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黛]桃花结》玖兰熙

51、第 51 章

　　丁零——丁零——

　　房檐下挂着的几串粘符纸的铜铃，纷纷摇晃碰撞，由最初的稀疏轻音渐渐演变作剧烈的震动颤响。

　　四周的寂静与黑暗无缝融合，广袤无垠，里德尔微微仰面，捏紧手里的魔杖，双眼审视着潜伏暗处的入侵者。

　　猛然间，一对大灯笼似的红目从他跟前乍然显现，迅疾得如同深洞里迸发出一束刺眼的血色火焰，扎得人恍然间睁不开眼。

　　紧接着，重重黑影猛地腾越、覆下，轻盈的动作与笨重的庞大身躯全然不符，在黑夜之中移行自如。

　　里德尔天性对危险的敏锐反应使他瞬即飞出袭击范围，几乎同时，空气中断续传来野兽般沉闷厚重的鼻息，明显带着汹涌的怒意与勃然的急躁。

　　里德尔迅疾驻稳脚跟，杖尖涌出一簇洁白的荧光，照亮四周：

　　黑影一时消失无踪。

　　床榻上，一个脸若银盘的女子容色惨白，一条胳膊顺着床沿无力垂下，腕上留着一道孔状伤口，雪白的皓腕衬得醒目的咬痕恐怖狰狞，像利齿钻入血肉抽走精髓似的。里德尔自认偶用禁术惩戒下属，然而这种恶心的手段令他感到嗤之以鼻。

　　里德尔并没有揣摩多久，那位姑娘枕边的金锁显示了她薛宝钗的身份，里德尔皱了皱眉，很难不将她跟马尔福庄园消失的年轻家主联系在一起。

　　“宝藏显形——”一记咒语打下，周围作祟的怪物纷纷无所遁形，里德尔冷哼一声，显现在眼前不止是猩红双瞳的利爪怪物，还有刚从雪夜而来，携带清寒、比以往面色苍白更甚的马尔福。

　　“汤姆！梅林的胡子！我简直不敢相信。” 马尔福嘴角抽搐着，刚刚从昏沉中清醒过来，揉着酸胀胀的金色脑袋，神情激动不已，“我居然看到了林，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或者你打算再死一次，如果不安静下来的话。”里德尔警告地提示马尔福，举起魔杖指向他的脖颈。

　　一只肌肉硕实的黑色胳膊轻易绕上马尔福的肩膀，锐利的爪子如锋利的尖刀在口中徐徐挥舞，挑衅的竖瞳瞪着里德尔，威胁意味十足。

　　它可真是记仇——印象中里德尔曾经让他吃过一记钻心腕骨，它的血腥味还依稀残留在那顶镶嵌宝石的冠冕上面。

　　马尔福很快安分下来，线条分明的脸庞紧紧皱成一团，面对完全不了解的环境，里德尔的存在显然令他恢复一些信心。

　　对峙的一人一怪互不相让，死死盯紧对方。

　　里德尔眼底的阴郁渐沉，马尔福蓝色玻璃球般的瞳孔映出他从容淡定的面容顷刻突转，平日里的优雅绅士，温驯恭谦，此刻统统摒弃，在与怪物的缠斗之中尽显毒蛇本色，毒蛇般的冷酷、强硬、不容丝毫触犯。

