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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   “啧啧,我应该说什么?反正我挺想给你点首《好日子》的。”电话那头乐了两声,“你终于和那位疼痛界泰斗分手了!可喜可贺哦!”

      屁股刚沾到椅子,俞南晓就接到了正在千里之外,来自挚友何乃律发来的贺电。

      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工作年复一年,微信联系人越来越多,真正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反倒是越来越少。对话框无非就是客户、出版商、工作伙伴,见了面客套寒暄,节假日发个祝福,交情也就止步于此了。

      走的走散的散,最后朋友十分顺理成章的只剩下了一只手数得过来的个数。
      何乃律就是其中之一。

      而这位脑门上刻着“敬业福”的大忙人,此时此刻正在外地陪同艺人拍摄,环境十分嘈杂,仿佛她身处的不是片场而是战场。
      不过即使隔着手机屏,也能察觉出她的喜悦正在满溢出来。

      “之前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以为你是最近《动物世界》或者《走近科学》看疯了,说他像从土堆里面刨出来的兵马俑都是侮辱文物。想着好吧,如果人不错,你瞎一点也就算了,结果刚一开口我就差点背气晕过去,酸味把我陈年瞌睡都治好了,简直比咖啡还顶用……还把自己类比为古代才子,才子就算只剩一搓灰了都能撞开棺材盖出来击鼓鸣冤!”

      听到这里,俞南晓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她嘴角抽了抽,忍不住赞叹道:“真会说话,小嘴开过光啊?”

      何乃律:“我说真的,人家的爱情拍的是偶像剧,你这完全是物种多样性纪录片,多省经费啊,请你的前男友团队来就够一系列了。”
      即使看不见,多少也能猜到对方现下志得意满的神情。

      俞南晓揉了揉又酸又胀的脖子,望着办公桌上一摞卷起来可以充当凶器的新栏目策划,煞是头疼。

      电话那头还在喋喋不休。
      “然后呢,按照国际惯例,你又跑去何颂家撒野了?”

      虽然是问询,但好像是不需要回答就能笃定写下标准答案的。
      见她不吭声,何乃律又说:“他还单着吧?我看还不如你们两个凑合凑合得了,不然就凭你这猎奇眼光,我真的无比相信你下次直接带过来个外星人,然后跟我说你的梦想就是推进人类和其他星球的友人建立友好关系……”

      俞南晓翻开策划书第一页。
      简要概述,整体风格,受众人群,内容构想。
      乏善可陈。

      “何老师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再说我们的情况有点复杂……”
      俞南晓的声音渐沉。
      “算了,总之没可能啦,你还不如许愿我下次带回来一个ET,这个可能性比较大,说不定卡梅隆还会找我来拍《阿凡达》续集。”

      拟邀一栏,罗列的都是时下口碑较好的作家,大多是写爱情发迹的。

      “喂,我没在开玩笑诶,你们可是二十年的交情啊!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几个二十年呢!?”

      “所以说嘛,要有能在一起的缘分,也不至于绑在一起过了四分之一都没点水花。噢,这又不是小孩子在玩游戏,敌不动我不动,喜欢说开就是了。”
      俞南晓手一顿,静静地说:“我们就保持这样,做朋友就好了。”

      维持现状就很好。
      起码在她心里,大部分的情谊都比爱情坚实得多。
      理所当然,他们这几个朋友也和恋人的重要程度悬殊,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俞南晓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策划上,按照一目十行的速度浏览。
      耳边,何乃律还在坚持着:“少装蒜,我是想起你上学那会儿总是一副非他不可的样子,怕你哪天突然觉得可惜!”

      听她这么说,俞南晓把策划案往前一推,疲惫地摁了摁太阳穴。

      杂志社在这栋写字楼的十八层,她转过身,倾斜成一个刚好能将半边脸泡进太阳光的角度,从锃亮的落地窗往外,能够俯瞰见外面钢筋水泥构架的一座座城堡。
      可就算彩釉和灯带装点得再漂亮,终归也不过是一堆排列组合的混凝土罢了。

      俞南晓淡漠地看着远处。

      看了一会外面,她开口说:“得有十年了吧,自那件事之后,你觉得他真正走出来过吗?没有吧。”
      典型的自问自答,她的指节扣在转椅扶手上,敲出一段不规律的脆响。
      “我明年三十三岁了,早就清醒也必须清醒了,能让他走出来的,给他幸福的,不是我。”

      在电话那头,何乃律一语不发,也不知道是没听清楚,还是故意装聋作哑。
      长久的沉默后,她不太高明地岔开了话题:“不说了,迟誉元这场戏拍完了,等我忙完这阵子就回来跟你去血拼!”

