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终将为王》苏霖

2、御前论道

　　当时的她以为，那是个只能用巧合来形容的相遇。
　　一年一度的生日当天，穿过长长的地下通道，经过无数道可见与不可见的检查，坐上直达顶层的电梯。抱着积攒了一年问题的笔记本，雾绘踏入这个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一直憧憬着的房间。
　　七釜户，御柱塔顶，黄金之王的所在。

　　这个建在现代大厦顶层的居所却是个带着院子的典型日式庭院，小桥流水，松柏雨石，木制的廊道，绘着奇怪图案的木门。推门而入后，进入一个宽阔的道场，厚厚的玻璃下方，镇压着那块巨大的石板。
　　雾绘来过这里五次，几乎每一次见到国常路时，他都是独自一人坐在石板之间里静静地冥想着，大抵是在考虑什么深刻的问题吧。而这一次，她在推门而入时，却没能在这个巨大的房间里看到老人的踪影。
　　“到这边来，雾绘。”
　　循声望去，面朝庭院的木门半开着，她应了一声，慢慢朝着那边走过去。
　　然后，在那扇木门的背后，撞见了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漆黑的长发，琥珀色的眼瞳，白皙细腻的皮肤，温和矜持的笑容。
　　是让人看了不会产生厌恶的脸，跟她完全不同。
　　“坐。”
　　雾绘乖巧地收回看向那人的视线，在国常路身边的坐垫上坐下。
　　“这是我的曾外孙，雾绘。”出乎她的意料，老人竟然选择了介绍。
　　雾绘急急忙忙地调整了跪姿，这很难，所有的礼仪姿态全都是靠书本来获得，从来没有人教过她，每一个动作的幅度该如何，说话的声调该怎样。
　　即便如此，她也做得很好。
　　“您好，打扰了。”
　　“抬起头来吧。你就是瞳的孩子吗？我有听御前提起过你，雾绘。”男人的声线如他的外表般清贵，“我是羽张迅，很高兴见到你。”
　　羽张迅……
　　刻意避开了其他只介绍了姓名的男人，却仍旧看到了小女孩低得更低的脑袋。
　　“是，见到您非常荣幸，青王殿下。”
　　没错，眼前这个温柔和蔼的年轻男人，正是七位王权者之一，青之氏族的王，东京法务局户籍科第四分室，即Scepter 4的室长。
　　在雾绘看不到的地方，羽张不满地撇了国常路一眼，似乎在埋怨他什么。而老人难得柔和了表情，拍了拍小女孩的脑袋，示意她坐好。
　　“行了行了，刚好，你也来听听看吧。”

　　雾绘不太明白，她需要听些什么。
　　她不认为两位王权者的对话里有什么是这个时候的她需要知道的，就算听说不定都听不懂。不过既然曾外公这么说了，她就乖乖当个背景板好了。
　　听嘛，又不用太费神。
　　两位王并没有在意她心里的困惑，非常自然地又重新回到了之前的话题里。雾绘的心神很快就被两人的谈话内容所吸引，没有多余的闲心去纠结自己的那一点点小小的情绪。所以直到国常路突然飘来一句时——
　　“雾绘，对于他刚才的话，你有什么看法？”
　　她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御前，您是在问我吗？”
　　“嗯。”
　　国常路认真地看着她，似乎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当然，见了他这么多次，也从没见这位过于严肃的老人开玩笑。可、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就让她“听听看”吗？可没说过还要问问题的啊！
　　最关键的是，青王他、他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呃，好像是——
　　【石板总有一天会彻底解放，我所期望的，是在那一刻到来之时，社会能够平稳过渡到新的阶段。】
　　彻底解放石板……平稳过渡……吗？

　　雾绘收拾起自己的情绪，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
　　那人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脑后，温柔的眼神难掩好奇地看向她，没有露出任何她所熟悉的厌恶与惧怕，只是单纯的疑惑。
　　雾绘习惯性地歪了脑袋，回忆了下看过的那些资料，出于严谨，先问了一个问题：“请问您对社会稳定的定义是？”
　　“保持现有秩序，不出现大的动乱。”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给出了自己的看法，没有留一点点的余地，“以我目前的所知所得，您的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
　　“为什么？”羽张没有因为她年幼就无视她的话，或许是因为黄金之王的态度，也可能不过是单纯地觉得有趣。但对于此刻的雾绘来说，他是除了身边的老人以外，第一个愿意倾听她意见，而不是不管不顾就反驳的人。

　　“石板带来的能力是全新的，目前没有任何已知的历史资料可以作为参考，所以我只能类推。”她停了一下，在脑海中搜寻自己看过的所有资料后，继续说：
　　“虽然超能力的种类繁多，但根据统计，攻击性的能力还是占了多数。超能力的使用并不复杂，甚至比枪械的操作要更简单。唔……这里把它类比成枪械应该是可行的。
　　“石板彻底解放，就意味着每一个人都拥有了超能力。类比的话就是全人类中有超过50%的人都拥有了枪械。以这个标准来衡量的话，可以找到合适的参考。
　　“根据去年全球治安报告显示，有一个国家的杀人案数量和造成的死亡人数远超其他国家，就是因为这个国家允许国民拥有枪支。而其他禁枪的国家，不管是枪击案的发生还是其造成的死亡都远低于那个国家。
　　“同理，当每个人都拥有超能力时，社会必然会出现动荡，这应该是不可避免的。要想在这个过程中保持社会稳定……”

