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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天元十年,京城,户部尚书府。

      已经半夜三更,府内的南苑突然灯火通明,一片嘈杂。

      雕梁画栋的阁院里,透过层层的珠帘帷幔,

      辛夷只着素色里衣,捂着心口咳嗽,站在一旁的霜叶扶着她的胳膊,面露关切。

      “小姐是又魇着了吧,奴婢已经差阿蛮去请郎中了,您别动气,且缓一缓。”

      辛夷扶着床棱,侧了个身平躺下,又慢慢闭上眼——

      她方才的确是梦魇,香汗淋漓地从梦里惊醒,已经是三更天了;许是春日里天风多变,受了凉,又控制不住地咳了几声。

      她紧紧捏着身旁霜叶的袖口,再次确认了一个事实。

      三天前,她死了一遍,却又活了。

      活在她十六及笄之年,方才被余家小公子退婚之时。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彻底相信。

      像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记忆里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却又那么刻骨铭心。

      怎么能忘,前世所有的辜负和背叛,所有的意难平和遗憾,一桩桩一件件,她永远都忘不了。

      ——余洛安。

      她脸色苍白,只要一想起那个人,便恨得咬牙切齿。

      他的一切荣华,都是踩着她一步一步得来的,到了了,她却因为他,落得那样一个不堪入目的境地。

      一个出身下贱的庶出次子,得了高门小姐的爱意,只知糟践不知珍惜,她如何不恨。

      辛夷努力压下愤懑,闷声开口,声音低缓:

      “我听说——”

      “……他今日被圣上赐婚了。”

      冷不丁的,她闭眼来了这么一句,不是疑问,显然笃定。

      霜叶倒茶的手一顿,很久没有回话,“他”是谁,她显然很清楚。

      半晌,迟疑着开了口,

      “是——,余公子如今,已不再是庶子了,圣上做主,过继给了余家大夫人赵氏……”

      辛夷听了,没有说话;霜叶在心里几番斟酌,最终还是开了口,

      “是丞相嫡次女,宋锦玉。”

      辛夷听了,突然就笑;声音从床帐里传出来,霜叶听得想哭。

      “我说呢,怎么突然就要退婚,原是,攀上了比我更高的枝儿……咳……”

      话没说完,她又咳,霜叶红着眼圈,赶紧捧着温茶过去;扶自家小姐起来,喂她喝了些水。

      “您别动气,放眼整个京城,除了皇家的几位公主郡主,哪家小姐能比得上您的姿容才情,那人是瞎了眼,您不必为了这种人……”

      霜叶从小就跟着辛夷,她幼时受尽苦楚,是辛夷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平日又最是护主,今个儿一早得了消息,已在自己屋子里破口大骂了好久,却又藏着掖着,不敢叫辛夷轻易知道,怕她心伤。

      “余公子真是狼心狗肺,他以前那般没落,是小姐您心善,非但不嫌弃,还照顾资助他,他得了如今的地位,便忘了您以前的好……”

      霜叶是一直跟着辛夷的,她同余洛安的前尘种种,再没有人比她霜叶更清楚了,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气愤。

      辛夷听了,心里直泛冷笑,她的好霜叶啊,仅仅只是退个婚她就生这么大的气,又怎知前世,他余洛安后来会做比这个过分千百倍的阴损之事。

      霜叶把辛夷喝过的茶杯放在一边,又点了些太子元贞前不久差人送来的鹅梨帐中香。

      “小姐如今身子不好,好生养着才是,外人再如何,也同咱们没有关系了——”

      小丫鬟很是气度不凡,走过去把小姐揽过去,轻拍她的背,为她顺气。

      辛夷靠在霜叶身上,心知小丫鬟说这话的意思,是怕她执迷不悟,再把自个儿搭进去。

      “你放心——”

      她喝了几口水,又闻着那安神香,似是累极了,又闭上眼。

      “我还没有痴傻到那种地步,他如何辜负我,我都记得一清二楚,这错,我认了,就绝不会犯第二次。”

      唯有最后的不平,是余洛安对她真情的糟践和利用;但也无妨,往后的日子还长,且慢慢讨还。

      能重活一回,是老天爷莫大的恩典,她要好好地活一回,绝不再走以前蠢笨的老路。

      “霜叶,”

      辛夷支起身子,轻唤她,

      “你去,叫院子里守夜的下人把灯灭了,爹爹和娘亲都睡下了,千万别把他们吵起来。”

      她前世死的时候。最遗憾的莫过于没能再见一次自己的父亲母亲,他们疼爱了她一辈子,事事都为儿女着想,却又家门不幸,幼子夭折,长女无德,以至于被世人诟病编排。

      她虽然不能救下早年夭折的弟弟辛溯,却可以避免前世的错误,也好让爹爹娘亲能够颐享天年,安稳度日。

      兴许是在阎罗殿前走过一遭的缘故,很多事情,辛夷都看开了;她从前拘泥于情爱,辜负了很多真心疼爱她的人,她心都冷了,不想再经历这些狗屁不通的爱情,只愿自己和家人能平安就好。

