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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   “咳,咳咳咳……”薛宝钗单膝跪地,右手不住捶着自己胸口,加上身后的雨墨为她拍背顺气,这才艰难地吐出一口混杂着鲜血、浓痰与灰尘的黑褐色液体。

      随着这口液体吐出,她也像被抽空了力气一般,也不顾此时正处在一片烂污泥地之中,直接翻身躺下,大口喘着粗气。

      此时的她发髻散乱,脸上白一道黑一道,显是被浓烟熏了满面之后随手抹出来的,月白色的长衫更是被污泥浸染,吸满了泥水,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哪有半分平日里那个潇洒俊朗,运筹帷幄的公子哥的模样。

      饶是如此,她的状况却已是现下三个人中最好的了。雨墨衣衫几乎被火燎尽,仅能将已经变成碎布条的衣衫全数系在腰间遮丑,是以背后烧伤无法包扎,露出大片鲜红的血肉。

      在薛宝钗记忆中从来就没清醒过的李大眼此时更如一个血葫芦一般,浑身上下尽是血污,手中那把百炼钢刀的刀鞘也不知去向。一眼望去还能清晰地看到刀锋上那密密麻麻的豁口,还未凝结成块的鲜血混着泥水顺着刀身的曲线,争先恐后地坠入泥地之中,形成一个红色的血洼。

      见薛宝钗无力躺下,雨墨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变得煞白一片,急声道:“少爷?少爷!”

      还未等薛宝钗提起气力回答他这个傻小子,已然慌了神的雨墨就三步并作两步跪到了李大眼脚边,以头凿地:“李爷,李大爷!您大人有大量,救救我家少爷!”

      薛宝钗心内巨震,再度想起梦中之事。

      一模一样,真是一模一样。在逃命路上蕙儿受了惊吓,高热不退,也是雨墨这个傻小子忍着白眼求爷爷告奶奶给蕙儿抓来了药。

      只是,看着他这么求人,真心不舒服啊。明明自己才是主子,应该给他庇护。若非自己太过自负,失了谨慎,又怎会落入如此境地。

      明明已经脱力,她却不知从哪忽然涌出一股力气,直抓了一把手边湿泥对雨墨扔了过去:“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跪什么。”

      只可惜她气力未复,饶是用了全身的力气,那团湿泥也只是贴地飞行了一段极短的距离就重新回归大地,不过声音却传到了雨墨耳中。

      雨墨闻声大喜,直接膝行到了薛宝钗身边,大叫道:“少爷你说什么?”

      薛宝钗为之一怔,旋即失笑道:“没什么,你扶我到李大眼那去。”

      “少爷……”雨墨看着貌若魔神的李大眼好一会,最终还是选择架起已然脱力的薛宝钗走了过去。

      半晌后,三人中此时行动能力最强的雨墨被打发去了望风,偌大的水草从中就只剩下了薛宝钗与李大眼两人。

      “你不怕我?”李大眼脱得赤条条的,把满是血水的上衣浸入河水中,略略漂去血迹之后,又将湿衣拧出的水浇刀那把钢刀之上,冲刷出愈多猩红,全部被脚下的烂泥地一股脑的吸收,只是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重了

      他这幅毫不避人的态度也得以让薛宝钗看清他身上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痕。

      果然,厉师爷没有对自己说真话。至少,不是全部的真话。

      这哪里只是个上过北边战场见过血的兵油子,分明是个杀人如麻的兵中雄杰!

      想归想,薛宝钗的应答速度也不慢:“为何要怕?我的命,是你救下的。”

      “难怪……”李大眼嘴角上扬,玩味的看着薛宝钗,突然曲指弹向已然残破不堪的刀面。

      说来也怪,刀已然残破,却发出了极为清越的嗡鸣声,似在与主人相和,又似在倾诉言语不能及处。

      “少爷!”正在望风的雨墨大惊,下意识就要合身扑倒李大目,被薛宝钗一抬手拦住了。

      李大眼打了一个呼哨,戏谑的看着摆出一副拼命架势的雨墨说道:“薛少爷,你如此聪明的一个人,身边怎么跟着这么个笨小子?乱听乱看可是会要命的。”话音落下,薛宝钗便觑见李大目那双一向满是迷蒙和醉意的大眼睛陡然变得阴鸷,忽如其来的压迫感与毫不掩饰的恶意,如同野火燎原一般汹涌且密集地包裹了她。

