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炼×文野]请问是谁丢了这个樱桃》森纪

41、樱花

　　阴雨绵绵大概持续了快一个多星期，衣服什么的果然没干，只好带着点潮意的穿在身上。话说即使这样就已经有那种感激的情绪了，到现在人就特别容易感动。
　　每次一回去太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摸衣服有没有干，然后小心翼翼的闻闻有没有味道，要是臭了的话还要再洗一遍，真是呜呼哀哉。

　　“怎么样，怎么样？”

　　“还行吧，但不是很行。”

　　宛如加密一样的对话每天都会在这个家里出现几遍，太宰怕自己感官不行出现误差就会去请国木田君来摸一摸，然后接下来得到的回答就会左右他穿衣服时候的心情。

　　到后来太宰干脆就穿和服了，不得已的时候就撩起和服下摆，穿着木屐的样子显然要比如同往常一样装束的国木田游刃有余一点。
　　头发有点长了，所以就干脆扎起来，用一根红绳固定在脑后。

　　“还没见过太宰这个样子呢 。”

　　与谢野晶子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的时候有些惊讶的这么说，接着手摩挲着下巴露出点玩味的笑容，竟然让太宰升起一种快点从她身边离开的心情。

　　不管太宰这个人的性格有多恶劣，但不得不说他的脸长得实在是漂亮，十五岁时森鸥外教导他的时候曾经一度感慨“这张脸不用都可惜了”，然后就忍不住的从这方面入手。

　　人们往往最容易放下戒心的对象不就是天真无邪的孩子以及身姿柔弱的女人吗？人都有一种保护弱小的本能。而对于漂亮的东西往往不会很容易的产生那种拒绝的想法。

　　反正太宰为了最优解什么都可以做，这一点倒是和他的老师很相像。

　　“感冒好点了吗？”与谢野问。
　　“好一点了。”太宰点点头。

　　“虽然这句话已经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但还是得再说一遍，”与谢野小姐没忍住的露出个微笑，“要多喝热水。”
　　太宰也跟着笑起来，对于这位侦探社的医生，他总是有一种很莫名其妙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觉。

　　即使她有时候的发言总是使人忍不住的瑟瑟发抖，简直像从地狱来的恶鬼。但撇掉那把大砍刀而言，有时候看着她举起手术刀，在那一瞬间在眼中闪过的如同怀念一样的东西——太宰总觉得她之前有过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而且肯定不是快乐的那种。

　　透过医生和手术刀，太宰很容易的就联想到了战争。

　　毕竟自己也经历过战争，四处避难的那几个月实在是辛苦。大家都很辛苦。
　　说起这个又想起了安吾，当时他一个人坚持留在东京。当□□像雨点一样四散着落下来的时候，他就躲在防空洞里①。

　　而自己则带着美知子和孩子，艰难的在各地辗转②。

　　最近总是会想起转生之前的事情，虽然很模糊，但多少还能想起一点，想起身为作家时候的自己。听别人说到自己在河里漂了6天才终于在19号那一天被捞起来的时候，总是感觉到一种由衷的得意 。

　　都说人在死之前会像走马灯一样的回忆一遍此生，由此太宰再次从中得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乐趣。

　　经历过战争的医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实在是没什么好奇怪的，要是可以，希望永远都没有战争，大家好好的在一起生活不就可以了吗？平平淡淡的活着就足够了。而当活不下去的时候，就干脆的去死好了，像樱花一样的死去。换一种方式、活在大家的记忆里，继续的活着。只要还有人记得那自己就没有真正的死去。

　　这样不是挺好的嘛。

　　还要奢求什么呢？

　　太宰总是这样突然之间的进入思考状态，他思考很多事情，在很多时间里思考。捧着杯子喝水的时候，洗手的时候，甚至是在处理委托的时候都会怔怔的出神，然后向委托人问起莫名其妙的、有些形而上学的问题。

　　“你手怎么了？”

　　有一天与谢野医生问起他这件事，说话的时候视线从他的眼睛移到捧着杯子的手上，接着又挪回去停留在他脸上——鸢色的眼睛有点别扭的眨了眨，太宰说，“杯子有点烫 。”

　　“真的吗？”

　　与谢野医生就像位严厉的母亲，眯起眼睛全身散发着猫头鹰一样的气息，太宰的气势一下子矮下去了，像个在外闯了祸回家承认错误的软弱小孩——太宰点了点头，相当诚恳的说，“真的。”
　　怕她不信的还又补充说，“真的是这样。”

　　但看与谢野那个样子她是不怎么相信的，不由分说的把他拉进去一通检查，结果的确没有查到什么。

　　“看吧，果然没有什么问题吧。”

　　太宰对于她的大费周章、语气中夹了一点点的埋怨，可是心里其实也是松了口气的。

　　“奇了怪了，我已经观察了一段时间了来着。”