　　黑暗中，马尔福屏息凝神，直到里德尔将从前教给食死徒的黑魔法完美熟稔地施展在除灭怪物的战斗之中，对于黑魔王的崇拜再一次在他的心底达到顶点。

　　渐渐的，马尔福作为碍事的猎物被怪物甩到一旁，里德尔借机伤中他的背角，一声嘶吼以划破云霄之势震彻耳膜。

　　马尔福踉踉跄跄从墙角起身，靠到床沿拉住薛宝钗的手腕，触目惊心的伤口令他神情一凛，随即立刻摸出自己的魔杖稍作处理。

　　屋子里已经一片狼藉，继续下去只怕要造成无法修复的破坏，再一抬眼时，那只狡猾的怪物蓦地破窗窜逃，里德尔紧随其后。

　　腊月的夜，朔风凛凛，西边穿堂一抹人影踱来踱去，时不时搓得双手窣窣作响，白色鼻息喷洒在朦胧的夜雾中化为虚影。

　　那只怪物即便受伤依然溜的很快，里德尔从空中降落，足尖刚一触及地面，一声惊恐的呼喊随即打破平静。

　　顺着声音的方向过去，四面门闭的穿堂锁住一个男人，那头怪物正在那里玩兴大发，张牙舞爪逗弄着无处可逃的猎物。直唬得男人哭爹喊娘，奈何四面高墙，叫天无应叫地不灵。

　　里德尔定了定神，那个男人他也见过，贾瑞。宁国府家宴那天，在园子里勾搭王熙凤的蠢犊子。现下中了王熙凤的圈套困在这里，不过迟早会把自己的命搭在上面。

　　里德尔抱臂倚在门前，轻念咒语。

　　贾瑞心脏提到嗓子眼，那对猩红的大眼珠几乎吞没他的心神，最终在它的獠牙扎下之前，世界恍若蓦然静止。

　　“Avada Kedavra.”

　　随着嘭的一声巨响，怪物轰然倒地。

　　里德尔松了口气。

　　“汤姆，你在做甚么？”

　　黛玉悄悄走到里德尔的椅子后面，书桌上那堆厚厚的账簿小山似的，堪比里德尔的肩膀高出半个头来。

　　见里德尔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唤了几声没的回应，黛玉便好奇地探头往里德尔的脖颈凑近。

　　一丝淡淡的清香顺着呼吸落入鼻尖，里德尔手中拿着一本列货物店铺名单的册子细心阅览，肩头蓦地一顿，回头便看见黛玉捏着手绢，一双衔露的水眸认真地盯看他的账簿。

　　“林家的产业繁冗复杂，不曾想，竟也被你打理得井井有条。”黛玉细数簿册上大大小小的开支进项，最后目光停留在用红墨圈画起来的店铺名上，里德尔题下的注脚是——“姑苏”。

　　“黛，你不会永远留在这里。”里德尔解释到，这些都是相较重要的产业，即便果断抛弃在京都售卖丝帛、茶叶、陶瓷器皿的铺子，也不许将它们变卖出去。

　　这话里的意思黛玉明白了，林家要削减经营负担。

　　依照林如海的意思，黛玉独自是支撑不起整个家业来的，与其日后麻烦贾府帮忙处理，倒不如早先自家准备妥当，将那些既繁杂又不痛不痒的生意一一弃除。

　　黛玉心中不免添起几分伤感，垂眸瞥见簿子上显眼的蛇形图案，知道里德尔自小喜欢在自己的东西上留下特别的标记，黛玉不由得促狭一笑，打趣他道：“你这小时候的毛病，却是一点儿没改。”

　　里德尔脸上就势堆出些许笑容，直背起身让座，黛玉忙不迭 “逃”躲，尚未迈出一步，堪被里德尔先一把捉住，千年藤蔓似的箍紧手腕挣扎不脱。

　　“汤姆，别闹，这会子我该去瞧瞧宝姐姐了。”黛玉收敛笑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有事在身，方可躲过里德尔一阵死缠烂打。

