纪章柯再三解释，这是“新人扶助基金”，并让她签下近五年的独家出版协议后，她才肯接受。

　　“这次还真不是我，是你自己作品销量的分成收入。”

　　纪章柯推了推鼻梁上的银框眼镜，笑的真诚无欺。

　　栾月先是一愣，随后，故作轻松的调侃，“新画集的销量我多少也清楚，总不至于，突然多卖了几万册？”

　　“不是几万，是二十万！”

　　她抿了口咖啡，还未吞咽，纪章柯话落，她被呛的脸红脖子粗。

　　“主编，确定？”

　　顺过气来的栾月，面色不退潮红，她早就过了相信天降馅饼的年纪，除了开始的失态，情绪倒是很快冷静了下来。

　　纪章柯点头，将后台截图的销量数据递给她看，确实在昨天下午五点二十一分左右，有人向出版社下单了二十万册的《莲.悟》画集。

　　同一个人，下单了二十万册！

　　栾月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数据清晰，她就算是眼花，也不可能眼花长达五分钟，“这——”

　　纪章柯很理解栾月这种心情，就像是一夜暴富的不真实，她还需要时间缓冲，便温和的开口安抚，“可能这位买家是你的铁粉！”

　　铁粉？这特么就是个人傻钱多的壕粉！

　　“主编，你有买家的联系方式吗？”

　　栾月突然仰头，秀眉微皱，神色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急切。

　　纪章柯：“对方留的是座机号，回头我帮你问问。”

　　栾月道谢点头，眉头仍未舒展。

　　“你是想打电话向买家致谢吗？”

　　纪章柯温和的开口。

　　栾月摇了摇头，神色郑重，“我劝劝他，这东西买多了不增值，就是当厕纸也不用批发那么多，白瞎钱！”

　　纪章柯：“……”

　　*

　　晚上八点钟，正在给新画上色的栾月，收到了纪章柯的回复。

　　买家拒绝给他们私人联系方式，但表示会参加她月底在华文书店举办的新书签售会。

　　华文书店的签售会，是为业界几位插画大拿新作品做推广的，原本没有栾月，可因为栾月横空出世的销量，赞助商最终还是决定加上她。

　　当天下午五点，纪章柯所在的初晨出版社的官微，加上了栾月的新作信息，并@了她，栾月也用上玄月的号进行了互动回复。

　　这位神秘买家的信息倒是灵通，既然人家不肯给联系方式，一定是有自己的考虑，栾月也不强人所难，想着就签售会见好了。

　　“主编，那个上玄月的热搜……”

　　回家后，栾月就抽空再次看了遍微博，“上玄月”的热搜词条热度虽有下降，但一直保持在前十的位置。

　　地铁三号线专项列车，时代广场露天屏，秀水路和文丰路沿线公交车站……随便一个地方的广告位，都是不菲的投入，栾月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到，究竟是谁肯为她下这么大的手笔？

　　栾月一开口，纪章柯就知道她想问什么，“虽然我也很希望是我，但真的不是我——”

　　挂断纪章柯电话后，栾月就把所有可能的人都想了个遍，事实证明，大家都是挣扎在小康线上的工薪阶层，光房贷车贷就一屁股账，哪来的闲钱，逞这种神壕资本家的威风。

　　揣着这一未解之谜，直到进入梦乡，栾月在梦里，梦到了一个人，一个好多年都没在她梦里出现过的人。

　　*

　　次日，栾月含着牙刷站在镜子前，皱眉回忆昨天晚上的梦。

　　为什么会梦到他？

　　不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这都多少年了，最近也没人在她面前提过他。

　　栾月摇了摇头，这个梦，就跟给她制造微博热搜，买了她二十万册画集的神秘人一样，令人费解。

　　洗漱完，换上一身新的白T牛仔裤，栾月就出门了。

　　她踩着咯吱作响的自行车，花了近四十分钟，才到达纪章柯朋友所在的游戏公司楼下。

　　对方显然在忙，走不开身，没办法去接栾月，一个劲的给她道歉。

　　栾月并未介意，找他要了姓名和楼层信息后，自己走进了办公大楼。

　　“你好，我是华易游戏张政的客人——”

　　栾月先是在大厅前台登了记，对方去电确认后，才刷卡闸机放行。

　　通过闸机通道后，栾月拉开背包去放刚才登记用的身份证，放完后，一抬头，视线却定格在了斜对着的大门方向。

　　准确说，是从大门而入，西装笔挺，自带光芒的男人身上。

　　栾月瞪圆了一双杏目，起先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然，为什么梦中的人脸跟眼前所见之人的脸重合了？

　　是梦，还是现实？

　　栾月盯着那张棱角冷锐，少年感剥离后却更添沉稳矜贵的面容，既熟悉又陌生，双脚如同嵌在了地上，视线被那人紧紧抓牢，就连呼吸都渐变凝滞。

　　闻池……

　　这个她从十年前就努力忘记，十年后也没想过再见的人，就这么毫无征兆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恍若时间倒流，曾经的过往仍鲜活如昨，真实到心口的陈年旧痛再度翻腾。

　　不知道是不是栾月的目光太过直白，原本目不斜视的闻池，似有所感，抬起那双不显情绪的眸，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真的只是瞥了一眼，连朵水花溅起的时间都没留下，就淡然挪开了视线，冷漠苍寂，就像只当栾月是空气。

　　直到，身后的助理为他隔开电梯门，他从容迈入，电梯门合上。

　　两人目光交流从始至终不过0.01秒，比陌生人还要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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