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道》游念之

5、第五章

　　一夜平安。

　　天色方明，众人便起来赶路，那些江湖人也不敢去跟，他们的马匹也跟不上。

　　只是叫众人迷惑的是，她们的行踪往往提前一步被江湖知晓，引起一阵围观之风，叫陆师姐也不胜其烦，最后干脆不走官道，专挑林中小道行，入夜便露宿野外。

　　六人皆是内力高深之辈，不虞夜露之寒，只是难免清苦了些，面容都憔悴不少。

　　柳雁回到林中抱了些软草烘干，又将毛毡铺上，自己坐了一小边，不时瞥一眼围着篝火的离相。

　　离相不知柳雁回心中念头，自是时刻沉入空明心境，增长修为之时对于周遭环境更为敏感。

　　即便离相不特意感知，方圆百里之内的事物都映照在她心湖之中，但她并不因此处处窥探，除非有恶念涌来，否则并不会扰动她心湖。

　　掌握利器，而加克制，这本就是一种修行。

　　只柳雁回见离相一个时辰都一动不动，呼吸悠长，便自躺了下去，还把毛毡绕了两圈裹住自己，背对着篝火。

　　陆师姐和另一位李师姐是今夜守上半夜的，瞧见柳雁回动静，李师姐悄悄道：“柳师妹是想让圣女也坐过去休息吧？”

　　陆师姐看看裹成一条的柳雁回，又看看闭目假寐的离相，思索一会儿，道：“不该吧，圣女还好说，柳师妹在山上便是个孤冷的性子，房间连山主都不让进去，哪里肯与人同榻？”

　　李师姐也是微微点头：“这倒是。”

　　长夜无聊，她们互相聊天，也能够振作精神。

　　至下半夜换了另两位师姐，却是无人叫离相和柳雁回两个刚下山的师妹守夜。

　　一夜平静。

　　众人匆匆热了干粮咽下，又立刻启程。

　　走了小路之后确实不怎么遇到江湖人了，只是这时间稍加耽搁，到东出府时已然过去了十日。

　　名册之上第一人为东出府一个大劫匪，名为富准。东出府多山，是故劫匪也多，富准本是东出府三大匪寨之中一寨的小喽啰，但十年前突然崛起，以杀上位，将匪寨控制在手中，后纵横东出山林间，不知不觉间竟将另外两寨也收入麾下，待被劫杀之人多了，东出府中人才骤然发觉其气象已成，根基稳固。

　　天山弟子常有下山剿灭匪寇大盗之事，这第一人也不算出奇，只是一个在一府之地靠劫掠商队存身的匪首，又如何入了山主的眼呢？

　　天山众人并不关心其中机巧，只一心完成山主吩咐，她们原本计划请一队商队为诱饵，她们则暗中伏击，却不曾想行踪暴露，这计划却是多了破绽。

　　最后陆师姐决定在三寨常劫掠的路上守株待兔一日，若没见到三寨劫匪，那便趁暗夜直取山寨富准人头。

　　但六人刚刚踏入地界，却发现四处都有流窜火并的麻衣劫匪，都不消去找，这伙人声震山野，呼喝往来，轻易便被天山众人发现。

　　陆师姐抢先出手擒下一人，高喝一声：“天山弟子途经此处，尔等暂休兵刃，我们不与你们为难，问话便走。”

　　天山弟子四个字仿佛有莫大威慑，这些劫匪方才还打生打死的，现在骚乱一阵，就在各自领头之下罢手。

　　这也实则是陆师姐先在乱刀之中不沾一丝烟火气地擒拿住一人，大大震慑住了他们，否则这些劫匪哪能随意便信“天山弟子”这个身份。

　　即便如此，罢手之后的领头人依旧互相瞪着对方，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刀出手。

　　陆师姐冷哼一声，问：“你们不是三寨中人么？怎么自相残杀起来？你们的匪首富准呢？”

　　其中一个劫匪头头连忙躬身回答道：“女侠有所不知，这富准使用武力强行一统三寨，但做事却太贪得无厌，并不得人心，就在两日前，三寨原本被打服的一些人揭竿而起，杀了富准，但各自都不服对方做龙头，便乱了起来。”

　　离相不由皱眉，怎地如此巧合？

　　其他弟子自然也知其中或有不对，陆师姐道：“带我去你们山寨，我要亲眼看看富准尸首。”

　　那些匪寇有些犹豫，但在陆师姐惊鸿一剑出鞘，斩了两个头领一段头发之后，个个皆是惊悚震颤，不敢有异议，老老实实带了六人上山。

　　三寨自被富准一统后，便另建了一大寨，堂而皇之立在山上，似乎丝毫不怕官兵前来围剿，说来也怪，这富准还真有些手腕，十年之间东出府虽有衙门来围剿，却总也打不到大寨前，唯有一次占了大寨，劫匪却一个都不见，只留个空壳子在原地，府兵们一人未见便灰溜溜回去了，听闻负责指挥的东出府领军气得当场吐血。

