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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白塔白塔 ...


  •   在一片朦胧的光辉中醒来。

      八音盒中的旋律居然仍在继续,小木偶像是不知疲倦地在齿轮上旋转着、旋转着,油漆涂抹的木头的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

      放生澪出神地凝望着它,缭乱的发落在瘦弱的双肩,她不知沉睡了多久,外面的天已经快要昏黑下来。
      过往的记忆与如今的情思杂糅在一起,使得她在混沌中也不禁瑟瑟发抖起来。
      无助、彷徨,那张苍白的脸犹如溺水之人,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胸膛起伏着,渐渐喘不过气来。

      长久躲在角落里,无法屈伸的手脚已经失去知觉般,一动就是一阵强烈的酸麻感。
      澪后知后觉地自八音盒上移开视线。

      余光中,她瞥见面前站了一个影子,黑斗篷,白帽子。

      D先生,出现在了狭窄的屋子里。

      少年在这间充满小女孩气息的房间中,显得有些窘迫地低了低头,害怕磕碰到头顶悬挂着的星星装饰品。
      窗户上的锁并没有被打开,门依旧是被反锁着的,他就好像应约而来、凭空出现。

      宛如梦一般。

      放生澪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怀疑这只是自己的错觉,直到她咳嗽到无法呼吸,但仍旧不敢移开视线。

      D先生挪步到她身边,低头,以一种稀松平常的口吻跟她打招呼,就仿佛中间消失的岁月,不过是短短几天的道别。

      “凡西丽莎,好久不见哇。”

      他在地毯前停下,轻车熟路地脱去长筒靴、又将哥萨克帽搁在一旁的衣架上,就好像踏入自家花园一般,白衣少年盘膝坐在她的身边,扶正一朵被雨打落的花枝一般,将放生澪抱起在怀中。
      他的手一如既往的冷,传下来的声音也是纤细而幽幽的。
      “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好。”

      D先生生疏地轻抚着她的后背,像是想要缓解她的痛苦,引导她继续呼吸下去。

      「我们…有这么要好么……」

      他照顾人的手法非常糟糕,放生澪几乎感受不到他的手,却能感觉到头发被压到的疼痛。
      因为D先生是个根本无法照顾别人的人,他连自己都不能打理好,不好好睡觉,因为贫血而晕倒在歌剧院的过道上的事情也是有的。

      然而,枕在他根本不算结实的臂上,放生澪却逐渐感觉能够通得上气来,她依旧略显吃力地呼吸着。
      一种诡异的违和感,漫上心头,但在老师的怀中,慢慢的,她又感到了久违的安心,以至于忽略了两人过分亲密的举动。
      一时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放生澪有些糊涂了。

      “真的……是你么?”她哽咽道,樱色的眼瞳中水雾朦胧,迟疑的话一旦说出口了,只感觉有数不尽的委屈也跟着想要一同被诉说出来的。

      在她如同撒娇一般的口吻中,D先生仿佛一怔。
      紧接着,他偏着头看她,凌乱的黑发直垂下来、坠在空气中,在黄昏下,因背着光,那张苍白、又带着中世纪贵族感的容颜呈现出幽暗的色泽。
      他用那双死气沉沉的眼描摹她的每一寸轮廓,像是在从少女渐渐长开的面容上,找寻那些分离后失落的时光。

      “凡西丽莎,只要你转动发条,无论在哪儿,我都会来到你的身边。”
      打量许久,D先生忽而毫无芥蒂地勾起唇角笑起来,他抿住唇笑,唇珠的弧度若隐若现,又显得格外优雅可爱。

      这样熟悉的语气,白发少女忍不住簌簌流下眼泪来,她轻轻拽住少年雪白衣衫的一角,带着软软的鼻音。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澪像是想要提起唇角对他笑一笑,但没有办法,眼泪只是从那双水汽弥漫的杏眼中不住溢出,于是,她也只是咬了咬唇,用颤抖的声音道歉道。
      “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不在乎我的……”

      她哭得那样可怜,又小心翼翼,世上再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心软和成一滩水的,更何况抱着她的人并不是什么也不明白的呆子。

      苍白得、仿佛夜行生物的少年擦去她颊上的泪,他的手摩挲着少女柔软得仿佛丝绸般雪白的肌肤,颤抖得太厉害而留下红痕,但很快他便调整好,学会了怎样用最轻柔的力道,完美地抹去泪水。
      他就露出了一点自得的满意,在这间隙中,温柔安慰道:
      “没关系,你知道我永远不会怪你的。”

      她的额梢轻轻抵着D先生的手掌,那双小动物般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又不舍地注目着他。
      像是终于安心下来,只是害怕他消失不见的。

      不知为何,在此刻,隔了这么多年,她依旧能像幼时一般、亲昵地同她的大朋友说话,就仿佛一直都未曾长大似的。
      “来到这里过后,一直以来、一直都在想念着您。”

      有了开头,剩下的倾诉也就变得顺畅起来。

      “我好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鲁普莱希特,会像杀了那些孩子一样地杀掉我么?”