　　与谢野晶子仍旧皱着眉，“是不是手会突然之间没有力气，严重的话就连笔都握不住？”
　　她说的这件事，握不住笔的这件事其实到现在也只出现过一两次而已，其他的还远远没有到达这种程度。
　　“也许是太累了。”太宰既没有明确的承认，也没有明确的否认。

　　又盘问了一会之后也没有找到问题，这让身为医生的与谢野大为光火，就像受到了挑衅，然而却完全不知道这挑衅到底是什么——她叮嘱太宰好好休息不要熬夜，一有问题就跟她说。接着又问起他失眠的问题。

　　又过了两天，在整日的下雨之后天气稍微缓和了一点，太宰不知道从哪弄到一把树枝，上面挂满了沉甸甸的樱桃，看样子是从哪棵樱桃树上折下来的 。

　　“天气不好，迫不得已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

　　太宰有点遗憾的说，但女孩子倒是挺高兴，她搬来一个小花盆，把树枝的底端插进花盆的土壤里，使它稍稍的有了点自然的气息。
　　然后两人就一边揪樱桃一边聊天，在清水中洗净之后放进嘴里，暂时的使聊天中断一会儿。

　　其实樱桃的口感并不是很好，既没有引以为傲的甜味也没有大倒牙口的酸，就吊在那，不上不下的，可却感到一种治愈。

　　樱桃是一种治愈的水果，于是吃樱桃就变成了治愈的过程。

　　到现在女孩子的状态也不是很好，比上次见到的稍微好了一点，但也仅仅是好了一点，即使下一刻突然衰退下去，像崩塌的沙堆一样似乎也在预料之中。

　　而在这之外的，太宰敏锐的嗅到了一种死亡的气息。

　　这种感觉不会有假，上一次他也是有了这种感觉，然后在不久之后……

　　——那时的自己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世上最难过的事情莫过于看着友人无法挽回的、一步一步的走向死亡了。

　　太宰突然觉得心里难受的不得了。

　　他看着樱桃，觉得这红色是血的颜色。突然无心吃下去了。

　　可是「你还好吗」这句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即使在刚刚才下定决心，即使用破釜沉舟的勇气去做一个令人讨厌的伪善者、无论如何也要做点什么。
　　但在这种时候，太宰却感觉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慌。

　　现在，在花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在吃樱桃。氛围沉静而美好。

　　真的要冒冒失失的打破这份宁静吗？

　　——她的脸上，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伪善者总是令人避而远之的存在。

　　像说大话一样的说着「请好好活下去」这样的话，这不是一直以来自己最讨厌的人吗？

　　要怎么做？要怎么说？直接说「请你不要死好好活下去」吗？简直是犹如白痴一样的话!

　　如同「何不食肉糜」一样的话，最好还是不要拿出来讨人嫌了吧!

　　只是稍微的犹豫了一会，就意外的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勇气。真是个大笨蛋啊——这种时候，除了生气的呵斥自己好像就没有什么其他可做的了，但他打定主意要做什么。
　　他在女孩子的身上感受了一种死亡的气息，但这并不是无法挽回的。

　　最起码这一次是这样的。

　　想到这里，太宰又摘下一颗樱桃。他没有洗，而是直接塞进了嘴里。
　　也许会很脏，也许上面有病菌，吃了就能让人变成丧尸之类的存在——但在他咽下去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种很久没有感受到的轻松，就像光着脚在田野里奔跑，踩在干燥的土壤上，摘下的果子随随便便在衣服上一擦，有些得意的咬一口，即使下一刻就被酸的睁不开眼睛，可是却始终都是轻松且自在的。

　　人到底要追寻什么，是时候要给一个答案了。

　　趁女孩子转身去拿纸巾的时候，太宰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背影，她穿着件白底紫花的宽袖和服，头发半挽松松的在肩膀的一侧垂下来。

　　太宰突然觉得她很美，而这种美是之前的自己从没有发现过的。

　　然后在女孩子要转身的时候他慌慌张张的移开视线，装作低头很认真清洗樱桃的样子。在心里估算着时间，觉得大概可以了之后才抬起头，把樱桃塞进嘴里之后看上去很高兴的打了个响指。

　　“突然想起一件很好玩的事情，我讲给你听听叭？”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在银座见到他时，我就感觉这真是个悲伤的男子，想着想着自己心里也难受得不得了。因为我仿佛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前方别无他物，只有一堵名为“死亡”的墙。
织田君他是想要寻死的。但我无能为力。就算我像个前辈似的给他忠告，也不过是令人讨厌的伪善罢了。我只能在一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太宰治 《织田君之死》
①参考安吾的《堕落论》
②参考太宰的《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