　　这样一个令东出府头疼不已的人物，竟然死在了内斗之中？

　　尽管天山弟子觉得非常荒唐，但富准的尸身就高高挂在大寨门上，十分显眼，旁边还列了他十大罪状，搞得似模似样的。

　　随着天山众人的到来，原本争吵不休的大寨里突然沉默下来，二十几号人从大寨中走出，打量着纤弱的天山弟子，心中虽有歪念闪过，却不敢有丝毫异动。

　　天山是什么地位？江湖的天！便是朝廷也不敢招惹的地方，他们虽是草莽劫匪，却不是傻子，这六个人看似势弱，但若真动起手来，且不说能否留下她们，单是天山的报复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即便天山一行只有六人，他们还是放下了各自恩怨，恭恭敬敬将天山弟子请了进去。

　　离相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陆师姐说的“如日中悬”。

　　一个鼎盛时期甚至敢和东出府府兵斗一场的匪寨，竟然会对自己这六人恭敬有加不敢逾越。

　　陆师姐向这些匪寇细细打听富准的死因，这些人也不敢有隐瞒。

　　“富准此人，贪得无厌！我等劫匪本就是头系在裤腰带上，干的卖命活，他几次三番驱使我们做大票，那些钱财我们却见不到几分，不久前有一个大肥羊路过，我们兄弟死伤了二三百号人，结果连银子的味儿都没闻到，那些伤亡兄弟抚恤更是比以往还少，这如何忍得？于是我们便将那富准杀了！”

　　这帮匪寇说完，又个个表明自己今后没了富准压迫，定然收敛起来，不再干这行当，改匪为农。

　　说到这里，又骂起富准黑心，早就和他们玩心眼，这些年的积蓄竟少之又少，显然是偷摸藏起来了。

　　离相眉头微蹙，这些人身上煞气重，为她不喜，且个个油滑，说自己无辜，又说定要洗心革面，离相是不信的，但陆师姐此行并非为了这东出府匪患而来，知晓富准死因后，她也并未想逗留。

　　离相心念一动，牵马走到最后，回首对那苍翠青山一挥，一阵肉眼不可见的灵雨便纷纷而下，似有生命般钻入山上所有劫匪的肌肤之中，深种在魂魄中。

　　他们在山上自己也说，定要金盆洗手重新做人，离相便给他们都下了禁制，今后若是心起歹念，必定魂魄如割不得安宁。

　　离相落下这场雨后，突兀心神大震，竟然是了无踪迹的六道轮回牒在示警，若再用出超越此世的力量加诸在人类身上，必定会落入无尽虚寂之中。

　　柳雁回似乎察觉有异，扭头望了一下离相，离相与之对视，回以一笑，虽有面纱遮掩，但那双眸子澄澈如洗，微带笑意，柳雁回不由得一顿，便被青鬃马拉了一个趔趄，立刻回头，再不往身后看。

　　离相思绪稍有恍惚。

　　一阿罗汉曾问她：若杀一可救百，则何如？

　　彼时离相答：度化为主，不成，可抹去识忆再教导以善，若本性果真极恶，教导不成，则可约束规矩，布下禁制，倘还能为恶，纳入佛国，任由其在虚幻中生杀，度此一生。

　　阿罗汉点头，复又摇头，道：人间恶甚，不可计数，不可想象，我等若未有时日度化教导，如何？

　　离相求教。

　　阿罗汉答：便以法网约束其行止，根结佛音于魂魄，使之有不能为，且常闻佛音，身性皆伏。

　　之后，阿罗汉传下《度妙净雨感应篇》，离相修习已有三百年，今日却是第一次用。

　　念及当年修行事，离相想起那日对话并未结束。

　　阿罗汉又问：若无大法力，而有杀人技，杀一救百，行之否？

　　离相难答，生命皆重，杀一也犯杀业。

　　阿罗汉道：当此时，该杀，却不该以杀心杀。

　　离相恍然，不该抱有杀心，而应心怀悲悯去行金刚怒目，虽有杀业，但心湖不动摇，心智亦坚定。

　　但随即，阿罗汉再问：若有两百人需救，救一百则死一百，则何如？

　　离相思忖许久，道：以救良善勤勉者为先。

　　阿罗汉叹曰：彼时若无对抗杀手之力，救人但靠缘分，则在所能及之处尽力，何必挑拣？

　　回忆当初在佛界时，离相心中不免担忧同门，此刻她身陷六道轮回牒中，也未能帮上忙，便觉有些挫败，此刻行走之间，也发奋暗运功法，但求稍稍力强。

　　“即便修成须陀洹圣境，我心境依旧还是不完满，以至丛生烦忧。”离相默念佛经，逐渐将忧虑之意淡去。

　　而天山众人并非停下脚步，陆师姐经此一遭，唯恐夜长梦多，直奔第二人所在杀去了。

　　下个世界是现代世界，文风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