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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 105 章 ...

  •   “陈顼如何辛苦?”陈霸先沉着脸瞧着陈茜,声音间已蕴着风暴。
      “叔父在上!”陈茜扬手一拜,长跪在冰凉的地板,“北齐苦寒,顼弟体弱多病,如何堪当大任?!侄儿请求带他回吴兴调养......”
      “大胆!”陈霸先手腕一动,便抓起手边杯盏朝陈茜扔了过去。那杯子砸在他身上,溅出还漫着热气的茶水,瞬间便打湿了陈茜半边袍角。
      “父亲!”陈昌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呆在了一侧,此时见到陈霸先一盏茶杯重重砸在陈茜身上,大惊失色,“父亲这是在做什么?”
      “你给我下去!”陈霸先看也不看陈昌,只把眼盯着陈茜,“能耐了啊,绕了半天什么冬虫夏草就是为了说出这番话?!皇上决定的事,岂是我等随意更改的?”
      “叔父!”陈茜直起身体,腰背挺直地跪在地上,面上隐隐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是皇上不同意,还是叔父不愿意?!”
      陈霸先气得双手直颤:“你能耐了啊!敢这么对我说话!!我可算是你半个老子!”
      “不是半个!侄儿视叔父为亲父!!可叔父呢?叔父又拿侄儿当什么。”陈茜回眸瞪视着陈霸先想,字字掷地有声,“良弓,还是走狗!”
      “你!!”陈霸先面色大变,整个人都气的发颤,他急促地呼吸了几声,“唰”地抽出腰间利剑,“你再说一遍!!”
      陈昌见局势不对,上前一扑,扑倒在陈霸先脚下,抱住陈霸先的腿便涕泗道:“父亲息怒!”
      “不肖子给我滚开!”陈霸先挣不开陈昌,伸脚要踢又舍不得,骂道,“来人,给我拉走这不肖子,禁足!”
      陈昌一听,放开陈霸先的腿转而挡在了陈茜面前,“父亲!堂兄若出了丝毫的事,我便死在您面前!”
      陈昌此言一出,陈霸先更是如受雷击,愣了一愣后,目光如刀地射向陈茜。
      他竟不知,陈茜还有如此能耐,不知不觉间竟能撺掇着自己的儿子和自己作对。对付打压陈茜的事,陈霸先本来心里还有犹豫,此时一看陈昌如此说法,气不打一处来。那份犹豫便转成了坚定。
      陈茜日后必须要除,决不能留!
      可就在这时,前一刻还只管什么都往出说道的陈茜突然弯了脊背,朝陈霸先伏了下去。
      “叔父,侄儿一时糊涂,尽说了些昏话!万死难恕其疚,请叔父责罚!”他的腰背不再挺直,就那般屈服在地上,显得异常温顺。
      陈霸先和陈昌都愣在了那里。
      连听言冲进来要拉走陈昌的侍卫,也一并愣在了那里。
      征战沙场,名扬四方,少有败绩的信武大将军,心高气傲,俊拔威武,在侯景之乱中立下赫赫战功的陈茜——何时?向何人服过软?!
      那仿佛永远也不会弯曲的脊背,就在此时,伏倒在冰凉的地上。
      长跪为礼,但这等顺服软弱状,又是作何?!
      别说向来敬佩陈茜的陈昌,饶是陈霸先,也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请叔父原谅,饶恕侄儿过错。”那伏在地上的人又说了一句。
      屋里的人这才纷纷回神。
      陈霸先眼色复杂地看了眼陈茜,心头涌起说不清是叹还是悲的情绪。他当然不会觉得面前倒伏的人是真的懦弱求饶,他觉着,只会有一种可能——不过是避开锋芒,他日再图而已!即便是陈茜,也学会了虚与委蛇,“随机应变”吗?
