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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纸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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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焕羽站在门前,愣了一会儿,然后弯腰,脱掉鞋子,光着脚走到冰箱前头,找出一听凉得扎手的啤酒来,仰起脖子来灌了自己一气。
黎锐坐在床垫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眼睛一路跟着云焕羽,倒是个乖巧样子。
云焕羽倚着冰箱缓了一口气,将啤酒罐贴在自己额头上,回过神来,朝床垫上坐着的那个黎锐举了举手中的啤酒:“纸身?”
“黎锐”乖巧地点了点头:“是的。黎锐说,有些话没跟阮倾说,就留了我在这里,让我交代给你。”
“那就说吧。”云焕羽走过来,贴在它旁边坐下了。床垫特别软,他一坐下去,就陷下去一大片,可身旁的黎锐身下却没有一点痕迹。只是一张纸符,自然没有什么重量。
纸符的眼睛需要一直跟着云焕羽。云焕羽在它身边坐下,它便朝云焕羽转过头来:“第一,这处房子归你了,水电交了很长时间的,暂时不用愁。电器也慢慢学着用吧。第二,不好意思,好像没给你传达正确的金钱价值观。一千万是很大的一笔钱,要省着花,可以花很久。什么时候花完了,你差不多也该玩腻了,回你原来的地方去了。不要追星,不要买车,如果有人拉着你跟你聊投资金融之类的词,直接揍他。第三,”
“黎锐”展开一直握着的手掌,摊开了给云焕羽看。手掌心上躺着一张叠起来的小纸条。
云焕羽从他掌心拿过那张纸条来,展开了。
纸上写着:“1、2…… 10”从一到十,十个阿拉伯数字。
“我说要教你阿拉伯数字来着,我教完了哈。”纸身的声音跟黎锐的声音是一模一样的,不过说话的时候只是单纯地发声,不带什么感情,因此听起来就有些傻呆呆的。说完了这一句,他就停了下来,再也没出声。看来这就是黎锐给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了。
云焕羽将那张小纸条揉了,丢在了口袋里,将啤酒罐放在地上,向身后倒下去。“黎锐”的眼睛要跟着他,因此也紧跟着转过身来坐着,看着躺着的云焕羽。
云焕羽头枕双臂,闭着眼睛躺着。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还不灭?”
这个“黎锐”不会说谎,老老实实回答:“黎锐把时间设定得稍微长了一些,我还有大概一分钟。”
“哦。”云焕羽随口应了一声,枕在脑袋下面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黑暗的房间里只剩下云焕羽一个人长长的呼吸声。
他不知道一分钟是多久,只觉得过了几息功夫,床垫边上传来很轻很轻的,一道簌簌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黎锐”正看着他。他们对视了一瞬,“黎锐”便化成了烧尽的纸灰,灰色的雪一样,簌簌地落在了床上。
云焕羽重新闭上了眼睛。长腿屈伸了几下,将自己拱去了床的中央,用脸找到了软得像云彩一样的枕头,他将脸全部埋了进去。可能是太累了吧,在那一瞬间,他就彻底陷入了沉沉的睡眠里。
***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的亮度跟睡着之前一样,一样黑沉沉的。
云焕羽的眼皮上好像坠着铅。他勉强自己睁着眼,愣愣地盯了头顶的天花板一会儿,才恍过神来,自己现在身在何方。
他躺着缓了一会儿,翻身起来,走去卫生间里,冲了一个冷水澡。出来之后把黎锐的衣柜全扒出来,倒腾了一个遍,找出几件尺码宽松的来,给自己换上。
出门前,他去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撕开一个口子,几口喝下肚。
走进电梯里,他倚靠在角落,看着那一排明明灭灭的数字,手指在外套的口袋里,找到了那个小小的纸团。
出了楼道抬头看了一眼太阳,发现现在才是傍晚,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自己才睡了这么一会儿吗?
他不知道自己把整整一天都睡过去了。在小区门口站了一会儿,他按着头脑中的记忆,慢慢走起路来。
走到夕阳西沉,熙攘的人群变成空无一人,繁华的街灯变成时亮时灭的路灯,林立的高楼变成稀疏的矮楼。
云焕羽停下步子。
前方的路灯投下倒锥状的暖黄光线,光的下面,是一座小小的报刊亭。
云焕羽走上前去,敲了敲那扇小小的窗户。
窗户打开,从后面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来。
云焕羽弯下身子,让那双眼睛能舒服地与自己对视。他没有说话,那双眼睛的主人也没有说话。
小窗突然“咣”的一声被阖上了。云焕羽愣了一下,报刊亭侧面的铁门突然被人从里面一脚踢开了。蓉婆冷着脸探出半张脸来:“进来。”
云焕羽走上前去,弯着腰走了进去。
报刊亭里面的空间最多只有五六个平米,四周还堆满了捆成一摞摞的过期杂志。云焕羽一进去,几乎把所有仅剩的空间都填满了。蓉婆踹开门之后就回到躺椅上坐下了,她的对面摆着一张巴掌大的小板凳,云焕羽四周看了一圈,看来那个小板凳是让他坐的。他只能缩手缩脚地坐上去,腿上还要绷着劲儿,生怕把这张小板凳坐塌了。
蓉婆自顾自地在腿上盖好了毯子,手收回了袖子里,便开始一瞬不瞬地盯着云焕羽。云焕羽也不做声,任由她看。过了一会儿,蓉婆一伸手,从高一点的台面上将糖罐拿了下来,找了一支荔枝味的棒棒糖,递给了云焕羽。
云焕羽道了声谢接过来,撕开糖纸将糖放进了嘴里。
蓉婆看着他吃糖,突然开口:“我听说了。”
云焕羽含着糖点了点头。
“我联系不上他,谁都不可能联系到他。”
云焕羽又点了点头。
“你来我这里,想做什么?”
