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黛]桃花结》玖兰熙

53、第 53 章

　　宝玉落水后“不幸”患染风寒，怏怏地养在病榻。王夫人心里不大舒服，去宝玉屋里探望，免不得私里训责丫头几句。

　　“你们一个个的，平日里跟紧了人，便不至使主子白白的遭苦受罪！”

　　王夫人素来吃斋念佛，修得一副慈眉善目菩萨面孔，这训话，自然由身边嘴利威严的婆子代为开口。

　　大丫鬟袭人一一点头应是，略略道疑：“说来也奇，二爷在林姑娘身旁理应坐得端稳，忒的一下就见人栽落湖里……”

　　只见王夫人脸色阴沉更甚，如墨汁一般，袭人届时止住了嘴不多言语。

　　王夫人本就不对黛玉抱有好感，自家宝玉又是个痴的，偏偏爱往姑娘身边热络，更有老祖宗从旁明里暗里撮合两人，王夫人心里愈发愤懑不满，却只能抑郁结在内不得发作，日复一日，至此已到一听林姑娘与宝玉有所交集辄动愠火的地步。

　　须臾，幔帐下断续传出微微嚅嗫，宝玉迷迷糊糊兀自倾吐自己当日所见，什么湖边的黑影、金发、碧眼与绿光……

　　一旁侍候的秋纹、碧痕宽慰安抚着，也只是一头雾水。

　　教王夫人听了不由得一瞬怔愣：

　　怎么一个个都跟撞了邪似的？

　　已是腊尽春回，正值大宅院里人事纷杂繁忙，白日里各处聚会嬉闹，笑语盈盈，与夜里寂寞寥落相差甚远。

　　淡淡的月光下，一抹铂金发色点点闪耀，在无垠的漆黑长廊里缓缓穿行，无声无息，如若一只游离异世的孤身幽灵。

　　身披长袍兜帽，双手抱胸的马尔福慵懒倚靠着一条合抱大柱，两眼越过檐角，仿佛隔着薄薄一层云色，另一侧便是随手可即的魔法世界，上面浮动着层层叠叠的暗影、阴翳，有如预兆着他们即将要给这个世界笼下永不磨灭的深刻烙印。

　　风吹过，卷起桌面上一本厚实书籍边角折皱的一页纸张，“murder”。

　　哐哐哐——

　　一阵洗漱盆打翻的声音清朗朗响起，贾瑞的病不愈反坏，性情上屡屡发狂，摔东砸西，渐渐过些日子，力气也消减下去，眼见及至药石无医之地。

　　他祖父只好向王熙凤求要些独参汤的配药，而王熙凤又岂是好招惹的，既敢拿她调戏，少不得自讨一顿苦吃。

　　王熙凤根本没将他的病放在心上，左右不过糊弄他些个渣末泡须，到底吃下并不见效。

　　忽然一天，门外来了个跛足道长化斋，赠与他一面治病镜子，贾瑞要命心切，且不管它是真是假，皆拿来试。

　　贾瑞顺从道长的话，只拿那镜子背面来照，故病一天一天有了起色。

　　天色青白，曦光微微，较预定的时候提早几天，里德尔决定送挂念父亲的黛玉登舟出行。

　　水做的姑娘因担忧姑苏的病父天天掉泪伤怀是一则，二则，他也需要自己在做某些事情的时候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他本就是深暗沼泽里衔泥成长的一尾毒蛇，依稀瞥见一缕光明，追逐、贪恋，然而那并不代表他可以凭此完全与黑暗脱离。

　　晨风里，黛玉只着一袭淡粉素裳，质地纯净的绯色玉镯圈在纤细瘦弱的莹白手腕上，整个人儿看着软软的，堪堪比那脆润的酥玉更显娇美易折，眼底漫上湿润的晶莹仿似壁玉上亮泽的点点圆光……不舍得放入锦盒，更害怕失手磕碎。

　　至船头，里德尔接过紫鹃手里的风衣，将黛玉笼得严严实实，颀长的指节捻住那两条滑溜质感的丝绸带子，俯身给黛玉系上。

　　黛玉站定，乖乖任他拿自己练手，秀眉微动，颔首去瞧里德尔打的那只结。

　　嫣红花瓣似的两腮递近过来，里德尔不觉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探出两只手去，轻轻抚住了姑娘凝白如雪的脸蛋——不可思议的软绵绵的触感，仿佛麻瓜界小孩子最喜欢的白棉花糖，扣在手心融化出细细甜蜜。

　　倏地一瞬，眼前的“棉花糖”在触及的片刻早已化为暧昧的桃粉色彩，睫羽轻颤，一双积露的眸子瞪得水杏儿般圆，惊讶的神色一表无遗，樱唇微张，将翕未翕。

　　里德尔喉结微动，胸中有什么隐忍积压着，最终理智获胜占领上风，对着那双澄澈的杏眼，缓缓压低气音：“照料好自己，我随后便去找你。”