　　她能够从看过的资料里推导出这个结论，却不明白为什么。从国民拥有枪支，所以杀人案会变多这一步开始，她就已经不能理解。
　　从小从未接触过外面的人事物，不了解人性和欲望，在这样的雾绘的思维里，有枪和用枪，用枪和用枪杀人之间全都隔着十万八千里。
　　所以知道归知道，如果要她寻找解决办法，她就做不到了。
　　雾绘为难地蹙起了眉头，最终在羽张带着鼓励的眼神中最终选择了这样的说法。
　　“这超出了我的知识极限，我无法回答您。”

　　真令人惊叹啊。
　　在御前询问她的看法之前，羽张从未想过会听到这样的一段话。
　　这么严谨的思路，三言两语中透露出的巨量知识积累，还有不妄自尊大的态度。
　　她竟然还是个才7岁的孩子！

　　“那个……”
　　过于安静的廊下，两道存在感超标的视线，让从来自诩不在乎他人眼光的雾绘，此刻尴尬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紧张之下直接把这份沉重的压力给丢了出去——
　　“请问您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吗？”
　　然后她真诚的求教却得到了对方巨洒脱巨诚恳的一句，“没有呢”。
　　“……啊？”
　　没想到等来这么个答案，雾绘睁着大大的眼睛愣在那儿，像极了一只花斑红眼兔子。
　　“那——”那你干嘛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但面前是青王，有些话不能说。她张了张嘴，非常有求生欲地把话给咽回去了。
　　眼前这两人谁不是人精啊，哪会看不出一个不会说谎的小孩子想要掩藏的秘密。
　　“因为这是我的王道。”他这样说。

　　王道？什么是王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雾绘发现，自己竟然一时间没办法给这个词一个明确的定义。
　　“呵……”从来不苟言笑的黄金之王心情很好地笑出了声，“雾绘，你还是太小，不知道这世上还是蠢货多。而能够当王的人，又大部分都是这样的家伙。”
　　羽张也跟着弯了弯嘴角，“啊，那真是彼此彼此了。”

　　在国常路的大笑声中，她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好奇。
　　也是第一次，对他提出的这个问题产生了一种执拗。就像是跟看不见的什么东西较劲一样，她想要了解一切，想要找出答案。她想知道，羽张到底是经过了怎样的思考后才会愿意继续坚持这条死路的。如果能够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是不是就能更加了解他了？
　　——这个除了曾外祖父以外，唯一一位愿意正视她的人。

　　了解的机会很快就来临的，比她所想得要更快。
　　在谈话即将结束时，这位温和的青王向她发出了邀请。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却没能准备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
　　那人在月色下长身而立，披着一身清辉，像是向着凡人伸出了双手的神明。
　　“两天后神奈川的热带乐园就要开园了，不知雾绘小姐是否愿意赏光呢？”

　　热带乐园？
　　就是那个最近在电视广告上经常出现的游乐园吗？
　　雾绘心动了！超级心动！
　　连国常路都不知道，她有多向往那个看起来梦幻的地方。她几乎找到所有可以找到的信息，仔仔细细看了园内的每一个项目，每一个卖气球和冰淇淋的小店，甚至偷偷计算了最佳的游览路线。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可现在东风来了，她却犹豫了。
　　“我、我不能出门……”
　　她在这样的好意面前退缩了，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向身边的老人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去吧。”老人说。
　　“可是——”
　　“你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唯一一个可以做得到这件事的人。”

　　雾绘更惊讶了。
　　她知道，每一位王都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甚至每一个权外者的力量属性都不尽相同。在她看来，御槌老师的治愈能力已经是她所见过对她的身体最有利的能力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如此，要不是他的存在，她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可即便是他，也有做不到的事。
　　比如他没办法让雾绘有缺陷的心脏正常运转，没办法让她脆弱的肺部组织变得强健起来，没办法弥补她体内缺乏的蛋白质——
　　对于正常人来说，他的能力强大到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程度。
　　但对雾绘来说，他只能让她的身体维持在她可以达到的极限。
　　他的能力治不了先天疾病。

　　可按照国常路的意思，青王羽张可以做到？
　　心脏的鼓动超出了平日刻意压制情绪波动的速率，呼吸开始跟不上身体的消耗，几乎是在头晕目眩之际，小小的雾绘还是奋力地伸出了手，搭在了男人的手心里。
　　蓝光闪现的一瞬间，身体所有的不适全部都消失了。
　　“这是——”
　　呼吸也好，头部的重量也好，沉重的四肢，不听使唤的内脏，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有序，就仿佛……换了一个身体一样。
　　好轻，好舒服，感觉下一秒就能飘起来似的。
　　原来正常人的感觉是这样的……
　　什么痛感都没有。
　　喜悦的心情骤然充盈全身，却化为了泪水满溢出了眼眶。
　　“谢谢您！真的……”
　　就算只有这一瞬间也好，我已经足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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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雾绘的病很复杂，包括了白化、先天性心肺功能不全之类的，表征为多器官功能衰竭。
她付出了身体的代价和母亲的死，得到了这样一个头脑。
这就是不完整的“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