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道》游念之

3、第三章

　　离相修佛之时，曾听一阿罗汉讲禅。

　　他说世间情缘法，皆是“我见、我听、我闻、我感”，以至于“我动心”，离相不解，问：

　　“周遭一切所见、所听、所闻、所感，不过心中明镜倒映，既是镜花水月，何来动心？”

　　阿罗汉不答，以手抚心口。

　　离相如今见眼前少女，兀地想起那一幕来，右手下意识捂住心口，一双妙目怔怔失神。

　　少女并不如何倾国倾城，便是真人间绝色，于离相而言也不过一浅薄皮囊，只是这人眉眼陌生，面容无波，就那么直白望着自己，竟叫离相心头悸动。

　　她修佛千万年，从未有过如此心湖波澜骤生之时。

　　“师姐？”

　　柳雁回微微蹙眉，山风大了些，离相似乎就要飘飞而出，远上重霄。柳雁回为自己这荒唐的想法暗暗嗤笑。

　　即便是天人合一之境，也无法乘风而去。

　　离相回过神来，只道这肉体凡胎左右了心绪。

　　“柳师妹。”原主离相称呼这个一同长大的师妹便是如此疏离，或许说柳雁回同所有人都是极为陌生的。

　　“师姐今日似乎格外不同。”

　　柳雁回不再看离相，腰间雪穗随风而动，她目光却定定俯瞰着天山之下漫漫山水。

　　离相微微有些惊奇，回道：“是不同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她并不否认。

　　只是柳雁回没有再追问，好像那一句话不过是随口一说。

　　一只无冠乌鸡出现在两人视线中，一见到离相，就快速奔过来，绕着离相的脚打转。

　　“师姐，你什么时候养鸡啦？！”蓝穗少女追着乌鸡跑来，有些不好意思：“我还说抓了它加餐呢。”

　　“不是我养的，只是它同我亲近。”

　　离相俯身抱起乌鸡，这只原本速度惊人气势汹汹的乌鸡就乖巧地一动不动，真应了“呆若木鸡”一词。

　　只是下一刻，一道气劲从后方袭来，直奔离相二人，柳雁回身体一转，匆匆避开，离相则脚下轻点，轻巧掠过。

　　脚下还没有落实，又是一道寒光闪过，锋锐的寒意让离相瞳孔微缩。

　　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怯弱”的身体反应了。

　　“嗡！——”

　　离相袖口一卷，将那袭来的寒芒倒卷回去，发出了沉闷的破空声。

　　那寒芒原来是一把无柄飞刀，深深嵌入了石层之中，在场数人皆是震惊。

　　“不要反抗。”方才出手袭击离相的正是天山山主，她跃到离相近前来，右手闪电般探出，捏住离相手腕，一丝内力渡入。

　　离相早知天山山主来了，所以并没有什么惊慌。

　　山主感受到离相内力，不禁皱眉：“内力扎实深厚，但并未如海江天地般磅礴，你是怎么做到把飞刀打回并且深入石层的？”

　　离相驱动内力，如臂指使：“不过将气力都束于一点，合众之力。”

　　天山山主愣怔，松开手面色有些复杂，叹息着：“天赋异禀，天赋异禀！”

　　随即她精神陡然振奋，将柳雁回也叫来，说：“原本我想让你们再修炼几年再下山的，但如今有了紧迫之事，离相战力更已然足够，雁回恰逢其会，那你二人便下山行天山之旨吧。”

　　离相和柳雁回都安静听山主继续说，但山主却没有解释前因后果，只交给两人一张名册，叫二人下山，杀人。

　　“顺便敲打敲打九门五家三正宗，将那叶家削了。”

　　接过名册，离相却并不应答，她敬重生命，轻易不会惩处他人，当初也是因此破不了念关，在佛界禅定三百年才突破至须陀洹之境。

　　所幸天山山主并未在意，又遣了些老练弟子随行，便给离相一行囊，吩咐定要雷霆立威。

　　离相拜别山主，心中毫无离别思绪，只微微怅然。

　　此魂界外来，天下皆异乡。

　　天山众人皆是武力非凡，踏波渡河，不在话下，脚程非凡，但长行还需骏马，于是每人牵了两匹精神旺盛气血充沛的马匹，离相也分得一对。

　　双马皆为青鬃，她抚摸其毛发，注视其瞳孔，传递出温和友善之意来。

　　青鬃马稍顿，微张马嘴，竟似在笑，抖抖身上毛发，蹭离相手心。

　　离相得了青鬃马允准，这才翻身而上，紫衣披风甩动飞扬，一时飒然。

　　六人先后勒紧缰绳，夹马腹趋之，离相动身前有所感，回头一望，山主正在刻着天山二字的石碑山门前徘徊。

　　山主发觉离相目光，犹豫数息，终运内劲言道：“江湖险恶，若事不成，早些回来······该全须全尾回。”

　　离相点头，同众人一样戴上披风前特制防尘兜帽，将头脸牢牢护住。

　　十二马匹卷起烟尘，声势颇胜。

　　山主伫立良久，目光越看越远。

　　一白穗中年女子上前，道：“离相纯善，雁回孤冷，江湖此时风云诡谲，而我天山势稍靡颓，有人暗谋，此时叫她二人下山，恐受灾殃。”