      白衣少年问:“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我做了坏事……我没有听他的话,乖乖留在家里。”
      “他已经知道我逃走的事情,一定认为我是坏孩子的、对我失望至极了……”

      放生澪颤声道,那双漂亮的眼眸灰暗下去,犹如风中的落叶,她瑟瑟发抖着,眼泪流得更凶,不由想把自己重新蜷成一团,藏进更阴暗的角落。

      D先生却捧住她的脸,凑近过来,用那双黑红的眼一瞬不瞬关照着她,企图以这种方式来终止少女的颤抖。
      他的双手被泪水打湿,伸入进澪蓬乱的发丝间,却依旧冰冷得叫人心颤。

      “不,你永远……”

      D先生的眼眸像是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
      “都是我的好孩子。”

      空气幽暗,仿佛下一刻窗外便会有雪飘落而下,屋中静悄悄的,连时针走动的声音也没有,四处家具的影、仿佛蹲在暗处的怪物高低起伏的形。

      近在咫尺的,放生澪怔怔凝望他,感动之余,一种陌生的感觉从心底不住冒出来。

      像是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叹息,他从容且温雅地松开手,祝福一般吻了吻白发女孩的眉心。
      “好了……不要哭了,我的小凡西丽莎,夜晚的恐惧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把眼睛闭上,有我陪伴你入睡,早晨比傍晚更有智慧。”

      “到了明天早上,一切都会有答案。”

      D先生将斗篷摘下,披过放生澪的肩头,又顺手将旁边停下的八音盒拧开,让「死之鸟」的旋律充满死寂的房间。

      像是面对着敬爱信赖的长辈,放生澪依偎在少年膝下,听着他安慰的话语,心里充斥的一点违和感,又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忘了对方从何而来、又怎样来到她的身边。

      穿越无数个岁月,从莫斯科到横滨,她忘记了楼下仍汩汩流淌着的血,也忘记了恐惧,忘记了与龙之介分开的悲伤,在压抑的八音盒的音乐中,昏昏沉沉地沉睡下去。

      梦里依旧只有与D先生的过往。

      他在无人的观众席鼓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歌剧院。
      身着芭蕾舞服,头发盘在脑后,小小的放生澪有些害羞地站在舞台上,进行最后的谢幕。

      她想说:「谢谢你,费奥多尔先生」,然而回忆中的自己,却一动不动的。

      台下,D先生已经转过了身。
      ——他那张苍白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

      他毫不留恋地从席上离开,迈步踏入过道,在门口摘下挂在门后的自己的披风披上,重新戴好帽子,纤细修长的身形没入进了黑暗中、那片摇曳的白桦树林中。
      斗篷仿佛夜枭一划而过的漆黑的羽翼。

      直至最后一刻,靴子踩在地板的脚步声也都消失不见了,放生澪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少年那道背影,同样反复出现在她的梦里。

      但又如此陌生。

      如此陌生。

      她就终于想起来了,那一丝违和感从何而来。

      原来,他们还没有能够到彼此约定要在一起、毫无顾忌地拥抱、撒娇,与给予彼此祝福吻的地步。
      D先生来自何方、为何而来,为什么会停留在那个小小的歌剧院,他的曾经,他跟鲁普莱希特成为朋友的主要原因,都仿佛一团迷雾。
      放生澪对他一概不知。

      ——她想了起来,她跟D先生……

      「原来根本就没能成为朋友。」

      ·

      在来到横滨以前,在那座歌剧院的时候,放生澪就患有很严重的自闭症,就连说话也十分困难。
      她的童年是孤独的一个人,唯一的娱乐活动便是不需要出声、不需要计时、不需要鬼的捉迷藏——因为没人会来找她。