      不过李大目并没有等来预想中惊慌失措的少年,但见眼前这个狼狈的少年随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刮下不少泥水,勉强恢复了几分旧日的白皙。人很虚弱,却笑得坚定又张扬。凭李大目的超人的目力,甚至能看到少年的大白牙。

      “你有事求我。”薛宝钗无声笑了半晌,这才平复了胸腔中翻滚的气血,望着李大目笃定道。

      猝然间被人揭破心思,李大目也没有很惊讶,只是淡淡道:“何以见得?”

      薛宝钗却不答,只是一双美目看向了那把残刀。言外之意很明显,我给你的报酬是护卫钱,不是买命钱。

      这么拼命,过了。

      李大眼迎着薛宝钗的目光,对视一会后终于败下阵来,将湿淋淋的衣服猛地弃掷于地,又极为懊恼的抓了两把头发:“最烦你们这些酸儒神神叨叨的样子了!”

      “你们?”薛宝钗并未在意李大目将她划入酸儒之列,而是敏锐揪住了他话中其他字眼。她有预感,也许她很快就能知道为什么李大目会这么拼命了。

      李大目郁闷无比,混不在意摆摆手:“你也不必试探我,我是个少谋无文的粗丘八,学不来你们那些弯弯绕,我就直说了。某说的就是你和厉行知。也是他与我说,若是还想报仇,就需拼死护你,让你欠我一个人情。以你的性子,到时候再求一求,应有机会让你答应我。他还说了,若你能越早看出我不对劲,就越有能力帮我报仇。这一路他算地分毫不差,唯一出了差错的就是你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我的请求。某也万万没想到,一路费尽心力遮掩,居然刚保着你杀出来就漏了行藏,难怪厉行知那个酸儒这么看重你。”

      “厉行知,厉师爷?”薛宝钗一听这个名字心中就警铃大作,这个神秘莫测的厉师爷又在弄些什么?怎么感觉自己一举一动都被他算了个明白。

      然而李大目这段话中包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她无暇去细思这个问题,只是一叠声问道:“报仇?报什么仇?想你以命相护,所求必然不小,我现下也是朝不保夕,一遭人追杀的白身而已。也莫与我说贾史王薛四大家族,莫说现在远水解不了近渴,纵我逃出生天,凭我一孺子,又能让他们卖我几分面子。”

      “脑子。”李大目不怒反笑,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接着说道,“阴谋诡计,朝堂辗轧,非我所长,可若要为我报仇,必得长于此道。厉师爷说,凭你的本事,全力施为,足能扳倒一味皇子的。”

      “那厉师爷不是……”话未说完,薛宝钗就猛的闭嘴。她已然想明白,厉师爷虽长于此道,可面上有创,此时又非大争之世,绝无机会入仕朝中。至于厉师爷所效命的林海,那就更无可能了。这位世伯是铁了心的要做纯臣、孤臣,绝不可能为了李大目这个普通兵卒污了几代人传下来的清名的。

      筹码不够,所以找上了自己是吗?

      “他家中行几?”薛宝钗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李大目一愣,旋即大喜,这是在问自己报仇的对象是谁,是否与他效力的主君相悖了。

      有门!

      于是他姿态都不由恭敬了几分:“行六,是个好武的,家中但有外人欺侮,必以此人为先折锋阻锐,是以极得家中老爷子喜爱。”他是是粗豪之人,但多年厮杀还能全身而退就证明他不是个傻子,事涉皇家,不可传六耳。此时虽在荒野之中,但薛宝钗有意混淆语义保全雨墨那个忠心的小厮,他一个求人的自然要知情识趣把话接住才好。

      “行,我答应了。”薛宝钗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这幅态度反而让准备了一大串说辞的李大目一怔。

