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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   1597,1598,1599。
      1600……

      咚咚咚——

      离彻底死机只差最后一秒,房门外的拆迁队员带着一股不将门锤穿誓不罢休的匪徒气场,隆重又该死的光临了何颂好不容易等来的睡意。

      何颂一阵牙疼地翻了个身。
      他试图寻找一个更舒服的睡姿,再度重启入眠工程。

      但无论是拿被子蒙住头,还是把耳机声音开到最大,甚至把音乐切换成动感摇滚,在对比之下都轻柔得仿佛摇篮曲,压根屏蔽不了门外如雷贯耳的阵阵强音。

      他反手拿枕头蒙住脸,整张脸在陷进柔软的棉絮里时,发出了一声绝望的低吼,但这声细如蚊蝇的低吼也马上被门口的拆门声迅速吞没。

      何颂缴械投降。

      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向玄关的时候,他脑子里昏昏涨涨,被诸如“一定要想办法解决这个女人,大不了跟她同归于尽也行”的极端思想塞住了阀门,但过度的少眠在他的身体内凿出了无数细小的口,从中源源不断泄露的力气,已经让他连路过凶器时略微的滞步都力不从心。

      ……

      尽管俞南晓本来也没期待来者能有什么好脸色,但房门被终于撞开那一瞬间,她的心跳还是骤停了一个八拍——
      对方的脸色比预想中要再糟糕一百倍。

      得,踢钢板上了。

      她在尚未完全出走的潜意识里匆忙却诚恳地给人家道了个歉,但摄入酒精后摇摇晃晃的躯干与脑神经严重已经脱轨。
      没还来得及喊停,她就保持方才以头撞门的姿势,借着惯性一头栽进面前人的胸脯。

      明明醉得已经快要不省人事,但这一击,还颇有点同归于尽的意思。

      俞南晓吃力地掀起眼皮,依稀看到对方接住这一击后气数将尽的惨状,以及渐渐腾空抽离身体的魂。

      其实照理来说,依照何颂寻常那股机灵劲儿,躲过这一击绝不在话下。
      说不定还能好整以暇地抱臂倚着门框,斜眼看她飞出好几米远,姿态从容。

      而眼下,面前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头且被撞飞几步开外的男人很明显精神已经极度涣散,别说强装镇定了,甚至连痛都是迟缓了十秒后才从喉咙里滚出一句:
      “我靠你斗牛啊俞南晓……”
      连标点符号都省了。

      何颂缓了半天,剧烈冲撞的疼痛在疲惫中勾勒出愈发清晰的曲线。
      反观这位肇事者,在施展了这一记铁头功后依旧摆出一副无辜的嘴脸,左摇右摆地踉跄晃过门,丝毫没有要安分的趋势。

      当然,醉成这样了,也不忘恶人先告状:
      “你有病吧撞我干什么!还有,我晕,晕船,别晃……”

      何颂叹了口气,像是终于认命了。
      “先进来吧。”他深吸一口气,让开道。
      俞南晓被拽着胳膊进屋,何颂忍不住揉一揉胸脯,嘀咕说:“以前我怎么都没发现,你还是个练家子啊……”

      好不容易将她架到沙发上,何颂垂眼看着沙发上四仰八叉的一滩烂泥又犯了难。
      “喂,铁头娘子,你这是又喝了多少?”他轻声问。
      没得到回应。
      他伸手,戳戳她的胳膊肘,对方依旧没搭理他。

      还想再戳,俞南晓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何颂被吓了一跳,不敢轻举妄动,认真打量了她一会。

      没过多久,就听见俞南晓喉咙里滚出一声:
      “呕——”

      何颂:“……”

      只好又找个塑料袋扣她脑门上。

      等忙活完,何颂已经被折腾得心力交瘁,离归西只有一步之遥。

      这种情况下,对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无论下不下逐客令都不大符合人道主义——
      丢出去显得他没人情味,太残酷。
      而不丢出去……
      不丢出去对自己也是一种残酷。

