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重挥三尺剑》栗子园

29、昆音小班

　　在这个通信还是最主要通讯方式的时代，岳小凉与孙生涛两个现代人天各一方，享受着远距离恋爱的甜和苦。
　　这天早上岳小凉摸一把孙生涛私宅的信箱，摸出一小封信和内夹着的一只小发卡，乐么央地得瑟了一整天，当天就写了信过去，表面上说着什么葫芦藤长势极好，关心司令身体，吴灿野迟到早退之类的事，实则满篇都是“想你”。
　　孙生涛看完信也喜上眉梢，几乎可以想到她带着小发卡四处炫耀的模样，满篇废话，却有悱恻的情趣。只是最后一段，她说什么金银是身外之物，不如好吃的来的实在，倒是听起来比前面几句要真心些。
　　不敢怠慢，包了些上海好吃的好玩的，加急送北平。
　　昆音小班的事她告给了吴灿野听。吴灿野身为北平好吃懒做排第一的纨绔子弟头目，戏曲音律算半个同行，去了昆音小班听了几次，竟然出乎意料地提出了一些建设性意见。
　　而岳小凉总是很鸡贼的，自己从来不去，小王每天事无巨细跟孙生涛汇报时，也就不会捎带上她自己。
　　这天灿野打昆音小班消磨了一个晚上，天黑透了才回来，找到岳小凉啧啧称奇：“我当初没看走眼，小豆子真不错，真的，真不错！”
　　岳小凉闻言也觉得新奇，灿野这人眼睛长在头顶上，往常新戏子谁也看不上，小豆子能得他的夸奖？于是好奇道：“好在哪儿啊？”
　　“像！不扮上他也像……我当初挑孽海记真不错！他一上台，就跟被小尼姑上了身一样！假以时日，小豆子指定能扬名立万了。”
　　灿野匆匆喝一口水，还意犹未尽着。
　　“你看，什么时候把水牌子挂出去？”
　　“那……还得慢慢磨。”灿野摸了摸下巴，皱眉：“说也奇怪的，这孩子六场通透，形神兼备，就是情感不到位……”
　　岳小凉闻言心里有喜有忧，这一个月的花销算来有些成果……只是她卖首饰珠宝加上零花钱，也就够撑着一个月的，如果再磨下去，她可得想想辙了。
　　岳小凉笑得谄媚，托腮问：“我这儿没钱了，你拿点钱出来周转一下吧？”
　　灿野一皱眉，“你不大金主吗？”
　　岳小凉嘿嘿一笑：“亲姐弟明算账，我不白要你的，你投多少我按比例给你分多少，你看？”
　　灿野虽小，却很通人情世故，是个跟孙生涛一样的小油葫芦，跟着托腮眯着眼睛：
　　“你既然不图钱，砸锅卖铁的捧小豆子干什么？还不让孙副官知道……”
　　“我喜欢那孩子……不能让珠玉蒙尘！”岳小凉一听他提到孙副官，心虚地眼珠子乱转，又假装坦荡地找补道：“……自古做生意都是靠一个利字笼络人心，我不让你投点钱进去，与昆音小班同生共死，你怎么会尽心尽力帮着看场？”
　　灿野看破不说破，撇着嘴摇了摇头，伸手比了个数字晃了晃：“我就这么多。”
　　岳小凉喜滋滋凑上去跟他击掌：“成交！”
　　“对了，光我看场可不行啊……”灿野悠悠道，面带哀愁：“现在缺个文曲星给小豆子讲戏，你找吧。”

