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店同人]双花·双杀》宇文觉

20、19.第一夜

　　洪林像是第一次见到王后一样扫视着仰躺在床上的女人，她的身上覆盖艳红锦被，锦被上露出瘦削肩膀，白绸小衫的吊带处横着两线锁骨。洪林埋着头，强作镇定地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凑到床前。宝塔失里如同僵硬的尸体一样一动不动，勉强压抑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洪林实在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被难堪的气氛放大到清晰可闻。他真想像小时候受了惊吓或者受了委屈的时候那样，夺门而出，一口气跑到王祺那里，抱住他……可是主上雕塑一般不容违抗的冷漠背影又横亘在他面前——时间已经回不到过去——他不再是可以任性而为的天真稚子，主上也不再是总是挂着亲切微笑的文弱少年，有些事情，他必须自己去面对，也只能自己去面对。
　　在喉间汩汩地吞了两次口水，洪林想要褪下宝塔失里的薄稠小衫。
　　宝塔失里冷冷地横了他一眼，他顿时受惊似的住了手。
　　进退两难。洪林从小被王权庇护，万事无忧，加以他天性谨小慎微，各项事宜处理的都很顺利，至此方知做人之难。
　　没有办法，他再次鼓起勇气，用比以往侍奉主上殿下更为小心轻柔的姿态，俯下身子轻轻地亲吻着宝塔失里纤细的颈项、散发着香料味道的颈窝。洪林是如此的小心翼翼，连嘴唇都在颤抖，宝塔失里的威严还深深地留在他记忆里，只要她说一句“住手”，他只怕会崩溃得立刻跪地请罪。
　　然而宝塔失里依旧毫无反应，她像祭台上待宰的羔羊一样听天由命毫不反抗，没有身为王后的愤怒，只有献身的悲哀，女人的悲哀。微弱的烛火里，洪林看见一线晶莹的泪水，从她微闭的眼角滑落。她不是不反抗，她的无动于衷就是反抗，在情事面前无动于衷，其实是女性最高姿态的反抗。
　　洪林忽然觉得自己在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在做僭越得罪该万死的事情，他的心肠那么软，他从不想伤害人的，迫使他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让他不得不奉命、不得不执行，虽没有一句逼迫，也已经是加诸于他身上最残忍的暴力。
　　他实在看不下去也做不下去了，猛然转身，满心委屈地坐在床边，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清晨的钟声远远传来，破晓的阳光照在窗上。洪林一直穿着衣服坐在屋子里的角落里，一眼也没敢回头去看床上的宝塔失里，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硬熬了两个时辰。
　　晨起走进王祺的房间，洪林眼眶发青脸颊浮肿，怎么都遮不住憔悴。王祺正在案头画竹，一身湘妃色绸衫，挽着松松的发髻，斜插一根簪，额前垂着刘海，姿态分外柔和文雅。
　　手中毫管蘸了淡墨，添了几笔竹叶，才貌似不经心地问一句：“中殿服侍得怎么样了？”
　　洪林心中一惊，不知如何作答，他不知道主上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王祺心知肚明，这就是他期望的答案。
　　“那就是没做了？”于是忍不住在心底一笑，微微在脸上露出那么一瞬，勉强压下嘴角，紧了眉头，严肃道，“机会还剩两次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不做则罢，既然已经做了，就只有做到成功为止，虽然洪林的憔悴让他如此不忍，他也只能再逼近一步。为国存嗣，这是他的公义；以洪林之子为己子，这是他的私心。无论公义还是私心，只要有了孩子，一切都可以回到过去，甚至比过去更美满，更幸福。为了这个目的忍受短暂的痛苦是值得的。也许这个孩子的身份会成为潜在的风险，但是即使以后有什么非议，或者发生什么危机，他也相信他绝对可以控制在权力可及的范围之内，他相信自己，就像他相信洪林一样——啊不不，当然是洪林比自己更可信。
　　你来使王后孕育孩子，我来为他扫清一切障碍。——这样想着，王祺运笔的力道忽然坚决起来，笔下竹叶更见锋锐挺拔。
　　“殿下，您……您为什么要选择我？”洪林却不知道他这番心思，只是觉得因为第一次合房没有成功，主上显然更加严厉了，所以惴惴不安地问道。
　　“因为……”王祺放下笔，伸手轻轻地拍着洪林窄窄的细瘦的手背，他的手掌比洪林略微宽厚，整个儿覆了上去。他温柔里带点羞涩地说，“我希望中殿孕育的孩子，能像你一样温柔。”
　　是这样的，缘故么？洪林慢慢地松了一口气，本想对主上笑笑，一想到宝塔失里的眼泪，他心理压力还是很大，只好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洪林……”
　　洪林抬起头。
　　“你……”王祺踌躇着，是要说“你是我的”？还是说“你别担心”？或者“你辛苦了”？似乎都不妥当，最后出口的居然是：
　　“去吧……”