　　山主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如今天山上不便，她二人入江湖浑水中，或还可安身。”

　　“待她们回来时，天当晴了。”

　　天山脚下，有朝圣镇，镇中居民皆自诩天山第一门，为天山护，五家上山前也是在这镇中递了拜帖的。

　　谁曾想却是得意踏门，仓皇远遁。

　　五家中人下山后匆匆过了朝圣镇，不敢多待。

　　此刻城中人见不远处烟尘骤起，姹紫披风若隐若现，立刻鸣锣击鼓，将城门大开，又竖上旗帜，喊乐师上城楼奏乐，镇中百姓，俱具出屋立街，正襟危待。

　　如此阵仗，委实惊人。

　　离相随天山众人策马入城，路上百姓皆合礼躬身，恭敬无比，一行人径直策马直镇中“天山楼”，齐齐吁马。

　　“天山楼”外站着一锦袍女子，头戴月白莲冠，笑迎上来：“想必是下山来采买的弟子吧，我已备好所有物品，无需你们再动，稍候着人送上去便是了。”

　　离相地位虽是最高，却并未出过天山，是故并不言语，由六人中最年长的弟子陆师姐出头来说。

　　陆师姐道：“掌楼师叔，我等并非采买，而是有命在身，于此通告一声后，便要即刻出发。”

　　掌楼师叔微惊，扫过六人，见众人皆是穿姹紫披风，面貌被防尘帽兜挡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分辨不出模样，也不再多细看，问道：“不知你们要去哪处地界？我这就准备粮草金银，地图司南。”

　　往常天山弟子下山行走，都是从朝圣镇外天山楼取用所需，此处掌楼师叔知晓她们目的所在，定会快速准备完全，此时也一样。

　　陆师姐未知地界，于是离相上前，道：“东出府。”

　　掌楼师叔骤闻此清泉泠泠之音，心神似若被涤去尘霜，玄妙空空，如有所悟。她惊诧望着离相，但觉那双眸子澄澈空明，眼波动人。

　　恍惚数息，掌楼师叔才回过神来，歉然一笑，便言道东出府太大，需要多准备些马嚼粮草，叫众人不必着急，半个时辰定然准备妥帖，请众人先进楼内歇一歇。

　　陆师姐自无不可，下马之后，为离相和柳雁回言说这行走江湖需注意之事。

　　“停脚之处需得谨慎，小心撞上黑点亦或踏入他人悉心所布陷阱。”陆师姐说着，众人已落座二楼。

　　掌楼师叔叫小厮端些菜蔬上来，她则自拿了一瓶细口长瓶来，拔开瓶塞，顿时幽香四溢，她笑道：“天山楼最出名的乃是‘雪中酒’，只是你们既有要事在身，我便不拿酒出来，这一瓶名为‘金秋’，是一等一的桂花茶，便做送行。待你们归来时，再以雪中酒为你们洗尘。”

　　陆师姐叫了一声好，再次谢过掌楼师叔。

　　众人卸下沉厚姹紫披风，饮茶不过片刻，天山楼后门处突传来喧哗之声，离相看去，发现是一个满脸通红的锦衣公子，一身的酒气，却还在笑着，双手挥舞，竟似在打一套精妙拳法。

　　天山楼中伙计去劝他去歇息，他哈哈大笑，甩出一块金锭给伙计，一飞身便跃上二楼，显出高妙轻功来，仰躺在二楼细直扶手上，狂歌道：“我自逍遥客，尘世不留人。飞身浊浪间，天下皆我闻。”

　　掌楼师叔尴尬道：“这是五家之一杜家的二公子杜纯波，杜家上下都喜饮酒，杜二公子最甚，不久前五家中人离去，这杜二公子却贪杯留了下来，平常有长辈训诫，他恭谨守礼，不想没了长辈约束，竟至醉酒，狂歌放浪。不过，酒后吐真言，如此直爽豪迈，也该是个性直纯良之人。”

　　离相心念转动，千年修佛，她虽纯和，却并不傻，这杜二公子方才一副做派登场，看似豪放不羁，但在离相通透心湖照见之中，对方却是神志清明，毫无迷乱。

　　况且她知晓原主离相未来遭遇，今日原主离相醉酒，就是碰见了这杜纯波，被其花言巧语骗下山去，如今看来，恐怕原主离相是受人算计。

　　那杜纯波听得掌楼师叔之声，朝这边望来，就见一桌人中，有一少女白纱掩面，眸若清透冰泉，心中不由得一颤。

　　他踉跄上前，露出一个傻笑，道：“这位妹妹生的极好。”

　　掌楼师叔觑了他一眼，道：“离相师侄一直以纱覆面，未露过真容，你又怎知她长的好看？你见过离相师侄面貌？”

　　但杜纯波只是笑，并不答话，口中呵出酒气。

　　陆师姐面色微变，惊疑不定看向离相。

　　杜纯波歪头，笑容更加豪狂，兀地探身伸手去摘离相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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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晚上21：00更新（暂定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