　　转眼一个月快要过去了，苏志诚终于荡荡悠悠下了船，离了海风回到地面上。先去苏州拜会了父母，又听说司令在上海，也便存了些心思，往上海去拜会司令。
　　先同孙生涛联系上，孙生涛曾经还挺喜欢这位少年，可前些日子知道他写信求娶吴凉月，如今看他油头粉面，不知学业如何，小开的派头却足得很。没来由地有些危机感，对他便心生厌烦，多半时候冷着脸，拿鼻子哼哈以对。
　　可苏志诚满心想得是二妹妹，一路上三句话不离吴凉月，这也问，那也问，问到最后还跟孙生涛打听：“二妹妹可曾许给什么人了吗？”
　　孙生涛心里骂街，咬着牙：“还不曾，但也和表少爷没什么关系。”
　　苏志诚心里叹口气，面上却假装云淡风轻，摇了摇头，给自己打气：“世事难料……我还是要努力的！最近司令可缺什么吃的穿的？新鲜玩意？我去搞来……”
　　孙生涛刚要回绝，想起前些日子司令头一回喝可乐如喝毒药一般的痛苦场景，心生一计，一本正经道：
　　“……你在美国常喝可乐吧？不如给司令挑两箱好的送去，算是一份漂洋过海的情意。”
　　苏志诚一口应下，屁颠屁颠去照办了。
　　隔天司令看着那两箱乌漆麻黑的药水，心中一紧，看苏志诚的眼神多了些提防……孙生涛使坏成功，安心后排吃瓜，不再管他。
　　孙生涛这一个月过得几乎心力交瘁，明里要帮着司令上下打点军务，忙得脚不沾地。暗里同柳柳过了几招，越发觉得她深不可测。南方诸事她都清楚，全然复刻柳夫人的一切……家道中落、书香门第、爱好、妆容服饰、相貌……是存了心要在床笫间搬弄司令的，其目的却仍然不明确，继上次她暗示要拿岳小凉威胁他时，他心中不安就与日俱增。
　　偏偏司令还很吃这一套，还没见过司令这样温柔包容的对待一个人。
　　如今她人虽然在上海，打扮的摩登新潮，难不成她还能抹去明月楼的出身？反正家世不清白依旧进不了门……孙生涛暗中去了信让几个心腹搜集证据，预备登报写些边角的桃色新闻，坏她名声……却白忙活两周，毫无所获。
　　可见她北平还有留守的势力，行事严谨滴水不漏，找不出一丝错失，不是寻常对手。
　　他二人只能相互试探着，都仿佛在急流里趟水，谁也不让谁。
　　这天司令总算有了空档，苏志诚迫不及待地登门拜访，二人寒暄几句学业、未来预想等，都想到同一件事，却都回避着暂时不讲。
　　吴珏山从来都很喜欢这个自强的孩子，如今看他学成归来，留洋的派头十足，心中对他确有些期许。又及五年前在北平时，几桩风波都是因他和小凉月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而起，吴珏山早就心里默认他二人是一对有情人。只是这孩子初初回国，他还摸不准品行和能力，不敢委以重任，也不敢轻易许诺。
　　司令一向是个慎重的人，孙生涛看局势胶着，读出弦外之音，心里刚要松口气。谁知旁的柳柳装作不谙此事，笑问：“表少爷可曾婚配啊？”
　　孙生涛深看她一眼，心又提到嗓子眼了。
　　柳柳嘴角的笑带着些许挑衅，远远斜昵他一眼，又笑意盈盈地看着苏志诚，苏志诚则脸一红摆了摆手，被她的笑意鼓励，没来由的觉得这位新姨太太亲切。
　　只因着这一问，苏志诚在心里暗暗打气了片刻，扑通跪下给司令磕了个头。
　　孙生涛心里咯噔一声。
　　“舅舅……其实我……我心中一直记挂着二妹妹。此番回国，我想要求娶二妹妹为妻，不论我往后从商从政，都听凭舅舅的安排！我……我一定会待二妹妹好的！”苏志诚磕磕巴巴，一字一顿说完这段话，谁也都能听出他的真心。
　　柳柳假装吓了一跳，小声呦了一声，捂着嘴笑起来。又看身边司令却仍旧面沉似水，开口道：“听凭我的安排？我不安排，你就没有前程了？”
　　“不不不。”苏志诚腾得红了脸，摇摇头，“我此番回国，就心念着为舅舅分忧。只要舅舅用得着我，我做什么都行……哪怕舅舅让我上战场，我也情愿的！”
　　这种话吴珏山作为司令也算听了不少年了，也不往心里去。一抬手叫他起身来，再看他，也算个知根知底的稳妥孩子，自己如果给他谋个有前程的差事，小凉月跟着他也不算吃苦……
　　“……这事我还不能就这么答应你。”吴珏山退一步，回避道，“你还要问过你表妹愿不愿意的。这样，我还要在上海待几个月，你不必耗在我这儿，去北平看看她吧。”
　　孙生涛心头一紧，因司令的妥协心惊了一瞬。
　　又眯了眯眼看向柳柳，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么？这样肆无忌惮的威胁他，究竟想得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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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灿野下了学，率先来到昆音小班，见锣鼓场面都齐备了，小凉月的文曲星还没请来，正急得在门口左右踱步。
　　却看岳小凉同一个板正的白胡子小老头一起进了门，凑近一看，竟是曹营阙先生！
　　吴灿野乖乖跟曹先生问了好，凑上去煞有介事问岳小凉：“老姐！强啊！曹先生都请了来？”
　　“……普通人谁敢叫文曲星啊？”岳小凉挑眉一笑，跟着曹先生进了后台。
　　吴灿野立刻把心放在肚子里了，又觉得岳小凉那天说的有理，自己投了钱进去，果然情不由衷地开始操心起来。
　　曹先生虽曾是公费生的翘楚，却也不只受外国文化的浸淫，昆曲京剧也是半个专家，算得上京城叫得上名字的高票了。又及是个读书人，研究戏本子比梨园同行都要透彻。
　　三人一行往后台去了，走近却听里面有人声，岳小凉一边回头问灿野：“有人来了？”一边伸手掀开门帘往里去，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灿野跟在后面后知后觉，埋怨：“怪你太磨叽……我今儿就没上后台来，一直在前厅等你……诶？怎么了？”
　　灿野被突然停下的岳小凉绊了一绊，再抬头时，就看见她与里头暗处一个坐着的少年对视，二人面部表情都很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