      何乃律的本质工作是艺人经纪。
      这么说也许不太准确,她是当红小生迟誉元的经纪人。自打从业以来,何乃律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无痛当妈,培养迟誉元的种种心得足够支撑她出一本《育儿心经》——能确切到她家艺人上厕所用几格纸的那种。

      俞南晓觉得好笑,轻飘飘地说:“不是禹择洲下个月要结婚嘛,你应该赶得上婚礼吧?”

      “哟呵,我就算是死,也要把葬礼办在他的婚礼隔壁。”何乃律冷笑一声,“为了保证绝佳战斗状态,我已经吃了整整一个月的草,现在就连说梦话都是在学羊叫。”

      女人在谈及前任结婚这个话题上,总是能散发出极其强大的精神斗志。
      “放心,保证做全场最亮的disco ball——!”何乃律说。

      -

      茶会就在晚上。
      俞南晓趁白天的空隙看完了拟邀作家的部分代表作,心里有了点谱。

      兴许是宿醉的原因,她面无表情时就显得严肃的一张脸显得更阴冷了几分。
      全天但凡有员工从她的办公室门口经过,那一定是一路带着小跑的,连余光都不敢往里送,生怕视线不小心撞上,降临在自己头上的就是灭顶之灾。

      就连下午开会的几个人都是战战巍巍的,发言时恨不得先提前打个草稿,精确到标点符号和停顿次数,甚至呼吸都很节省,把正常的吸气演绎出了一股吸甲醛的窒息感。

      会议结束的时候,俞南晓忍不住叫住了离自己坐的最近的小朱。
      “我今天有哪里不对劲吗?”

      小朱恭敬道:“没,没有啊。”
      约莫是觉得这个回答不够饱满,他又补充了几句,“主编你还是那么的妆容精致,容光焕发,光彩夺目!”

      她双手交握,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们今天一个个今天看我的表情都那么惊恐干嘛?”
      到这里,小朱的声音已经开始打颤了:
      “没有啊主编……”眼神却和嘴上说的大相径庭,像是被丢进狮子笼里的一块红烧肉,已经看到了自己逃不过的宿命。

      俞南晓盯着他看了会。
      末了,摆摆手,算是放他一条生路。

      小朱如蒙大赦地逃出会议室,俞南晓若有所思地靠在椅背上,耷拉着眼皮,视线涣散地看着面前灰白的墙壁。

      虽然打从一开始也没想着要成为平易近人的,能和下属打成一片的上司,但也从没有想向张益德先生学习,将把别人活活吓死这项事迹传于后世。
      如果什么时候要拍类似《釜山行》的片子,她是不是应该去试一下镜?

      思绪不着边际地飘着,搁桌板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来自何颂的短信:
      “我车停在楼下了,你慢慢来。”

      他很少催人,说话时永远沉着且不慌不忙。
      这也是他让人舒服的地方,很少有咄咄逼人的压迫感。

      尽管如此,俞南晓还是迅速拎起包,和助理随意交代了两句就冲向电梯,奔跑的速度让人合理怀疑她的下一站行程是去超市参加大甩卖。

      -

      “我长得哪有那么恐怖啊!?”

      俞南晓坐上副驾驶,把包随便往后座一扔。
      在面对何颂的时候,无处发泄的郁闷才终于能找到出口。

      “怎么说我也是个美女吧?虽然不属于第一眼就特别打眼的那种,但也算得上是眉清目秀级别的,是我三十岁以后发生了质变,还是这个时代审美变了?”

      俞南晓脸色不好看,何颂手握方向盘,趁着堵车的空隙瞥了她两眼。

      平心而论,俞南晓的确算得上美女——
      不过是氛围美女。
      这是两人共同好友何乃律的评价。

      何颂是实打实的互联网孤儿,对这个词的理解是:只有在某种特定的氛围里才能被称之为美女。
      他的理解也不是全错。

      俞南晓五官不算突出,属于清秀那一挂,少女时期凑在脸上,甚至可以说是清纯可人。
      可随着年纪一上来,褪去了年少时期嫩生生的稚气,清纯进化成了扑面而来的清冷味,黑长发配上格外偏好的冷色调,再加上平时面无表情的时间居多,久而久之就让人生出一股不好相处的距离感。

      何颂不着痕迹地移开眼。
      “怎么,有人说你难看吗?”

