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你咋地？》一口老井

5、chapter 5

　　社区小医院里，三三两两的护士聚在一起聊着闲事，偶尔视线飘去急诊室那边缩着脑袋吭哧吭哧笑笑。
　　……“要注意不要沾水，避免感染，要是有发热发痒的感觉就再过来找我。这段时间忌口辛辣海鲜，多喝水。”
　　陈宜乐看着手臂上的绷带，点了点头。
　　“嗯，费已经交了，可以了。”穿着白大褂的老医生点点头说。
　　“好的，谢谢医生。”
　　陈宜乐走出急诊室，对坐在一边塑胶椅子上低头玩手机的人说：“好了，走吧。”
　　邵杨收起手机，拿起一边的书包搭在背上，起身迈步跟上陈宜乐。
　　“缝几针？”邵杨问。
　　“我没数，好几针吧。”
　　“不敢看了吧？”邵杨的拖鞋在社区医院的砖板地上啪嗒啪嗒响着，脸上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不是，我在想我今天是什么表情。”陈宜乐迎着烈日走到公交站的绿色塑料棚下的空位。
　　“噢……你们班那个丽丽推你了你生气了是吧？”邵杨挤开人群凑到棚下，迎来周围人不满的眼光。
　　“李力。”陈宜乐纠正道，“我没对他生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气。说到底那种感觉叫做生气吗？”
　　“你形容形容什么感觉。”邵杨提着衣领上下扑腾扇风，扬起眉毛有些好奇。
　　“就是心脏好像被什么压住，喘不过气，脑子里很乱，周围的声音都变大几倍，手脚也发麻。而且，”陈宜乐咬了咬嘴唇，“我感觉我控制不住我接下来的动作。”
　　“唔……”邵杨仔细琢磨了一会陈宜乐的话，说：“我觉得是生气，我生气时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打人。”
　　“哎你看见什么了竟然生气？伍江找你茬你都没生气。”邵杨接着又好奇道。
　　陈宜乐摩挲了一下手上粗糙纱布，看着不远处路面一辆小电驴上的人正对着一个面包车回头竖着中指，张口说着什么。看口型应该是侮辱别人母亲的脏话。面包车司机也探出头大声嚷嚷，但是陈宜乐没心思听他说什么，他在回忆今天在教室的景象。
　　“我看见李力很愤怒，委屈，但是班上的每一个人都不在意他发生了什么，只想着让李力更疯狂，老师更生气，让当下的场面的更热烈一些。”
　　“别人的痛苦惊惧，尖叫嘶吼，意味着他们可以在课堂上大声说话了。”
　　“感觉他们很可怜。”陈宜乐看着面包车歪歪扭扭消失在远方，怔怔地说着。
　　“……”邵杨低眼看着只到他肩膀的少年嘴唇苍白，许久未饮水让他的嘴巴干巴巴的起了点皮，看着远方眼神发直，神情游离，像沉浸在梦境中一样与周遭隔离开来。
　　“嘿嘿！”
　　“——怎么了？”陈宜乐蓦然回神，眼珠子跟着面前摇晃的大手晃了晃。
　　“我叫你几声了。”邵杨收回手拧着眉头正色道。
　　“啊。对不起，我没注意。”
　　邵杨嘴角一抽，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我骗你的，陈一乐，你傻了吗？”
　　陈宜乐面色平淡的抬头看了邵杨一眼。邵杨心里发慌了一下。
　　“咳咳。”邵杨清了清嗓，把心里不该有的怂意驱散，说：“这地方就是这样的，人人都只注重眼下的利益和享受，别人的心情或者发生什么事连个屁都不算。”
　　接着他又补充：“你……你别想太多，否则你也变成这样的人了。”
　　“我不会的。”
　　“嗯，我也从不会想这……”
　　“我不会变成这样的人的。”
　　邵杨喉头一噎，低头看去。
　　身边的人逆着阳光抬头看着自己，一身洁白，前额汗湿的头发一根根黏在光洁的额头上，没黏住的被闷热的夏风缕缕吹起，头发下是色浅整齐的眉毛，眉毛下是一双在光下剔透发棕的瞳孔，带着坚定的光直直注视着自己。
　　邵杨的心脏好像被摆锤重重击上。他呼吸有些发促，陡然移开视线。
　　半晌他才蹦出几个字：“噢，那你牛逼。”