      想他身上背着个反贼的罪名,多年来求告无门。若非当初一念之仁救下了被匪徒打劫的厉行知,厉行知又是个知恩图报的,成为林如海师爷后给他大开方便之门办了假的身份户籍文书,此刻还不知在哪苟延残喘呢。

      “公子不想知道……”

      薛宝钗摆摆手制止了他的话:“若无李兄你,今次我连金陵都回不去。接下来的路途,还要多仰李兄相助啊。”

      薛宝钗这意思很明白,你没得选,我也没得选。如果我不能成功回金陵,那就万事皆休。不仅没有未来收益,眼前的利益都要至于你平安送我回金陵这件事会成为出于感激的情分,还是各取所需的报酬,就全看你的意思了。

      薛宝钗是有梦中记忆之人,所以她笃定六皇子,也就是日后的忠顺亲王日后必会败亡,甚至因为致使今上太子殒命,不仅自己被枭首,阖家也被开革宗籍,贬为庶民。

      而且即便没有这一茬事,六皇子也是九皇子的竞争者,以她的立场,天然就站在对立面。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答应只不过是顺势而为。

      她顺着自己的逻辑做出了判断,混不觉自己这幅轻描淡写的态度对人造成了多大的震撼。

      李大目持刀沉声道:“兄之称谓实不敢当。当年我曾发下誓愿,今后若有人能为我一班兄弟报得大仇,便将这条性命送予他。此时你虽还未替我报仇,但已经答应,也值得我为你效力一场。以此刀为誓,此番必护你周全,不负忠武营号!”

      既定誓言,两人都不是矫情的人,言语中少了客气试探,多了开诚布公。

      “如今我们被人追杀,陷于险地,战阵搏杀,隐踪藏匿,非我所长,全靠李兄了。”薛宝钗不是不晓事的人,李焕也就是李大目仅是有求于她,所以也不拿捏托大。任凭李焕百般推却,仍是一口一个李兄叫着,李焕拗不过她,也只能随她去了。

      “随我走便是。公子预先安排接应的疍民中出了叛徒,那么剩下的那些也一个都不能去。疍民入贱籍二百余年,无仁义廉耻之分,见财利便如逐臭之蝇。公子虽聪颖,却漏算了人心,出的筹码也不够高,所以难免会有反水的。”

      为了保护薛宝钗的自尊心,李焕说得很委婉。

      薛宝钗却不以为忤,笑道:“第一次筹划,难免失了计较,以后还要多仰仗李兄替我查补拾遗。可莫再听厉师爷的话,做那庙宇里的佛陀,不言不语,直陷了我这条小命去。”

      “对了,适才听李兄自表,是忠武军中之人?身负大仇,又事涉行六之人,莫非是与六年前平安州大捷有关……”说到这里,薛宝钗心中猛地一跳。

      平安州?她记得,多年后御史上书弹劾宁荣二公府三十七条罪状中就有勾结藩王,染指边疆,意图不轨这一条。

      可惜宝玉只是个富贵闲人,并不执掌家事,她也无更多的消息渠道,不知奏章中的藩王具体是谁,如今想来,莫非这个藩王就是六皇子?

      越来越有意思了,果然多方下注才是这些世家大族应有之义。除了甄家这种外戚没得选,像自己家这种乾坤一掷的,反而是凤毛麟角。

      所以才两度陷死,多方下注者反而左右逢源。呵,这世道……

      薛宝钗一边苦中作乐的想着,一边听着李焕说道:“公子就莫拿这些话来安慰我了。现如今这天下谁人不知忠武军是乱臣贼子,无君无父,为一己之私勾结蛮族犯境。天幸当时靖边牧民的六皇子洞见秋毫,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侵犯,西北六州得以全,京畿重地赖以安。平安州大胜,露布告捷,天下百姓无不雀跃欢呼……”

      什么叫极致的阴阳怪气,这就叫极致的阴阳怪气。每个字都是夸赞的意思,可从李焕嘴里说出来就全是嘲讽与仇恨的意味,如果非要找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碎其骨。