      对于幼时的印象,只有芭蕾舞、以及头顶旋转着的水晶灯。

      所以,在和他分别的时候,她才会一点感觉也没有,所以,日文、德文、俄文,她都能够在家庭教师的指导下沉默地学会,却始终记不住D先生那一长串的他的本名。

      甚至那一声意义非凡的、特殊的“凡西丽莎”……也是在离开时,对方第一次说。

      他们唯一的联系、唯一的对话,就是分别的时候,黑发的俄罗斯少年送给她那个八音盒,跟她说的那一句——

      「我会去找你的」。

      在那个夜晚,抱着八音盒站在剧院门口,小小的白发女孩在这话下一怔。

      ——那是……在厚重的舞台帘幕下抱膝藏一整天,都不会被找到的找人游戏,头一次的,有人主动请求当鬼。

      她仰头看向费奥多尔、望着D先生那双迷人的酒红色双瞳,缓慢且坚定地点了点头。

      只因为这短短一句话,自那以后,自俄罗斯到日本,两千多英里,她一直都记着,一直都期待着。

      未来再见面的那一天。

      ·

      言语,是有魔力的。

      他为她起名为「凡西丽莎」,她就成为了他的凡西丽莎。

      这明明是前世作为巫女的自己,最为熟悉和擅长的地方,却未曾想到有一天,会在这样异国他乡的世界,被他人的言灵所束缚。

      所谓的「密不可分的朋友」……其实一直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啊。
      那个少年根本没必要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女孩,执行那样莫名其妙的约定。令人恼怒的,她幼稚而可笑的烦恼,将他卷进来干什么呢?

      ——

      回忆的重叠充斥了整个梦境,等她再次醒过来,屋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晨曦的光芒从窗外照射进来,将洋房的阁楼蒙上一层白纱。
      似有似无的蝉声,有气无力地传过来,外面的巷道几个半大小孩踩着滑板嘻嘻哈哈地跑过,轮子与墙体发出嘎达嘎达的声音。

      放生澪自地毯上爬起来,扶住窗沿向外看了看,天空已经亮了,现在是第二天清晨。

      她在屋子里找寻俄罗斯少年存在的痕迹,然而什么也没有。

      “是梦啊。”

      站在八音盒旁边,放生澪手搭在膝上、半蹲下来旋转发条,在嘎吱几声后,齿轮磕巴地转动几圈过后,小木偶就卡住在了原地,只放出一点刺耳的杂音。

      “是梦啊……”

      她再次重复喃喃一遍。

      没有白帽子,没有拥抱,没有吻。
      坏掉的八音盒,锁住的不可能被进入的房间,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说不上来是不是庆幸……

      白发少女垂手慢慢站起来,她感受周遭冰冷的气息,等待时间流逝所带来的窒息感。

      直至一阵的短促敲门声从身后传来,又很快止住,而后,轻柔低沉的女声在门外响起来,熟悉且陌生的。

      “澪,已经是早晨了哦,准备吃早饭喽,唉,女孩子可是不能赖床的啊。”

      放生澪身形一僵,她扭头去看那扇门,眼中有不可置信、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恐惧。

      然而,手脚……已经不由自主地动了,等回过神来,她已经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前,将那扇年岁已经很久的木门猛地拉开来——
      瞳孔不觉微微缩紧地、她望着眼前人失声道:

      “妈妈……”

      更准确一点来说,是主动从地下室舞台出来的,过去的妈妈。

      走廊上的阳光自四面八方争先恐后地涌来。
      门外,黑发披散在身后,一身休闲风的衣装,褪去浓妆、素面朝天也美得惊人的真琴女士,收回敲门的手,倾身朝她一笑。
      “终于肯给妈妈开门啦,鲁普莱希特先生做了什么叫澪生气的事情,惹得小公主这样生气?”

      她不记得病发时的一切了,只以为一切都没有变化的。

      放生澪死死凝望着这样的她,注视太久,以至于眼睛都酸涩起来。
      在女人茫然的神情中,白发少女上前紧紧搂住她的腰,就好像怀拥住最后的浮木,不敢放开。

      “怎么了……这么热情的。”
      放生真琴嘟囔着笑着回抱住她,抚摸她柔软的鬓发。

      声音没错,温度没有错,无论是气息也好,还是手指落在发上的感触,就是妈妈…没有错。

      白衣少年的声音,就在此时重新回响在耳畔。

      「到了明天早上,一切都会有答案。」

      放生澪睁开眼。

      他没有说谎……他真的来过;就在她的身边,聆听了她的苦恼。

  • 作者有话要说:  凡西丽莎是俄罗斯童话《美丽的凡西丽莎》的主人公,所代表的意义就相当于被称作“辛德瑞拉”这种。
    凡西丽莎,也是个生活在继母压迫的可怜小女孩。
    生母给她留下一个小木偶,每次遇到难过困扰的事情,只要问小木偶,就可以得到帮助和答案。
    ·
    D先生是陀总(费奥多尔.D),相信大家都猜得出来哈哈,他出现的缘故,之后会说明,跟澪的生父有关。
    ·
    谢谢大家的留评!
    我和小可爱读者贴贴哦(蹭)
    ——
    之前隔日更攒起来的存稿没啦,为了保证质量,今天开始继续隔日更哦(流泪Orz),等存起来,就又可以日更啦!
    白塔大概二十章可以完结,后面节奏就快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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