　　陈宜乐回到家，敷衍过张若的一番惊慌无措心痛如刀割的质问与呵护，匆匆吃过饭就回房间学习了。
　　陈伟峰在这里的事务渐渐进入正轨，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他接手处理。虽然他自嘲是个公司小职员，但也是手下管理着一批人的，并且听说行为作风非常雷厉风行令人畏惧。
　　而张若作为研究员，并不需要花大量时间窝在工作岗位，实行弹性工作时间制。因此他们母子二人一般不等陈伟峰回来才开饭，毕竟陈宜乐学校没饭吃，要是早上吃一顿早餐，还得等到晚上七八点父亲回来才能吃饭就太辛苦了。
　　“乐乐，你的手真的不疼吗？我让你爸在公司给你拿点抗炎的药回来备着。”
　　“不疼，妈，我要复习了。”陈宜乐提高声音，门外的张若这才忧心忡忡的走开。
　　陈宜乐听脚步声离开自己房门前了，打开手机锁屏，点进微信，消息页面没几个人。他点进一个聊天页面，点下最后的那个绿色语音。
　　——“啧，那你等会。”
　　邵杨不耐的声音混杂着微微弱弱的键盘声在房间里重重响起。
　　陈宜乐慌忙连按了几下音量键，听外面好像没什么动静，这才继续看向手机的聊天页面。
　　自己拎着书包走出校门后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见过这个小县城哪里有医院，但是又不想打扰自己父母，只得杵在校门口给邵杨发出加好友以来的第一条微信消息。
　　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已经准备打开滴滴试试这个小地方能不能打着车了，就收到了邵杨让自己等着的语音。
　　陈宜乐转身用没伤的那只手在书包里掏掏，掏出了医院的单据。他看了看收款数额，给邵杨发了一个相应的红包，接着发了一句“今天谢谢你帮我去交款。”
　　不一会邵杨收了，页面上方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陈宜乐拿着手机等了等，好一会儿都没收到消息，上方的那一行字又变回了邵杨的昵称“。”。
　　他眨了眨眼，发了一个？过去。
　　。：干嘛
　　宜人快乐：没什么。
　　。：哦
　　陈宜乐又点进邵杨的朋友圈，一片空白。
　　他飞快摁了几下返回键，锁上屏放下手机做自己的生物大纲去了。

