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你咋地？》一口老井

1、chapter 1

　　“热死了，今儿有三十度了吧？这太阳毒的，今晚回家我又得黑一度。”
　　“哎我们去前面的咖啡厅坐会吧，热我一身汗，澡都白洗了——”
　　“赶紧的赶紧的。”

　　下午三点，阳光还是旺盛的时候。紫外线非常慷慨铺洒在街道上，生怕有哪个人没沐浴到自己的光辉。被碾得开裂的水泥路被晒得发烫，要是谁掉了个鸡蛋在地上估计马上成煎蛋了。蝉趴在树上吱儿哇乱叫，让街上本就不多的路人心情更加焦躁，加快脚步想逃离这扑面而来的热浪，或钻进某个开了冷气的小店，或匆匆赶回家享受冷气。
　　街道上两栋平房挤出来的小巷子逃过了太阳的毒打，这里的寂静昏暗跟外面的盛亮浮躁赫然相反，犹如被一道天堑劈开两个空间。
　　表面挂满油渍的绿色垃圾桶被紧紧塞满，地上还摆了一堆袋装的垃圾或者散乱的垃圾饭菜——一看就是没有公德心的人连袋子也不套，直接拎着垃圾桶对着地面倒出来的。饭菜在高温闷热下飞速腐烂，让周围的苍蝇虫子闻香而来，正兴奋地围着打着圈儿转。
　　——“唔！”
　　一个庞然大物一下倒在了垃圾堆上，苍蝇四下嗡嗡逃开。那是一个穿着紧身T恤，肚皮上溢出肥膘的光头男人。他脸上仓皇，一手摁在地上本意想撑住身体，没想到竟然摁在发酵的剩菜上，反而连上半身都直直压在臭烘烘的垃圾堆上。
　　但他没心思恶心不恶心了，他心脏疯狂跳着，冷汗汹涌渗出脑门，一手抓住正摁在自己胸前的手腕，被耷拉下的眼皮盖住一半的眼睛努力睁开，嘴唇抖了抖还没打开，一道劲风就冲到自己脸边，紧接着脸上火辣辣的撕裂感传来，他痛苦闷哼了一声。
　　“以为老子抓不到你？嗯？”低哑的声音响起。
　　男人艰难地睁开眼，看着那张俯视着自己的脸，英气的五官上是嗜血的狠辣，他心下一阵绝望，还没张口求饶脸上是又重重挨了几下。
　　“啊！唔……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敢偷到老子头上了？啊？！胆儿这么！”身上的男人凶狠地挥了一拳，“肥！了不得啊！”
　　“不敢了……啊！！我真的不敢了邵哥！邵大爷！！”男人痛苦求饶，脸上马上泛起青紫，左一块右一块，原本就盆大的脸此时更是夸张。
　　接着他腹部一痛，身上的男人向他的腹部击去。他胃里一阵剧痛翻滚，痛得流出眼泪鼻涕顺着脸上肿起的弧度滑下去。
　　邵杨一下一下挥出拳头，拳上的老茧让他打了王亮这么多下也没有破皮，他心里嫌弃王亮脸上的油光鼻涕，才攻击他的腹部。邵杨凶狠开口道：“屮你妈的！活腻歪了你！还让老子一通找！”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唔！！我还给你——啊！我还给你还不行吗！！”王亮捂着肚子，声嘶力竭大叫，他全身都跟火烧了一样，只要能停下这样的痛苦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邵杨停下攻击，一只手继续摁着王亮的脖颈，另外一只手不紧不慢把王亮保护腹部的手摆到地上。接着他稍微起身，动了动腿，紧接着两只拖鞋分别狠狠左右碾上王亮两侧的手，他不理王亮的惨叫，哼笑一声慢悠悠开口：“偷一罚十，王亮，你得还给我4880块。”
　　“啊！！——邵哥、邵哥我没有那么多啊。”他要是有这么多钱还犯得着偷那几百块钱嘛？！
　　“没有？”邵杨停下脚上的动作，左右歪了歪头松松骨，下一秒就是迅猛的一拳，“没有你就拿你这条便宜命赔！”
　　巷子里又是一阵闷闷的碰撞声和提不上来的喘气声。
　　“唔……”王亮鼻子里涌出鲜红，持续的疼痛让他神志有些涣散，肥厚的嘴唇里流出涎水，高高肿起的眼皮让他的眼睛挤成一条缝，看不清邵杨是什么样的表情正打着他。
　　邵杨看王亮这副惨样，心想这王亮膘这么厚还挺不经打，再最后来几拳重的收场吧。
　　他手上使劲摇了摇王亮，又在他脸上甩了啪啪好几巴掌。见王亮嘴里又发出唔唔，眼睛缝里出现一线眼白，他才抬起手作势向下挥去，紧接着他的手一顿，余光里出现一抹白色。
　　“！”他猛然转头。
　　该不是条子吧，他想。但是哪个条子穿白色的？便服？
　　他眯了眯眼要把巷子口的人影看的更清楚。
　　阳光下一道清瘦的身影直直立着，那人穿着带着蓝色衣领的白色短袖校服，衣摆在夏日的热风中晃了晃，肩膀上背着一个黑色书包，下身是蓝色的宽松运动裤。
　　是个学生。
　　“看什么！”邵杨开口呵道。学生他可不敢动，有妈疼有爹护的主儿，磕着碰着爹妈都得来找他拼命。
　　只见那人脸上波澜不惊，一只脚向后退了一点距离，下一秒又并上另一只脚，又继续杵在那直愣愣盯着邵杨。
　　找事儿这人？邵杨看着那人平静冷淡的表情，心里猜测。
　　“再看老子连你一块儿打！”邵杨被这冰凉的视线盯得有些恼火，语气带上凶狠，“滚！”
　　“……”只见那男孩慢慢眨了两下眼睛，点点头转身走了。巷子口又变得空空如也。
　　邵杨拧着眉头，耳朵里传来王亮黏糊糊的shenyin声。
　　操，不会是个智障吧？