      薛宝钗没有打断李焕的倾诉,她听着李焕的话,这才了解了李焕背负的仇恨从何而来。其实事情说来也不复杂,无非就是军中争功那些事,只是六皇子做得更绝。他奉命征讨北狄,与驻防在平安州的原节度使不睦,便使了手段强令节度使让麾下精锐忠武营做起了死间。

      原定计划是忠武营以走私为名与狄人接头,他到时率部杀出挣一场功劳便回京交旨。这样一来两边皆大欢喜,可六皇子并没有遵守游戏规则,两边接头时他的确率部杀出了,只是刀口不仅对向了狄人,也对向了忠武营。

      可怜忠武营只是遵令行事,就被安上了一个勾结外贼,阴谋作乱的罪名。能替他们洗刷冤屈的上官也被一网打尽,个个都成了伙同作乱者。

      李焕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还未进平安州城就看见了原来老上司的人头高高钓在旗杆上,最高处甚至还吊着节度使的人头,有关自己的海捕文书更是漫乡遍野。

      他心知事不可为,便改装易名,以流民的身份往南逃窜,正遇上彼时为水贼所劫的厉行知。他心中不忍,上前相助,这才保住了厉行知一条性命,仅是面部受创。

      薛宝钗听后心中盘算了一会儿,心知这几年怕是不能为李焕报仇了。至少,在今上在世时不能。毕竟违反这种大帽子可不是能随便扣的,还是往镇守边疆的一州节度使的脑袋上扣。这种事,若是没有今上的授意与首肯,哪怕他是皇子,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用皇子当刀,扫除边地武人集团,杀鸡儆猴,历朝历代的老套路了。

      也只能等九皇子登临大宝,朝中事务能一言而决,剪除兄弟羽翼时才能打出这张牌。就像梦中九皇子登基后做的那样,借文臣新贵之手,剪除兄弟们的势力。

      她心中有了计较,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把心中想问了很久的话问出了口:“李兄昔年在忠武营中身任何职?”

      她好奇这个问题很久了,忠武营虽是昔年太祖亲赐营号,所选也是边地健士劲卒,但在时下良家子也只是略略识字,李焕所言皆是不凡,不似普通兵卒。

      李焕一怔,随后把脸一偏,没让薛宝钗看见他脸上的神情:“某不才,曾愧领忠武营副指挥使。”

      有了李焕这个老江湖在,接下来一路都走得十分安全。李焕从江边渔家偷了几身粗布衣服,扮做去省城应试的落魄秀才让三人搭上了前去金陵的商船,紧赶慢赶花了半月才回到了金陵。

      船一靠岸,薛宝钗就绷不住了,卯足了劲就往家中冲去。依照先前信中所说,父亲已是药石无灵,时日无多,所以已然安排往金陵家中赶,求一个落叶归根。

      算上她赶路的这段时间,最好的情况时他这个“孝子”能赶上头七,尽到灵前摔盆的责任。

      只不过家是赶到了,气氛却有些不对劲。

      “公子,小心些。”李焕拦住了急急往里冲的薛宝钗,用眼睛示意她观察四周。

      只见四周都是白幡,仔细听还有和尚道士唱经的声音,明显是有人亡故。只是门前冷落,来往仆役更是神思不属,迎来送往颇多疏漏,与薛家这个金陵第一富庶之家的名头明显不符。

      “老爷刚走,这厮们就如此偷奸耍滑。”雨墨在薛宝钗身后低骂道。只是这一路上也学了乖,虽还是一心为薛宝钗着想,但也没那么冲动,知道听薛宝钗招呼再行事了。

      “想来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吧。”薛家长房子嗣不丰,哥哥素日又是个浑人。寻常父亲身体还好事族中就风言风语不断,话里话外是让父亲从族中挑选一机敏之人承嗣,保住族中富贵。更别说此时父亲撒手人寰,自己这个“长子”又下落不明。现下没把狗脑子打出来,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就已经很让她意外了。

      别说是明争暗斗,就算是龙潭虎穴,今天他也得闯上一闯。

      “滚开。大爷回来了,你们这些狗才也敢拦。”雨墨用身体挤开了一个试图阻拦的陌生仆役。他也算是经历了一番厮杀,现在严肃起来,虽是伤势未复,也带了一些杀气,还真没人敢正经拦他。