      疲惫地揉了揉两侧发胀的太阳穴,行吧,何颂心想,就当行善积德吧,免得这位功夫巨星出去祸国殃民。
      反正只要她不吵不闹不发酒疯,让她在这里躺尸也不碍事。

      这么想着,他转过身。

      刚转身,小拇指就被一股执拗的劲道状似无意地绊住。
      何颂眼皮跳了跳。
      尝试抽回手,纹丝不动。
      稍微加大力度,依旧扯不回来。

      就连试图掰开她的手指祈求脱身也全然于事无补,仿佛他们是一对不上手术台绝拆不散的连体婴儿,普通的物理手段根本耗不干她骨子里最后一滴死皮赖脸的韧劲。

      而回过头,半躺在沙发靠垫上的俞南晓只顾眯着眼,宛如老年痴呆般冲他嘿嘿干笑几声。

      紧跟在后面的是一个清亮又绵长的酒嗝。

      “……”何颂在她旁边筋疲力尽地坐了下来,认命阖上了眼。

      眼见挽留得逞,俞南晓笑嘻嘻地松了绑,拿胳膊肘捅了捅他,“还有啤酒吗?再来点再来点。”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这哪里有一点有求于人的姿态啊?!

      “事先说好。”何颂活动着被拽得麻木不堪的小指,深呼吸了好几次,以免明天自己出现在社会新闻的头条。

      他转过头,一脸严肃地发表声明:
      “我现在心情非常糟糕,所以不管你今天是丧子丧夫还是丧心病狂,只要你敢吐在我家,那么恭喜你,我会毫不留情地把你扔出去,听明白了吗?”

      也不知道总共听进去了几个字,但晃来晃去找不着北的脑袋还是点得相当勤快。

      何颂叹了口气,抬手给无赖的脑门来了一记爆栗。
      “还有,我这里可没酒,给我老实点。”他说。
      俞南晓眯起眼,一脸不信的样子。
      脑袋凑了过来,裹挟着酒精味,和他身上的气息若有似无地缠在一起。
      俞南晓:“说谎精,我记得跨年的时候我才带了五罐过来,你又不喝!”

      这下脑子又算得挺清楚。

      何颂已经数不清是今晚第几次叹气,只好妥协地起身。

      都说祸不单行,但也没想到这么实在,偏偏在他连续失眠的第三天附赠个无敌大麻烦。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躯体走进厨房,听到身后的醉鬼悻悻地沉出一口气。
      “何老师,说真的,我不喝点不痛快。”俞南晓说。

      “我又成为了全天下最不幸的女人,我又失恋了。”

      这两个“又”字,用得很妙。

      听她这么说,何颂歪着脖子,还真的认真想了一会儿。

      这是今年第几次了?

      这次是那个喜欢和各种猎奇虫子同吃同住宛如野人,高歌这是自然臻美的小众摄影师,还是那个整天沉溺于写流产堕胎,仿佛在给妇科做野生代言的专栏写手?

      大概是两天没合过眼的原因,何颂一时间实在想不起来。

      他在冰箱前犹豫了片刻,最终把手里的矿泉水塞了回去,从顶格取下来了那瓶仅存的罐装啤酒。
      然后哦了一声。
      想起年初这里还满满当当摆了五瓶,看来这是她今年第五次成为全天下最不幸的女人,可喜可贺,值得庆祝。

      “我采访一下你啊,你好歹也算个男人,来来来告诉我,你们到底是看脸还是看身材,看脑子还是看性格?”

      俞南晓不客气地拨开啤酒罐,顺带蹬掉了那双被何颂明令禁止穿进屋以防地板被踩穿的恨天高,盘腿坐在沙发上。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她右手攒成拳,装作话筒递到他嘴边。
      “你陪不陪我喝两杯?我都这么难过了。”

      何颂十分配合地摆上两个杯子,又更配合地回答了她的第一个问题:“说实话,如果看的过来,其实这些都看。”

      俞南晓:“那你觉得我是欠缺了哪一点?”说到这里,她突然压低了声音,“你可能不知道,再这样下去,我都赶得上刷新吉尼斯失恋纪录了!”

