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汇总》四木

16、十年

　　冰川底下是个晶莹剔透的世界。这里没有鲜花，没有蜂蝶，没有黑夜，没有四季。永远是亮白如昼的极光，永远是茫茫一片的白雪。透过那道冰墙，可以极目远视平坦雪川，视线达到十里开外。
　　鸿雁不愿意落脚这里歇息，神仙不愿意点化这里的春意，就连为了躲避战乱飞进来的小黄鸟，叽叽喳喳扑腾一番，也振翅飞远。
　　谢开言在这里孤单地站了十年。
　　叶沉渊将她送进冰墙里时，她并不痛苦，因为她服过药睡着了。可是谁都不知道，那渗透骨骸的冷意将她唤醒过，她僵硬地站在冰棺裹造的幕墙后，一动也不能动。
　　她的全身和冰雪连在一起，四肢已经冷得没有温度，血液似乎停止了运行。但她能感觉到腹内那股一线沿走的热气，正是这点热气，牢牢护住了她的心脉，使她不至于化成一座真正的冰塑。

　　谢开言用整整三天的时间来重复一个动作：抬眼帘。可是她失败了。她不能掌握昼夜的变化，只能极力打开耳力，捕捉四周能穿透死寂的声音——哪怕是小小的一丝轻鸣，如同风吹过冰川的罅隙。
　　她的眼泪流不出，因为冰雪覆盖着她的全身，凝住了每一处皮肤。平时轻忽如羽絮的眼睫仿似有千斤重，泰山般压下来，遮住了她唯一能探向远方的视线——眼睛。她知道自己是个活死人，可是她不想死。
　　第一个月，她分明记得谢氏家族的钱庄流通分布，记得世族中的每一个子弟。
　　第二个月，她只能记得叶沉渊的脸，以及最后覆上她双眼的手掌纹。
　　第三个月，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第四个月，她能听见冰墙外偶尔误闯入的声音，每一次小动物的脚掌滑过雪块，嗤嗤地溜远了，还像是一步一步踏在她的心间。
　　一年之后，她什么都不想了，就听着外面一点一滴的水珠坠地声。
　　两年之后，她的耳力通明，听取动静达两里开外。
　　终于等到四周再无声响时，她闭目塞听，开始沉睡。
　　她原本就想这么睡过去，永远不用再醒来，枕着狭缝外的风声，伴着水珠四溅的嗡鸣，日复一日地垂视脚底，等着最后一丝薄弱的微光照在她的裸足上。如果那道光线拂扫过来，又可以标示一个白昼将被替换。
　　她习惯了一切，剔透地感受一切。

　　然而十年之后，正在她沉睡之际，无忧公子炸开了冰川河底，将她从冰墙中放了出来。
　　破冰而出，溯水而上，她再次看到了阳光。
　　上苍的恩赐啊，在那最后一眼，她的瞳仁记载了炽烈光芒、橙黄晕彩，然后才刹那归于黑暗。
　　她已经忘了所有人，已经忘了所有恩怨，包括曾经为了感情付出过谢氏家族和生命。
　　她沿着眼前白色雾障走了出去。

　　沉渊十年，眼盲心盲的谢开言走出延泽湖畔，天下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