　　里德尔顺势以拇指指腹抚了抚眼前水嫩水嫩的脸腮——经他一番折腾早已有些气鼓鼓的趋势，由这一动作却是直接溃不成军，黛玉只好细声应“是”。

　　里德尔转身要下船，袖角被一股力道拉扯，里德尔旋即回头，小姑娘垂着黑发乌亮的脑袋，仿似正鼓足勇气，好些时候，终于抬眸开口，低低说道：“爹爹的病若不好，你要……快点回来……”未道完的话哽咽在喉间。

　　也对，女孩儿心里忐忑忐忑，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寄人篱下，就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也正面临垂危离世，她害怕是理所应当。

　　里德尔心中嗅到一抹苦涩，伸手将黛玉的肩膀朝此一揽，抱住软乎乎的姑娘，安抚性地把黛玉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

　　随行的贾琏吩咐船只启程，里德尔估摸着日期，离北静王设下的秘密宴会已时日将近。

　　马尔福无事便在贾府随意地晃荡，顺道巡查怪物是否有所遗漏，饶是上回的大意便害得他被怪物困住好些日子，招来不少祸患。

　　于此宝钗最有话语权，手腕上的伤口触目惊心，留了一段时间出乎意料地迅速消失了，当然，马尔福自我反省后的弥补心理，并不打算给这个姑娘知道。

　　好在是个不好沾惹闲事的姑娘，马尔福倒省下一记一忘皆空。

　　京都一处奢华馆子，往来者非富即贵，宴会不迭。花灯光影重重，漆红的雕栏盘踞往上，直达云顶，饶有可摘星辰之意境。

　　待众客坐毕，室内响起一片笑，开始敬酒阔谈。

　　“小王在此，谢过各位赏脸前来。”北静王首先向自己的追随者敬下一杯。

　　各王孙贵族举杯同饮。

　　酒过三巡，歌姬舞女退去，放下卷帘，才断断续续有人开口。

　　“老圣人钟爱的那位大人听说得了重病辞官，” 一个轻细的声音先道，“巡盐御史可是个遭人垂涎的职务，不知道又是哪个大人要接他的手呢！”

　　“我倒知有一人，兼与林大人及早先告老返乡的顾大人有一段交情，一路节节高升，定是他无错。”

　　众人皆笑。北静王坦坦道：“选贤与能，老圣人自有定度。”

　　“何人？”一公子欲问是谁，被身边人推肩膀使个眼色，也只得收敛疑惑。

　　下面的人纷纷点头应和，牵线傀儡一般别无半点自我见解。

　　每每有人谈及朝政，总有人急急出口将那话题点到为止，里德尔便了悟，这些人有知情的却没有说话的地位，有地位的没说话的胆子，还有出于顾忌某些势力的。

　　“这样说倒没意思，”喳喳声中一道男音洪亮低沉，众目登时齐齐指向一人，里德尔缓缓呷一口酒，悠悠道，“若非开诚布公畅所欲言，岂不枉费此宴本意？”

　　北静王难得遇到当面“忤逆”他的，直幽幽地笑，里德尔看得出那眼色的含蓄，只因懒得在乎，面容显得漠然，旁人却已是个个怔得目瞪口呆。

　　相峙片刻，耷拉不下来脸，北静王面色淡定，回座，无言。

　　林家小厮在外边等得不久，忽然见自家主子从楼上下了来，脸色谈不上喜悦，却在人群里耀眼得紧，连忙上前，小心翼翼问候：“公子现在回去？”

　　里德尔敛眉，将口袋里缩小的物件返还原样，交给小厮送到楼上，便是那串香珠，小厮虽则疑惑，仍旧照办去了。

　　线索就此断开，里德尔岂能甘心？

　　街道上人来人往，各人面孔朦胧陌生，里德尔偶然瞥见一位癞头和尚，嘴里咿咿呀呀念叨着什么，放大声音才听得清楚，“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
　　里德尔直觉那人疯疯傻傻，说出的话倒像有几分真理。

　　只见那和尚悠悠荡荡，转眼间穿过人潮便无了踪影，里德尔心底不免浮起一丝疑惑，东方的神、仙或许并非传说……

　　“公子。”小厮匆匆奔来，喘着粗气，楼层是太高了，高得陡然生寒。

　　里德尔弯了弯嘴角，眼底浓郁宛若等待猎物的蛇蟒。

　　马车很快驶回了荣国府，马尔福一直在门口守候动静，随里德尔之后进屋。

　　里德尔将那一份列着可能为知情人的贵族名单交给他，依旧平淡的语气，“只需问出谋害林家人的凶手。记得不留痕迹。”马尔福明白这是不伤害别人的意思。

　　“Riddle”马尔福隐隐觉得里德尔哪里不一样了，也或许他从未真正了解过他，那个一头黑发，永远噙着一味优雅却暗藏危险的斯莱特林。

　　“然后，你就可以回去了。”里德尔补充一句。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走？”马尔福问。

　　马尔福望进那汪深潭般暗幽幽的黑瞳，里面沉沉的暗影，没有一点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