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明》竹萼

76、夜话

　　宜初把顾蘅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才长吁一口气：“你看，我给你缝的那些保命的东西可是派上大用场，看你以后还敢说‘不必麻烦’。”

　　宜心把瓶瓶罐罐的丹药收拾好，朝西面墙壁敲了三声，不多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宜心小跑过去开门，外面站着沈柏舟，江沅和顾十一，她低头不好意思道：“请进。”

　　宜初给自己倒了一大碗茶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冲着沈柏舟使了个得意的眼色，语气像邀功似的：“放心，恒山高徒在此，遇难呈祥，逢凶化吉，保证明容完好无损！”

　　沈柏舟露出无奈又好笑的表情：“宜初师父的成语可不能乱用。”

　　江沅露出个嫌弃的表情，走上前抬起手臂，用袖口自然无比地擦了擦宜初尖尖的下巴，埋汰道：“你好歹是个姑娘，喝水都喝到下巴上了，别学那些武林大老粗牛饮海饮的......”

　　他一向大大咧咧，此时如此小意温柔的动作，让宜初难得露出一丝羞窘。她推开江沅的手臂，手指不自然地摸了摸被他擦过的下巴，随即目露惊恐，用即将爆破的语气问道：“你晚上吃过猪蹄用什么擦的嘴？!”

　　江沅发自内心的眉开眼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像个偷吃了糖葫芦的六岁孩童：“袖子啊，我又没有手帕，中途有一块还掉地上了，还好我捡的及时，擦了擦，还能吃。”

　　宜初踩了风火轮一般，“嗖”的一下冲到放洗水盆的木架旁，开始反复的擦脸。

　　江沅捂着肚子，笑得不能自持。

　　顾十一本就常和江湖人士来往，这些日子和江沅他们相处时间久了，自然是看出了这少年少女之间还没有道明的情愫。他双手抱胸，清俊的脸上露着促狭的笑意：“钦天监那些老头子说我们大小姐有彗根，是什么星君下凡，我看最有彗根的还得是江少侠，他与这佛门可是十分有缘，将来没准还要在家里还能迎一座活菩萨呢！”

　　宜心好奇问道：“什么活菩萨？”

　　顾十一虔诚的双手合十：“女菩萨。”

　　江沅低头摸了摸鼻子，重重撞了一下顾十一的肩膀：“你够了啊。”

　　顾十一哈哈大笑，转头看向沈柏舟，却见素来清风朗月的断水刀继承人沈少侠笑得眉眼弯弯，简直像吃了一斤糖。他顺着沈柏舟的眼神，看到对面低头浅笑，如三春丽日的顾蘅。

　　顾十一心头一惊，这还是他们侯府那个杀伐果决，剑扫千军的大小姐吗？怎么像个低头嗅青梅的怀春少女，顾十一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这里的男子中，只有他一个是孤家寡人。

　　他再次看向沈柏舟的目光，已经不是值得结交的江湖兄弟，而换上了娘家人的审视。

　　沈柏舟一撩下摆，端坐了下来，折扇在手里轻轻叩击：“好了，我们来说正事吧，这是我在围猎场找到的。”

　　他从怀里取出折成四方形的锦帕，慢条斯理地打开，里面是几株枯死的杂草。

　　顾十一捻起一株，凑到眼前，皱着眉头打量。

　　江沅双手撑着下巴趴在桌上，黑白分明的眼睛转的不怀好意：“呦，师兄真是个讲究人，几株草也包的这么秀气。”

　　不知道擦了多少遍脸的宜初狠狠把江沅撞到一遍，凑到桌前：“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江湖大老粗！”

　　顾十一沉吟片刻：“这草是被冻死的？”

　　“啊？”江沅眼睛里写满疑惑“大热天的，怎么还能冻死。”

　　“不错。”沈柏舟正色道，“我在明容被偷袭地方的树后还发现被灼烧的痕迹，不是燃火，是纯阳内力。”

　　顾十一抚着下巴沉思：“又是冰又是火，难道是......”

　　“冰焰神掌！”江沅和宜初一同叫道。

　　沈柏舟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顾蘅，抬眼问道：“我也只能想到这招了，明容你和他交过手，你怎么看？”

　　顾蘅接过茶杯，垂眸说道：“我在山洞化解内伤的时候，那内力在我体内忽冷忽热，虽然从前未曾试过这么功夫，但我当时也只能想到冰焰神掌......”