      每个人都会变,他会,陈茜也会。陈霸先突然觉得极无趣,他扔下手中长剑,迈到一边走了出去。
      “且罢,日后再莫如此。”陈霸先的背影随着这句话消失在了门外。
      陈昌仍然不可置信地看着陈茜,久久不能回神。
      他小心翼翼地朝陈茜靠近了两分,动了动唇不知该说什么。他心中的陈茜,顶天立地,绝不会认输,也绝不会屈服!可眼前这个低伏在地上的高大身影,在这一刻显得极为渺小,让陈昌觉得失望至极。
      陈茜依然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我爹走了。”陈昌只觉得嗓子涩的说不出话,只一张口,鼻间便一股酸意涌了上来,眼前便模糊了一片。心头那抹不容忽视的失望让他再说不出一个字。
      陈昌终是站起身来,逃也般地离开了,他怕他再多呆一刻,便会哭出声来。为着心中高大战神的瞬间崩塌,为着自小崇拜之人的软弱无能。
      主子都走了,满屋的侍卫当然也没理由留下,互相面面相觑了下,都怕引火烧身,悄悄地退了出去。
      那伏在堂屋中央的身影,在空荡荡的堂屋里,显得分外寂寥。
      陈茜渐渐直起身体。他微微侧过一个角度,重新伏下身。
      这个角度,正是陈霸先离开的方向。
      没有人看到,堂屋中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朝着一个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伏身不是为了求饶。
      也不是为了求情。
      更不会是因为软弱。
      是他错了,还不死心地觉着叔父只是受了小人教唆。事实证明,没有所谓小人,有的,只是一个叔父,对一个侄子的猜疑。
      不过是一句试探,便引得他拔剑相向。
      不过是一句质问,便引得他恼羞成怒。
      长城县,吴兴城,会稽难,这么多的事实摆在他面前,他却还是不死心......
      而这次,终于可以死心。
      那一刻叔父身上迸发出的真真切切的杀意,终于可以让他,放下心中的痛苦和犹豫。
      随着那长伏而去的,是他无谓的不忍,无用的心软;随那长伏散去的,是一个晚辈对一个长辈,真真切切的尊重;随着那长伏逝去的,是年少轻狂时最深切也最真实的依恋......
      长伏之下,是谁也没看到的,通红的眼眶。
      这一叩首,为您的教导之恩。
      这二叩首,为您的长辈之情。
      这三叩首,为您的提携之义。
      三叩首后,他便可以,无所挂念地,开始这场最艰难的战争......
      陈茜缓慢地站起身,潭水般深邃的眸子越过门不知看向何处,让人觉得顿穿般的冷意斐然!
      “是妍儿告诉大哥的?”陈顼目光中闪过一丝喜意。
      “孺子!”陈茜一巴掌拍到陈顼肩上,把陈顼打得后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脑子里还在想这些事?!”
      陈顼愣愣地看着面前怒发冲冠的兄长,苦笑了一下。
      “大哥不也很清楚,既然已经如此,必是无回转之地了......”
      作质子就作质子吧。只要能让叔父对大哥少些忌惮,只要能换来暂时的稳定,只要,不用和她站在对立的一面......
      “住口!”陈茜一掌拍碎了桌角,“再说这样的丧气话,你就不是我的弟弟!”
      陈顼半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抬起头来!”陈茜一声轻喝,“我们家世代骁勇,绝不允许有怯懦退缩之人!”
      “大哥......”陈顼动了动唇,“大哥要做何打算?”
      陈茜皱起眉头看着面前的人。
      陈顼身上的灰白团花宽袖交领曲裾袍还是两年前的旧衣,领口饰有的黑色刺绣花纹都有了些许磨损。他竟没有发现,这几年来,他曾经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弟弟何时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是他疏忽了!是他把他扔在叔父身边便不管不顾的错!是他的错!
      长兄如父,他却让他寄人篱下!他自以为是的磨炼,却把顼儿身上的锐气磨去了这么多!