云焕羽抓着糖棍把糖从嘴里拿出来:“我要买个那个叫手机的东西,他们都用的那种。”
“你来报刊亭,买手机?”
云焕羽点点头:“您这儿没有吗?那应该去哪里买?”
蓉婆盯了他一会儿,将手从袖口中伸了出来,有些颤巍巍地,结了一个印。空气中凭空出现一个巨大的锁灵囊,缓缓落在了蓉婆腿上。蓉婆在其中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支手机来:“见过版主了,是吧?”
云焕羽点了点头,将手机接了过来。手机的屏幕是亮着的,屏幕上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个下载好的软件,黑底红字,写着“鬼哭”两个字。
云焕羽手伸进兜里:“我给您钱。”
蓉婆摇摇头:“鬼狩人每人都需要有一个,是论坛提供的,不用付钱。”
云焕羽默了一会儿,并没有说什么。他摆弄了一下手里的手机,敲了敲,闻了闻,又听了听动静。在屏幕上划了半天,他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蓉婆:“黎锐常在手机上查东西,请问是怎么查的?”
蓉婆深叹了一口气:“你想查什么?”
“梁守正的家在哪里。”
蓉婆关于智能手机的知识,全部都是小孙子教的。现在她又手把手地,教给一个看上去比她孙子还小几岁的年轻人。师父自己都玩不利索,自然也教不明白。二人磕磕绊绊研究了半天,总算是得出了答案。
云焕羽站起身来,头顶就撞到了顶棚,他朝蓉婆躬身道了声谢,转身要走的时候,蓉婆突然叫住了他。
“给钱。”
云焕羽一愣:“刚刚说……”
“手机不要钱,这个要钱。”蓉婆一指他口中叼着的糖棍,摊开手来:“五毛。”
“哦哦。”云焕羽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张烫着金字的黑卡来:“用……用这个给行吗。”
蓉婆:“……”
***
梁守正的家也在郊区,坐落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离报刊亭所在的位置其实不是很远,不过看上去,却像是两方天地。
山脚下庄园大门两旁,穿着洋服的警卫一边一个,站在警卫台上站着标准笔直的桩,门旁两盏探照灯摇晃着向四下照着,几只狼犬安静地半趴在警卫脚下。
云焕羽离得远远地看了一眼,伸出一只手来,脱掉了上衣,将衣兜里的纸团放进了锁灵囊里。
怪就怪这些富绅都喜欢把房子建在海边吧。
这座豪宅建在了临海的一座小山上,山脚下守卫森严,可山脊的另一侧便是临海的峭壁。观景无敌,却压根没有防卫。毕竟没有什么人能游过礁石林立的暗海,再爬上陡峭的岩壁,突破到宅子中来。
云焕羽此时此刻正摸着黑,赤着脚踩在梁守正的桐木地板上,他的身后,留下了一行长长的水痕。
云焕羽屏住了呼吸。宅子中很安静,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大的宅子,光伺候的人应该就有不少。不应该这么安静的。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梁守正提到过,他家中是供奉了家仙的。虽然不知道这个家仙是什么东西,可如果梁守正真把阿龙扣在了家里,那么也只是靠家仙的力量。所以阿龙应该是在家仙的旁边。
云焕羽的鼻子皱了皱,在空气中寻着线香的味道。
前方三丈,地下。
云焕羽寻着味道,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却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供奉的地方在地下,一道红木的古式轩窗门,看上去精致非凡,价值不菲,却被砸成了几片,耷拉着半挂在墙上。从门里绕过去,是一间十分精致的中式两进房间,里面那一间是卧房,能看到床幔轻纱飘动着。正对着门的是一座十分显眼的香案,岸上悬着一方黄金座台,是纯金打造的。可此时香案翻倒,香灰一地,黄金台被极利之物刨成了两半,歪斜着滚在香灰里。
房间中安安静静,空无一人。
云焕羽矮下身来,摸了一把地上的香灰。
还是热的。
他轻捻着指尖的香灰,露出一个笑来。
也是,他黎锐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救了?
只是来得实在是不巧,正正好慢了他一步,不然的话,说不准还能见上他一面。
云焕羽没想到,这一个不然,再见面,便是九个月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