      何颂哑然,心想怎么会不知道,你的每一次不幸都连带我一起不幸好么。
      可面上又只是哑然失笑,晃了晃杯里的明黄色液体。
      气泡从杯底咕噜浮出表面,尔后又啪地破裂。

      看她这么蔫巴巴的样子,何颂觉得还是有必要含蓄委婉一点。
      他丢过去一个深表同情的眼神,对俞南晓说:“既然你今天已经这么不幸了,那我就更不能说实话了。”

      但很显然,对方那莫名其妙的自信根本不需要回答。

      俞南晓理直气壮地掐着腰,说:“你说说,我又不是长得不好看,难到我不够貌美吗?”
      “貌美貌美,非常漂亮。”

      她咕噜咕噜又是一瓶啤酒下肚,又说:“而且,重点来了啊,我不是花瓶啊!现在市面上花瓶多的是,但只有识货的才知道,像我这种脑袋才是居家过日子的性价比之选。”
      抬头看向他,“你说是不是?”

      何颂略酌了一小口,想起什么,突然冷笑了声。
      他冷冷道:“是,就冲你刚才撞门那声响,撞我那力度,你这脑袋的材质确实跟一般的花瓶不一样,不仅能当摆设还能奋勇杀敌呢。”

      俞南晓胡乱嗯嗯几声,举起啤酒瓶碰了下对面人的杯子。
      “不愧是好兄弟,识货!”
      何颂:“……”
      好吧,有毛病的是他,跟醉鬼还能指望玩什么讽喻呢……

      何颂从不沾酒,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是带着哄骗意味地配合她抿一小口。
      他从杯里抬起眼,盯着她看了一会,俞南晓也同时抬起醉醺醺的脑袋,正好撞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
      俞南晓忍不住眨了眨眼。

      不过也只对上了一小会。

      晕乎乎的脑袋晃了两圈,俞南晓白眼一翻,而后就毫无征兆地垂下去。
      只是嘴里还在絮絮叨叨:
      “都说我不体贴,我不走心,我冷血动物——拜托,大家都多大岁数了,非要我把把一颗心吊在他们身上才行吗?我都快三十三了——”

      话说到一半,尾音就归于一大片潜伏已久的沉寂。

      啤酒还有小半瓶,气散了大半,液体里乍然冒出头的气泡在表面偶尔露尖。
      方才还自怨自艾的不幸女人,此时毫无形象地倒在沙发上,均匀绵长的呼吸霸占了一长串毫无营养的抱怨。

      又来了。
      这种人睡觉就不能给点预兆吗?

      何颂单肘拄在桌子上,撑着眼睛坐了会儿,试图从好不容易回归的宁静中打磨困意。
      然而刚阖上眼,那边细弱的鼾声又再度划开沉默。
      何颂:“……”

      虽然声音轻得可以忽略不计,但他向来浅眠,且睡意被揉得破碎,入眠过程中任何细微的响动都能成为打破平衡的契机。

      连秒针走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在安静中,何颂听见俞南晓在睡梦里砸了咂嘴。
      嘴里还絮絮念着:
      “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他气得好笑,忍不住计较了一句:“小白眼狼,有没有点良心啊,我还不够仁至义尽么,怎么还给我乱扣罪名?!”

      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何颂还是进屋拿了床薄被给她盖上,掖好了被子的边角,又将一桌的瓶瓶罐罐收捡干净。

      等收拾完,沙发上的那位已经昏死得彻彻底底,反倒是他大脑里适才还兴风作浪的困意被蒸发殆尽了。

      何颂沉沉叹了口气,把脸埋进掌心。

      与此同时,沙发上的人翻了个身。
      寂静的深夜,像是件易碎品。

      何颂静了静,蓦然从掌心里抬眼,盯着沙发看了会。

      良久,他撇撇嘴,小声说:“不得不说,虽然是朋友吧……”说到这里,何颂停顿了一下,没往下说了。

      许久之后,何颂摇了下头。

      “算了,”他张了张口,声音干涩。“算我倒霉。”

      说完,何颂像是忽然陷入回忆似的。
      他在黑暗中静立许久,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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