　　回到自己屋子里，洪林还是坐立不安，别看他这么大了，男女之事真的是丝毫无知，只在风月小说上瞟过个那么一眼两眼。在屋子里团团地转了两圈，他下了决心，跑到书库。他从小就是最规矩最用功不过的孩子，眼下却实在没有办法，快把书库翻了个遍，才找了那么几本旧的不行的带春画儿的书来，拿了到角落里偷偷地看了半天，估摸着这女人身上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儿。好不容易觉得摸着点门道，洪林定定心神，回屋去了。
　　进宫里没有找到王祺，一问黄内官说是在书房和大护军金镛【9】见面，洪林想了想，直奔上用的书房而去。在朝堂上见大臣，百官都在，在书房召见臣工，一般都是一个一个单独召见，咨询具体的事情，时间自然不会太长。
　　这天洪林实在是心慌意乱，只想着跟在主上跟前。一股脑儿走近书房门，才发现自己不能擅闯，急忙退了几步在门边儿驻足。刚刚站定，却听见里面争得激烈，声震殿壁，洪林只听得满屋子炸音，都不知道说的是什么。过了一会儿听见里面静了，接着是桌椅平挪之声，大概是王祺背过身去了，然后是王祺的声音：
　　“退下。”
　　没什么激烈的口气，但是相当瘆人，洪林在这个位置都能听出那种压抑的怒意。
　　他有点担心又禁不住好奇，偷偷探进头去看了一眼。说实话他这个举动相当失礼，要是大臣们看见一定又会口诛笔伐一番。探头进去的洪林只看了一眼顿时为之色变，紧抢一步冲了进去，一把按住金镛收在袖中的手。
　　“护军大人君前露刃该当何罪？”
　　金镛没有防住洪林如此神出鬼没，一时被他死死抓住手不得挣脱，嘴里叫着“放肆”却无法把袖中的短匕掩藏——其实他只是武人惯常带刀，刚才心中气愤不由得伸入袖中握住了刀鞘，并非愚蠢到要在宫中动手，没想到此时被洪林抓个正着，百口莫辩。
　　“洪林？”王祺听到动静，回头正看到这么一幕，也颇有些讶异于洪林的突然出现。他的视线随即落在金镛身上。
　　“殿下！臣……”金镛脸色惨变。
　　王祺冷冷的目光像是拥有实体一样直直穿进金镛的眼底。
　　僵持了有那么一瞬，他忽然笑了，随即信步了过去，对洪林说：“放开他吧。”
　　洪林松开手。
　　王祺走出书房，离了有那么几步远，才忽然喊了金镛一声。大护军此时也整整衣袖，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看着他。
　　王祺无视于对方的神气，只徐徐说道：
　　“今天的事情，我没有看见，洪总管也没有看见。”

　　一路往宫里走，洪林看见主上脸色不好，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紧跟在后面。
　　一口气走到后花园的鱼塘，王祺慢慢地停下来看着塘里的游鱼。跟随而来的内官手里拿着鱼食，看见王祺伸手，赶紧递了过去。王祺随便捻了一把一把的往池塘里洒，只见水面咕嘟咕嘟一阵响，不知道多少鱼嘴凑到跟前来。洪林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鱼。王祺心情烦躁的时候也会拿了鱼食到这儿一个劲地喂食，结果塘里的鱼一条条都长得很肥大。
　　“我忽然想起了惠子和庄子的那一番话。”王祺侧过脸来，微笑地着看洪林，“惠子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说，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洪林困惑地看着主上，他也知道这么个典故。
　　“洪林啊，你说鱼在塘中，是乐还是不乐？”
　　“啊……被殿下喂的都长了这么大，大概是乐的吧。”
　　“那么，塘中之鱼若是游过江河湖海，再回到塘中，即使饱食终日，还会乐么？”
　　“哎？”洪林愣了一下。
　　不待他作答，王祺已拍了拍他肩膀，说：“刚才金护军的事情，别往心里去。”
　　洪林抬起头：“殿下，臣是觉得……”——我并无所谓，我是觉得您太委屈了。他看着主上的侧脸，侧面看去非常瘦削的脸平静得让人看出忧伤，眼睛里流露出不堪重负的神色是如此令人心痛。
　　“如果，”洪林鼓起勇气说，“如果您觉得难过的话，您不可以对臣说出来吗？”

　　【9】金镛：恭愍王时的官员，1363年谋反被诛（王祺执政第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