　　“乐乐，回来啦？学校怎么样？”
　　陈宜乐一手撑在鞋柜上，弯着腰用另一只手脱着鞋。他点点头，对正抓着锅铲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张若，也是他妈妈说：“挺好的。”
　　张若上前把陈宜乐肩上的书包拿下来，接着又被陈宜乐接过。陈宜乐穿过宽敞整洁的客厅，往自己卧室走去。
　　张若默默跟着陈宜乐走到卧室门口，看着儿子瘦高的背影，靠着门框皱了皱眉头，迟疑着开口：“那个梧县中学……妈妈了解过了，爸爸现在调过来的分公司地段偏，就只有这么一所高中，你先忍一段时间，到时候妈妈调去北京的研究所就带你去更好的学校，好吗？”
　　陈宜乐把张若已经提前打开的空调调低两度，闻言转过身对张若说：“没事，妈，学校挺好的，离家近，放学也早。”
　　张若看着儿子面无表情的脸，心里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这高中放学早是因为根本没开设食堂，让学生一股脑上完课就赶回家了。她无奈地笑了笑，说：“那你在学校有困难或者受到欺负要告诉妈妈知道吗？
　　陈宜乐点点头。
　　他见张若走开，炒菜声隐约传来。他上前轻轻关上房门，发出细微的一下“喀拉。”，接着他转身靠到门上，浑身一松。
　　他脑海里慢慢浮现出巷子里那个男人的轮廓。
　　短短的寸头露着青白的头皮，侧脑剃着三道横线，紧紧下压的浓密眉毛，锋利眯紧的眼睛带着残忍的血红猛然对向自己，冰凉的视线如刀一样割在自己身上。
　　他心里打了个激灵，面上却仍然风平浪静。
　　陈宜乐手心出了点汗，黏黏的。兴奋让他微微发颤。
　　他仔细回忆了几次，确认了几次。
　　男人转头过来那一刻，他心里涌上难以言喻的感觉，人们称之为恐惧。那时他的眼睛确实睁大了一瞬——这是从未有过的。这是他长到这么大面部第一次有动作，确切来说是第一次顺着内心的情绪表现出动作。