　　江沅拍桌怒道：“魔教真是给点脸子开起染坊，小爷没空去找他们算账，他们还先找上门来，这是生怕不被小爷给逮着啊。”

　　顾蘅摇摇头，玉指轻轻转着手中瓷杯：“我疑惑的是，偷袭我的，不止一个人，还有一人，我先前应当已经和他交过手。”

　　“谁？”宜初搬了个板凳，托着杏腮，乖巧坐在顾蘅旁边。

　　“我在九肇关下，也曾经被暗箭袭击，那人隐于万千将士之中，我与他虽素未谋面，但他的箭法中暗含五行八卦，与他设的阵相辅相成，围猎那日最先射向我的几支箭与九肇关下的如出一辙，我想没有这么巧合的事，应当就是同一人。”

　　“天呐，这人也太可怕了，怎么盯上你了，明容你可千万要小心，我再给你多缝两条腰带，做点丹药，带在身上。”宜初抱住顾蘅的手臂，一脸的担惊受怕。

　　江沅疑惑问道：“那你怎么知道这前几支和最后一支不是同一个人，说不定人家就又懂八卦，又会神掌。”

　　顾蘅拍拍宜初的尼姑帽下的小脑袋，继续说道：“功力深厚不同，前几支是用弓，而且那人的三只离合箭曾被祖父用一声虎啸破除，纵然借了五行的势，功力也远不如祖父。可是那天的最后一支箭，是完全用内力所发，我和薛遥拼尽内力，也远不是对手，是我借了木弱逢金的卦象，才堪堪避开，我看不出他和祖父谁的功力更深厚。”

　　顾十一听到这话，心中难以置信，在他心里，顾云是天启战神，是一把重剑可退千军万马的神机侯，除了四圣，这世上没有谁的武功能与侯爷相比。

　　他迟疑开口：“难道......是四圣？”

　　宜初斩钉截铁道：“不可能，四圣是什么人，那可是武林神话。”

　　顾十一自己说完也觉得可笑，别说四圣的身份摆在那，怎么可能去学冰焰神掌，再说如今四圣中三圣早就不知所踪。传说剑圣在雪山历劫，成了神仙；刀圣天堑一战后告别江湖，有人说他是受了内伤，已经客死他乡；载阳真人散尽功力不知所踪，据说已经回归田园，成了普通人。

　　能有消息的只有修闭口禅的枯荣大师，终日守在达摩院，不问世事。

　　沈柏舟摇着折扇：“能比肩顾侯爷的，未必只有四圣。”他看向江沅，沉声说道：“你忘了我们在百晓生那里听到的，冰焰神掌可以加快修炼的速度，那裘裴照只用了五年，西境再无敌手。”

　　江沅咂舌：“我以为那个古里古怪的老头吹牛呢，还真这么厉害，我都想练练了。”

　　沈柏舟毫不客气用扇子狠敲了一下他的头，江沅捂着脑袋，凑到顾蘅身边叫唤起来：“明容你看，我师兄他就会欺负我。”

　　宜初一脸嫌弃地推开他：“你活该，邪功也是练的得？事出反常必有妖，修炼速度这么快，肯定后患无穷。”

　　顾十一点头：“没错，我曾听过有人为求内功速成，吸取别人的内功，最后爆体而亡。也不知道这冰焰神掌会怎么样。”

　　顾蘅抬眼看向沈柏舟，他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顾蘅轻声开口：“我担心的是，魔教只怕不止对武林不利，他们还投靠了北狄甚至更多诸侯国的麾下，只怕形势会越来越复杂。”

　　宜初更加抱紧顾蘅的手臂，脸蛋像颗熟透了的桃子，郁闷说道：“怎么这么烦啊，一个魔教就很烦了，还和什么北狄人联手，我还连师父也找不到了，那个什么小蛮也查不出个东西，明容你说，怎么就没有一件顺利的事呢？”

　　“小蛮？”顾十一疑道，“你想查她还不容易，江沅不是很熟吗？”

　　宜初立马从顾蘅身上惊起，坐直了身体，目光炯炯盯着顾十一：“详细说。”

　　顾十一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闭紧嘴巴。宜初嘟着嘴巴，满眼委屈看着顾蘅，顾蘅不解问道：“宜初一直想查这个女子身份，十一你要是知道就说吧。”

　　江沅在顾十一身后使劲掐他的后腰，顾十一眼里都泛起了泪花，清俊的脸差点扭曲。他闷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方才看到一个丫鬟来送信........哎呦！”

　　宜初“唰”一下起身，双手撑着桌面，虎视眈眈看着躲在顾十一背后的江沅。沈柏舟连忙优雅地端起自己茶杯，果然下一刻宜初就狠狠拍桌，咬牙切齿道：“说清楚！！”

　　江沅小心翼翼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头来，瞧了眼沈柏舟，十分委屈的说道：“我都是为了师兄。”

　　“说！”

　　江沅举起手，做投降状：“师兄要开那把锁，我去找妙手空空搞钥匙，那妙手空空不要钱不要命的，就要我想办法让他单独见那个天香楼的小蛮一面，我只好想办法安排啊......”

　　“继续。”

　　“那小蛮不知道为什么天天这么多人抢着见她，每晚还得让她亲自来选人，给一张簪花券，才能见她。我就去参加了她那个什么赏心悦诗，不过那些诗都不是我答的啊！”江沅义愤填膺指着沈柏舟，“都是师兄答的，他传音入耳让我回答！”

　　顾蘅淡淡看了一眼沈柏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男子立刻一脸正气，简直就是一位负刀上天入地诛杀妖孽的得道高人，沉声说道：“我绝不会踏入烟花之地半步，我是在对面的茶楼用千里筒解的诗，我与青楼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