　　紫鹃听说出门，给黛玉取出一件雪帽和羽毛缎斗篷，侍奉黛玉换装。

　　里德尔看完簿册，也随意披了件大黑裘携黛玉一道往梨香院去。

　　天寒地冻，雪雕玉砌宛如银白世界，园子里的树木有些零落的，皆光秃着枝桠随风摇摆。云朵般的雪花洋洋洒洒翩然落下，倒将眼前凄楚衬托得清丽光洁，令人心情舒朗。

　　黛玉意兴盎然，由紫鹃打伞一手搀扶着，踩着地上晶莹的白雪烙下点点足印。

　　身侧的里德尔轻轻一挽，掌心顺势滑过手腕包裹住姑娘的纤纤玉指，温温热热的触感随即袭来，如同千万片羽毛齐挠心窝，黛玉不觉心尖轻颤。

　　弯曲的小径隐在一片白茫茫的飞雪里，依稀透出一黑一红两抹朦胧的影子。

　　黛玉来了院里才知薛宝钗身体抱恙，只留里德尔等在外厅，兀自进屋去瞧一眼。彼时薛姨妈蹲守在侧，母女相依惹得黛玉艳羡非常，便将里德尔挑的礼物置下，又受些热茶，复回沁兰轩去。

　　路上雪渐下大了些，风呼呼刮得人睁不开眼，黛玉单薄的身子躲在紫绸伞下，一手捏在里德尔的掌心，因自小体寒怯冷，搁里德尔手心仿似捂着一方冰洁冷玉。

　　不知怎的，一路走得煞是漫长，黛玉被里德尔暖烘烘的掌温扰得心神凌乱，带着脸上泛起淡淡的霞红，较之以往娇妍更甚。

　　里德尔在黛玉身侧牵引，微微觉察，便将另一只手覆在黛玉额头轻探，嘴里低声咕哝：“是保暖咒施得过头了？”

　　黛玉怯怯地推掉里德尔热乎乎的“魔爪”，辩解道：“不过走得久身上发热罢了。”

　　里德尔磕了下眼皮，深邃的瞳孔掠过一丝不解：怎么做什么都觉得不对？或许这方面马尔福那家伙真比自己在行。

　　自斩怪后，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马尔福尚且未敢轻举妄动，更休提请里德尔送他回他的马尔福豪华庄园，里德尔考虑暂留他落脚一段时间，且不管他的居所，左右也难不倒这个会魔法的贵族巫师。

　　正经过一处雕栏木桥，远远瞥见一抹鲜亮的樱红身影向此奔来，不是旁人，正是贾宝玉，怀里小心抱着几枝含苞待放的雪梅，一脸兴高采烈，也不遮伞，直跑得两边衣袂纷飞。

　　因见两人挨得紧密，宝玉笑容褪去几分，一番问候，又道，“妹妹往哪里去，前些天说好制胭脂膏子，可巧一起？”

　　原是宝玉与三春姐妹调胭脂，被她们打发出来“踏雪寻梅”，这会儿刚从庵宇出来，取得妙玉唯一惠赠的红梅，正打算向姐姐妹妹好生炫耀一番。

　　宝玉自动将里德尔忽略过去，将新采的红梅分些送给黛玉，交与紫鹃拿着，又道：“这外头风大天冷，妹妹可少走动别吹病了，凤姐儿屋里早些来人请支药膳，说是瑞叔叔夜里得了风寒。”

　　须臾，只听桥头一声气喘吁吁，却是袭人手里撑着油纸伞，匆匆赶来给宝玉添衣挡雪，“老祖宗知道要怎么样呢？稍不看紧就不知道照顾自己，那受寒生病、遭罪吃苦的可不是自己？……”

　　面对此景，黛玉与里德尔两人对视一眼，皆不语。

　　待宝玉被袭人老妈妈照料孩子般一顿说叨后，里德尔轻轻咳嗽几声，趁机谢过宝玉关心，携着黛玉转头离开。

　　宝玉嘴里想说什么，却一时“有口难开”。

　　“怎么了，二爷？”袭人摇摇宝玉的肩膀。宝玉只望着里德尔黑魆魆的背影，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

　　待两人走远，里德尔捋了捋黛玉额前的碎发，意韵深沉道：“黛，我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呆子，你不回家的么？”黛玉故意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