　　破烂脏乱的楼道里，年久失修的楼梯扶手正发出痛苦的鸣叫。邵杨一只手肘搭在扶手上，身体歪歪的依靠着，把半个身体的重量压在楼梯上。他散漫笑着，接过对面人递过来的一叠纸币，数了数是三千元整，他打量一眼面前鼻青脸肿满头狗皮膏药的王亮，嗤笑一声：“给你把零头抹了，还差2000，日利息十分之一，再敢跑了我让你下半辈子站不起来。”
　　“十分之一？”王亮原本还在腹诽邵杨的抹零头方式，下一秒听见利息实在忍不住抬头，但他一对上邵杨皮笑肉不笑的冰冷视线立马就怂了，连忙道“知道的知道的。”
　　邵杨揣好三千块钱，哼笑一声：“下次别让我来找你，这天热得老子想揍你。”
　　王亮浑身一激灵，连忙道：“知道的邵哥，这不是面容不雅，不好意思出门嘛……下次！下次我带口罩去找您！”
　　邵杨满意地点点头，晃晃悠悠转身下楼去了。
　　邵杨走到尘土飞扬的街道上，上身着一件黑色背心，露出肌肉结实的大花臂，两手插着宽大沙滩裤的裤兜里，脚上踢着一双沙滩人字拖，嘴里叼着一根烟卷，顶着烈日大摇大摆走着。时不时从他面前经过的男人女人都会略显惊慌的皱皱眉，从他身边远远的绕开。
　　邵杨不以为意，慢悠悠从嘴巴缝里吐出焦油味浓厚的灰白烟雾。他随意向前一扫，眼眸一眯。
　　不远处杵着一道白色的身影，可以看到他正四处张望着，像寻找什么人一样。
　　那地方有点眼熟。
　　邵杨仔细想了想，想起来自己几天前就是在那边那条巷子里抓到王亮暴揍一顿并且顺利讹了一笔的。
　　不远处那个身影似乎注意到自己了，在原地一愣，背着大大的书包正向自己走来。
　　噢——这是中途冒出来的那个智障。邵杨想起来了。
　　邵杨没打算理他，径自走着自己的。他知道那个智障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跟着，但他今儿赚了一笔心情好，懒得跟一个智障儿童计较。
　　他中途进了一家招牌都磨得看不清字儿的超市，要了一条烟，从裤兜里掏出那一叠红色的纸币，在店主发直的目光下摸了一张递过去。
　　店主回神，赶紧找了钱递给邵杨。
　　“不是79吗？”邵杨数了数找钱，危险的眯起眼睛。
　　“啊？噢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店主心里有些无语，又从抽屉角落里摸出一个一块钱硬币给邵杨。
　　邵杨这才满意地离开超市，提着一袋子烟进了不远处的一件小平房里。

　　陈宜乐看看面前生锈并且一打开就嘎吱嘎吱叫的小铁门，内心有些犹豫。
　　刚才那个男人开门进去时他远远望见里面放满了电脑，有几个人坐在里面正戴着耳机嘴巴张张合合像在大骂着什么。他抬头看看，没有招牌，好像是个黑网吧。
　　他站在原地踌躇一会，还是小心地打开摇摇欲坠的门走进去。
　　“邵哥再帮我续俩小时。”
　　邵杨接过钱，随手握住面前的鼠标点了几下，说：“行了，猝死了别赖上我这啊，不然我让你做鬼也不快活。”
　　邵杨拿起冰冻的啤酒吨吨吨灌下几大口，抬手一抹嘴，低头点着手机头也不抬道：“一小时十块，不上网出去。”
　　半晌。
　　叮咚——“微信支付十、元”
　　邵杨抬头又在电脑上操作几下，随口道：“B10号机。”他手指在白色地手机屏幕上不耐地点点点，半晌屏幕上才加载出游戏页面。
　　“我不上网。”
　　“啧，”邵杨滑的第一下就意识到错了，他应该滑底下的方块才能消出最高的分数，“不上网滚蛋，钱不退。”
　　陈宜乐看着面前色彩斑斓的消消乐，陡然对自己心里的判断生出怀疑。但当时心中发紧的感觉还在脑中回荡，他下了下决心，抿了抿嘴唇开口：“你能再瞪我一下吗？”
　　“……”
　　邵杨手指一顿，手机上的小方块只消了三个，弹出一个good。
　　“你说什么？”他怀疑自己的耳朵。
　　陈宜乐吸了一口气，说：“你能再瞪我一下吗？像在巷子里那样。”
　　——“操！妈的孤儿！这么菜回去写作业啦傻dior！”劈里啪啦的键盘声中，有人对着屏幕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飞溅到显示屏上。
　　“给老子闭嘴！”邵杨啪一下一拍桌面，网吧里肉眼可见所有人身子都抖了一抖。桌面上一个“请不要大声喧哗”的牌子晃了晃，轻飘飘倒下。
　　下一秒不远处传来一声“好的邵哥。”
　　邵杨把牌子扶起来，呼了一口气，拧着眉头看着面前的智障：“你有病？”
　　“是的。”陈宜乐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我面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