      霜叶连声应着,扶着她躺下,又脚步轻慢地退了出去。

      烛光明亮摇曳,她看着桌上瓷瓶里的花,怎么也安心不下来,脑子里太多东西,挤的她头疼,且想忘也忘不了,总是想起,再痛苦一番。

      京城常有传闻,

      辛家长女,闺名阿稚。

      ——世传仙人之姿,钟灵毓秀。

      辛夷的父亲辛纪,乃当朝正三品大员户部尚书,只有一妻一妾,得了一双儿女,幼子早夭,所有的疼宠,都倾注到嫡长女辛夷的身上,给她取名阿稚,也有希望她能如稚童一般永远平安喜乐没有烦恼;又另有在宫中为妃的姨母,靠着这份全族的盛宠,她在京中贵女圈里的身份地位,可见一斑。

      辛纪早年在痛失爱子以后,为求积德累功,曾数次用自己所得赏银俸禄,去救济难民,其中有一处山村,名桃花坞的,所散善财不知凡几,当地的人们感恩戴德,又知这辛大人独宠爱女,便将原来的桃花坞,改名为辛夷坞。

      辛夷便是十四岁那年,随爹爹一道去了辛夷坞,这才遇到了一辈子的劫难。

      彼时这世上哪有什么余洛安,只有一个没名没姓又父不详母疯癫的野孩子,被村子里其他孩子欺负得不成人样,浑身破烂腌臜,连饱腹的吃食都没有着落。

      有旁的村民,恭恭敬敬地告诉辛夷,说这毛孩子的母亲,是个疯婆子,整天对孩子非打即骂,不知道几可怜啊。

      她那时候心软,又被惯得极娇纵,兴许是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在作祟,也或许是她真的心疼这个小少年,救下他以后,她求了父亲,将他带回尚书府养着。

      辛夷幼时便初显端庄才情,翻遍了许多典故书籍,最终给他取名叫洛安。

      意为洛阳才子,平安喜乐。

      她自诩对他仁至义尽,阖府上下也无人对他不敬,单随着她的意,拿他当真正的主子敬着。

      结果养了几年,养出来一头白眼儿狼。

      她不知他早有预谋,为了上位不择手段,她那时候被他勾得三魂没了七魄,被他口口声声唤的阿辛姐姐蒙蔽了心智,以至于什么都不管不顾,结果后来酿成大错。

      思及此,辛夷抿了抿唇,从床榻上坐起来,行至碧玉屏风旁侧的梳妆台,素色寝衣的袖口宽大,衣袂翻动间,已经从柜子里取出了一沓纸张。

      她以前很是珍惜这些东西,都是余洛安早些年,初初递给她的那些信,还有后来余洛安尚在她身边时,他为她作的画。

      如今看来,只觉讽刺又恶心,如今他又有婚约在身,这以前的东西都是祸患;她懒得再多看一眼,如数卷起,又踮起脚尖,把房内的一处灯罩取下,点燃了那些东西。

      火烧到一半,她冷着眉眼,直接扔到地上,任它被火舌舔舐,慢慢变成灰烬。

      正这时,只听得一男声,急促又担忧地:

      “阿稚——,阿稚——”

      她瞬时愣住了,深吸一口气,眼神有些发怔,慢慢转过身去,

      着一身明黄,眉目端方又一脸温厚的青年,掀了最外层的珠帘,却碍于礼数,只隔着层层帷幔看着她,

      辛夷紧咬着下唇,鼻头发酸,眼中隐隐约约,似有泪光闪现。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她声音极轻柔地,尽量让自己显得寻常一些地唤:

      “元贞哥哥。”

      话音刚落,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落下来,好在隔着帘子,外头的人并不能看见。

      男子听了她的唤,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润,

      “宫里设了晚宴,本宫刚才从南宫门出来;阿稚妹妹,你家那个阿蛮,路上跑得急,冲撞了我的轿辇,我这才知道,你……你是病了吗?”

      辛夷努力压抑着哭腔,却还是挡不住泪珠子的滚落。

      她的元贞哥哥,像是她的亲兄长一样爱护着她,后来却为了她的婚事,一个母族没落的太子,去顶撞孝恭帝,太子之位被废,后不得善终。

      时隔这么多年,她终于又见到了他,心中怅然,自不必多说,失而复得,亦是人生大喜。

      “妹妹无妨的,只是好久不见,殿下最近……可还好?”

      听着辛夷的语气和以往没什么两样,元贞也就放心了,只是有些讶异,她说好久不见?

      “阿稚莫不是得了风寒,烧糊涂了,前不久宫中设宴,你我二人还行酒令来着,”

      男人温厚的笑,像在不痛不痒地调侃自己呆傻的妹妹。

      辛夷喜极而泣,脸上还挂着泪,听了这话,又笑,

      “是——,妹妹烧糊涂了,以后绝不会了。”

      是妹妹糊涂,以后绝不会了。

      元贞听这话,越发觉得奇怪,怎么好像总感觉,在阿稚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但又不得了的事情,左思右想,又觉得是自己想多。

      “好了,既然阿稚没事,本宫就先行回去,你可要好好照顾身子,别让辛大人和淑妃娘娘挂心。”

      辛夷连声应着,想出去送送,又念及时辰太晚,失了礼数,又想到往后来日方长,这才作罢。

      辛夷的姨母,便是淑妃娘娘,同元贞的母后刘皇后感情甚笃,这也是为什么两个人要比旁的宗亲兄弟姊妹亲近些的原因。

      辛夷缓缓抬手,抹干净了脸上的泪,霜叶这时便进来,通传着,说郎中已到了。

      她缓了缓,这才吩咐霜叶唤那老郎中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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