      “那倒不是。”她掏出镜子,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眼角一道浅浅的褶子,岔开了话题,“你说像你们这种文绉绉的读书人,是不是都喜欢那种温柔娴静一点的?”
      “应该吧。”挺敷衍的回答,“你管人家喜欢什么呢,你又不是去相亲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要和人家达成合作,首先不能给人家留下太坏的第一印象啊。”她捣腾了一下头发,又翻出气垫对着镜子补了个妆,抓着粉扑使出拍蟑螂的力气,狠狠盖住了自己眼下惨不忍睹的黑眼圈。

      完成准备工作,她转过头,对着何颂绽放出一个自认为很亲切的笑容。

      “我笑起来还是挺温柔的吧?”她咧开嘴,笑容都快要僵在脸上。

      何颂看她一眼。
      嘴唇张了张,欲言又止
      ——她学不来的。

      但还没开口,下一秒瞥到对方干劲十足的样子,又把到嘴边的话强行咽了下去。

      俞南晓对他微妙的心理活动毫不知情。
      她自我安慰道:“女人三十一道坎嘛,老得快也正常。”
      说完,她扭过头,微眯起眼,透露出些许审视的意味来。
      “再说了,也不是人人都像你,天赋异能——”
      “什么异能?”何颂问。
      俞南晓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摇头叹口气。
      “有人说过你像高中生吗?说你十几岁都有人信吧!”

      这倒不算太夸张。
      何颂眼睛不大,单眼皮,特别就特别在眼睛笑时会弯起浅浅的弧度。俞南晓听说这样的眼睛叫做“笑眼”,什么都不用做,天生就会给人一种特别亲和的感觉。
      跟她分明是两个极端。

      看了一会,俞南晓有些心痒,从储物盒里摸出何颂的手机,对着他的侧脸拍了张照。
      递给他看。

      何颂扫一眼,没有说话,俞南晓在一边感慨道:“跟你出门压力太大了,岁月对我来说是把杀猪刀,对你来说就跟羽毛挠痒痒似的,真的不会有人误以为我们是母子么?”
      何颂笑了笑:“太夸张了。”
      俞南晓哼了一声:“本来就是,长得年轻多好啊,你要说自己没有过女朋友是因为不想早恋估计都会有人信,别人羡慕不来的好吗!”

      话音刚落。
      俞南晓几乎是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懊悔地捂住了嘴。

      果不其然,何颂在边上怔了一会。

      良久,又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呢?”

      说完这句话,车内的气氛就像是突然撞上挡风玻璃的苍蝇,陷入了极其生硬的沉默。

      红灯,车停了下来。
      密闭的空间里,快要凝固的沉默。

      俞南晓别过头,拍了拍嘴,心想这下彻底没话说了。

      她难得有些坐立不安,好像被逼出原型的局促,只用余光小心地投射向车内的后视镜。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场合。
      不如说,现在好像说什么都会错。

      俞南晓抿了下唇角,声音轻到快要听不见:
      “那个,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么说着,声音却不自觉地逐级走低,最后和尴尬的氛围归并到一起。

      何颂看了她两眼。

      片刻之后,又噗嗤一声笑出来。

      “喂喂喂,犯不着吧!?我知道你就这么就随口一说。”何颂微微歪着脖子,轻松地说,“你要是跟我讲话都要顾虑那么多,我会更伤心的啊。”
      说着,他抬手碰了碰俞南晓的胳膊。然而后者还是绷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何颂轻轻叹口气。

      伸手,点开车载音响,里面放着很久之前俞南晓买给他的CD。

      CD是周杰伦的,读书那会迷得不行,但好像等到买得起车的年纪之后音乐也听得少了,于是刚刚好,点开就停在俞南晓最喜欢的那首《蒲公英的约定》上。

      最后反倒是俞南晓有点不好意思了。
      明明是踩到了他的痛脚,却反过来要对方来安慰自己。

      对方已经搭好了台阶,自己没有不下来的道理。俞南晓把音乐声音拧大了点,跟着轻声哼起来。
      刚才的小插曲就这么轻巧揭过。

      眼见她终于神色稍霁,何颂在边上总算松了一口气。

      半晌,他看着眼前的车道,自语道:
      “要是我也能给你施心情变好的魔法就好了……”
      说着,他眼睛代替嘴角,先一步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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