      而且,“死而复生”的大爷还不知真假,犯不上往死里得罪。

      有着李焕和雨墨保驾护航,薛宝钗顺利绕过照壁到了中庭,门前的骚乱一时半刻还未传到内院,不过有一个浑身缟素的小萝卜头却一头扎了过来。

      “大哥!你回来了!”薛蝌死死抱着薛宝钗的腰,眼中满是惊喜。

      “嗯,回来了。”男女有别,薛宝钗从未与薛蝌这个隔房的弟弟有过过多接触,只知二房一向与自家共同进退,二叔亦是父亲的左膀右臂。但此刻她能深刻感知到这个弟弟身上流露出浓浓地濡慕之前,一颗久在外漂泊逐渐冷硬的心也为之一暖,不由自主伸出手拍了拍薛蝌头上的小发包。

      “是,回来了。”

      “嗯。”薛蝌重重一点头,随后松开手,朝身边的仆役毫不客气吩咐道:“伯父亡故,大哥就是一家之主,尔等就如此托大怠慢?居然不服侍大哥穿孝服?”

      旁边立刻就有仆役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帮薛宝钗穿戴起来,作为薛家仆役的雨墨也很自觉的扎上了白色孝带。

      薛宝钗的孝带是薛蝌亲手替他扎上的,她还听到薛蝌借着这个机会低声道:“大哥,父亲要我提醒你,四房五房和七房都不安分,只是他们狗咬狗,还没议定出个章程。舅老爷王家、甄家、林御史,梁知府,甚至忠顺郡王和九皇子都打发了人来吊唁。只是大哥你久久未归,这几家现下只剩了舅老爷家的管家厅中。”

      薛宝钗一听就明白了,江南商税重地,薛家作为皇商,自是有些特权在身上,还是明面上金陵最富之人。有这份家财加特权,当家人的位置备受瞩目也是可以理解的。

      四五七房上蹿下跳也是正常之事,只是不知道背后到底站了谁。

      薛宝钗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只是略一犹豫就牵起了薛蝌的手,一起走向停灵之处。

      人还未至,就听到了堂中喧哗之声,薛宝钗的脸陡然黑了下来。

      于灵前争吵,于亡者而言是大不敬。

      “诸位,好生热闹。”满腔怒气的薛宝钗举步迈入堂中,连客套都欠奉,刺了一句。

      声调不高,堂中的喧哗之声却如积雪遇到了炽阳,瞬间消融。

      堂中之人也没有傻子,听到薛宝钗这句没有以晚辈自居的话,就琢磨出了些味道。

      气势被压,是相争大忌,当即就有一个富态圆脸的中年人拍案而起:“蟠儿你这是什么意思,堂中都是你的长辈,怎么说话的,枉大哥当初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一听这话,薛宝钗心中之火愈盛,当年父亲因着哥哥不成器,对着诸房颇多优容,没成想纵得他们愈加嚣张,还有了不该有的心思,现在居然在父亲灵前暗暗指责自己不懂礼数。父亲教导无方,明里暗里表示“自己”做不好薛家未来的当家人了。

      往年自己是女孩,也不好掺和到男人的事里去。现在居然撞到自己手上,就怨不得她了。

      薛宝钗觑了一眼来人,是七房的薛炅,一贯的没脑子被人当枪使。她也懒得搭理这个炮仗,冷冷看了一眼之后便不搭理,大步迈进堂中,薛蝌自去给她点了香递给她,让她全了孝子之礼。之后有跪在已经显怀薛王氏面前,叩头道:“母亲已有了身子,在此不好。如今儿子已经回来了,就不需母亲在此操持,请母亲先安心去养胎。”

      薛王氏泪眼婆娑,摸了摸”儿子”愈发清瘦的脸庞,强忍着悲意点了点头。

      “女儿”、丈夫相继亡故,儿子失踪,她一个夫人怀着身孕应付诸多不怀好意的亲戚,身体精神早就到了极限。如今儿子完好无损回来,有了主心骨,精神瞬间一空,几乎是被几个粗壮仆妇架着出去了。