      “妍儿与王家婚约既废,叔父定会重觅良家!”陈茜眼看眼前的人听得此言便唰地抬了头,心里叹了口气。儿女情长真是害人不浅!
      他突然想起一人的面孔来。
      那人眉若朗星,眼中带笑的样子在陈茜脑海中闪现。
      陷入这儿女情长的,也不止是顼儿一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大哥......”陈顼又是着急又是乞求地看了陈茜一眼。
      “喊我做什么!你自己都不做打算,我又能做什么!”陈茜目光灼灼地看着陈顼,“既然想要,那就拿出你的本事得到啊!”
      “如何的得到?她不心悦于我,我又如何......”
      “你以为她心悦于何人?!”陈茜一步逼近陈顼,“难道叔父会挑一个她心悦的?难道她的婚事由得是她的心意?!不要给自己的怯懦找借口!想要就去夺!”
      “想要就去夺......”陈顼喃喃着重复了两声,眼里渐渐射出道道光亮。
      “大哥,我该做什么?”他的声音暗哑,像是从粗糙的地面上拖过的刀背。
      陈茜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错过了什么。
      但他更觉得欣慰。
      陈茜附耳在陈顼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
      “好!”陈顼郑重地应了,看着面前面色凝重的兄长,心里又敬又愧,他总是让大哥为他担忧烦扰,“我不会让大哥你失望的!”
      “好小子!”陈茜拍了拍他的肩部。
      当陈顼应他的要求离开,灰白的衣角消失在陈茜眼界中时,他面上的轻松和镇定,渐渐地卸了下来。其实他的把握,并不大。可他绝不能,在顼儿面前显露出丝毫不确定!他只能,尽他的力量阻止这一切......
      绍泰二年五月初,中部侍郎陈顼闭门谢客,称病不出。
      这一病来的气势汹汹,人道是向来身体康健的陈顼五六日都不能下床。
      “蠢货!一群废物!!!”陈霸先怒视着空旷的屋子,气得一把推掉了塌边几案,“还不去找!!”
      “父亲!大堂兄也走了吗?”陈昌见状急急问道。
      “你脑子装的是稻草吗?!”陈霸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陈昌,拂袖而去。
      称病不出?!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没了踪迹!
      胆大妄为!胆大妄为!
      陈顼那孩子向来内敛懦弱,如此之举,当是陈茜教唆无疑了!!
      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逃?真是愚蠢至极!陈霸先大踏步地走着,脚步生风,蕴着怒火。
      “封堵蜀黍,赣現二道,务必找到!”
      “动否?”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百米开外听到陈霸先下令的陈昌,愣了一下,朝一个方向奔过去。
      “堂兄!”陈昌一把推开陈茜房门,喘着气叫道,“绍世兄不见了,父亲震怒!”
      没有人回应他。
      “堂兄?!”陈昌愣了一下,进里屋,“堂兄?”
      屋里一人也没有,和陈顼的卧房一样,显得空空荡荡。
      陈昌怔怔伸出手,从冰凉的床塌上提起一随意散在上面的薄衫。他像着魔般把那薄衫笼到怀中,将头埋在了那薄衫里。
      那样让人安心的味道。
      如三月谷间凉风,五月枝头花香,九月菊花淡雅,腊月甘冽瑞雪。
      让他从小就沉迷的味道。
      他走了,没有和自己说过五句话就一声不吭地走了。
      你脑子里装的是稻草吗?!
      陈霸先训斥的话响起在陈昌耳畔。
      人人赞他才学,品貌,可他每每遇到堂兄,便成了脑子里装稻草的人。
      自己早该想到,他来建康是为了绍世兄,向父亲下跪也是为了绍世兄,他当然也会为了绍世兄,离开建康。
      他们是亲兄弟,而他,于陈茜来说,怕不过是一个关系稀松平常的堂兄弟。
      陈昌从薄衫上渐渐抬起头来,眼角处的通红映着墨色薄衫上晕开的一处酡湿。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第 10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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