　　第二天李力没来上学，陈宜乐也是意料之中。
　　他把书包放在自己的位置上，耳边是同学的嗡嗡嗡的窃窃私语。他并没有去听别人在说什么，他把自己散落的桌子面儿桌子腿儿一趟一趟拿去学校独一无二的垃圾桶边儿上，又去常年敞开着门的校务处推着一张比原来那张更要晃悠的桌子回教室。
　　“啊我们来看这个句型，他是什么呢，他是状语从句……”
　　“报告。”
　　“干嘛去……宜乐搬桌子啊，进来吧。”英语老师刚想展示一下老师的威严，转头一看是文静乖巧的陈宜乐，声音陡然软了下来。
　　班里响起几声不屑的切声。
　　陈宜乐穿过一道道斜飘过来的视线，旁若无人的放好桌子坐下。
　　他又弯腰把散落在地上的文具书本捡起来，分别放在自己和李力的桌肚里，这才闲下来看书。
　　……
　　“操！滚开！……马勒戈壁……”
　　一阵磕磕碰碰的桌椅撞击声响起，陈宜乐从知识的海洋里回过神，抬头看去。
　　正好是课间，伍江正穿过歪七歪八的课桌椅，面带怒色直直向自己走来，周围的学生着急忙慌避瘟神一样躲开。
　　“啪！”伍江干巴巴的大手一下拍在李力的桌子上，桌子晃了几下，他问陈宜乐：“李力人呢？”
　　陈宜乐摇头说不知道。
　　“你不知道？”伍江冷笑一声，弯下腰凑近陈宜乐说：“他昨天把你划了，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陈宜乐毫无畏色看着伍江的大脸，补充道：“也不是他把我划的。”
　　“操！”伍江骤然起身，焦躁地啐了一口。身后的小弟弱弱的开口：“怎么办啊伍哥，这虎哥的人都催急了……”
　　“我他妈怎么知道！”伍江压低声音凶狠回头瞪着他，“李力个王八蛋竟敢鸽我……！”
　　“我们找他妈去？”
　　“走！”伍江利索的一扬头。
　　——“等一下。”
　　伍江闻声顿住，回头，狐疑的看着站起身的陈宜乐，说：“干嘛。”
　　“你们找着李力家要干嘛？”
　　“拿钱！”
　　“他欠你钱了吗？”
　　“你！”那天之后伍江没敢动这陈宜乐，怕邵杨确实是护着他，但是这么久了也没见邵杨对他有什么动作，这时陈宜乐再质问打扰他的好事，那简直是顺水推舟让他揍的。
　　他正欲向上前教训不知好歹的陈宜乐，“伍哥伍哥！”身后的小弟急忙拉住他，凑到他耳边悉悉索索说些什么。
　　陈宜乐静静站在那里，见那小弟抬手捂着自己侧脸，眼神时不时飘来他手腕的方向，接着见伍江脸上阴晴不定，最后裂开黑紫的嘴巴，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

　　邵杨的消消乐又卡关了。
　　这他妈怎么可能在八下消完？这游戏找茬呢？
　　但就算游戏找茬他也不能攻击自己的一千五百块钱的手机。
　　屏幕上跳来跳去的仙女小人愈发碍眼，邵杨啪一下把手机摔在桌子上。拿出烟叼着点燃。
　　他看了看不远处墙上的灰扑扑的钟，四点了，平常陈宜乐应该在这杵大半小时了。
　　“哟邵哥，今儿那小孩没来写作业啊？”
　　“关你屁事？”邵杨刀锋一样的视线刮过去，那人瘦巴巴的骨架子一颤，转过头看裸女挠首弄姿去了。
　　“啧——别他妈在这儿看毛片！滚回家看去！”
　　“好的、好的邵哥。”
　　邵杨吸了一口烟，感觉心情在尼古丁的作用下好点儿了，他拿起手机准备继续过关。
　　“叮铃铃铃铃——”
　　邵杨的号码没几个人知道，会打电话过来的更是少之又少。他狐疑的蹙起眉头，摁下接听键。
　　“歪？是陈宜乐的家长吧？你儿子在我手上，要想他活命就拿五……五千块钱过来！”粗重的声音从手机话筒里传来。
　　邵杨眯起眼睛，脑海飞快一转，嘴角微不可察的勾起，压低了声音说：“送去哪儿？”
　　“送去……湖心公园的公共厕所！”
　　“男厕女厕？”
　　对面的人愣了两秒，气急败坏道：“……你他妈再问一句我把你儿子手剁下来！你就放厕所外面！”
　　“好的好的，你别急。”邵杨抖着腿，脸上戏谑地笑着，声音装模做样地带上了点儿慌张。
　　“赶紧的！五千块！少了一分我让你永远见不到你儿子！”
　　电话啪一下挂断了。
　　邵杨又坐了会，把嘴里的烟抽完，摁灭在烟灰缸里。然后慢悠悠把收银抽屉锁上，食物酒水柜子锁上，提拉着拖鞋两手插着裤兜大摇大摆走出铁门。
　　五千块，瞧不起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