      薛宝钗等着母亲出去,大马金刀,毫不客气坐在了主位上,李焕和雨墨自觉站在她身后,护住了她左右两方,薛蝌亦很机灵站在了她下首,一副当传声筒的架势。

      见此,堂中诸人瞳孔齐齐一缩。都是老狐狸,很敏锐就感觉到了自己这个”侄儿”变得和以前大不相同。

      ”七叔和我说礼数规矩,那我斗胆问七叔哪家有灵前喧哗吵闹的礼数,哪家又有让怀着身孕的长嫂主持丧礼,灵前操持的规矩!”

      薛宝钗陡然发难,堂中诸人都是一怔,着实没想到自家这个浑浑噩噩的大侄儿能说出这番话。

      说是大哥那个聪慧过人的侄女还差不多。

      五房薛晓当惯了老好人,下意识就要出来打圆场,没料到他刚站起来,就见管家如滚地葫芦一般滚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禀各位老爷,门外……门外……”

      薛晟薛四爷忍住给自己这个才收买不久属下一脚的心思,尽量淡然道:”谁来了,你倒是快说啊!”

      ”三皇子、六皇子、甄家、林御史、梁知府都打发人来了,指明要拜会咱家大少爷。”

      见和拜见,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想他们几个前几日为了取得这些人背后势力的支持,礼物流水价的送出去也没听到个响。自家这个大侄子一回来,屁股还没坐热人家就来拜见了。

      更别说堂中还一直坐着王家的管家,一直在支持薛晋替大房争,打着就算大侄子没回来,也要拖到薛王氏生产,如果一举得男,少不得要定一个奶娃娃当家主。毕竟他们这些拐着弯的亲戚,哪有亲外甥来得可靠。更别说现在这个大侄子还回来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自己费劲心机都得不到的东西,有些人坐那就有人双手奉上。

      还想争,用什么争?拿头争还是拿命争啊!对方还没出力,自家就屈辱的倒下了。

      薛宝钗用眼一扫就知道这些所谓长辈的心里在想什么,她也懒得和这些眼前只有一亩三分地的人解释。

      略略沉吟了一会儿心中就有了决断,她站起身,朝下首坐着的薛晋作揖道:”有客来访,侄儿就先带蝌弟去迎接,堂中丧仪诸事,就有劳二叔操持了。”

      薛晋本是端端正正坐着,后来一听薛宝钗这么说,身体都止不住前倾了。

      他这个侄儿这一下真是挠到他痒处了。其实到他这个年纪已经很少有东西能够打动他,但其中一定不包括儿子的前程。想他是庶子,家中一直是大哥做主。自身又是士农工商中最低一层的商人,这辈子拼尽全力不过是让儿女搭上低阶的清流文官。就算一切顺利,也得三代人才能彻底改头换面。

      而如果已经出息的侄儿愿意带携儿子一把,有可能自己闭眼前就能看到梦寐以求的那一天。

      侄儿有出息,搭上了他根本想都不敢想的人,还愿意提携隔房的堂兄弟一把,绝对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兄长。

      薛晋按捺住心中喜意,对同样眼睛亮晶晶的薛蝌说道:”随你大哥去,务必要知礼守节,少说多听。若是误了你大哥事,仔细你的皮。”

      薛蝌被父亲这么一吓,跃跃欲试的心凉了半截,还是薛宝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二叔对蝌弟的管教,侄儿一贯看在眼里的,想来是定不会坠我薛家门风的。”说罢就带着薛蝌离开了。

      一众人看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薛宝钗,眼睛都恨不得冒出火来,移到薛蝌身上又满是酸水。也不知道这个大侄子是走了什么运,一朝得道,连薛蝌这个小不点都鸡犬升天了!

      还二叔的家教我一贯是看在眼里的,自家的儿子又何逊于薛蝌!

      只是再恨,他们都只能紧握住椅子把手宣泄愤怒,说不出一句话。

      此去鹏程万里,不与蟪蛄论春秋。

      迈步出厅堂,时当正午,日耀四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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