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严月色》陆壹七

9、授课

　　我们家是什么时候出的事儿呢？是在今年的四月初一。

　　出事儿的前三天，我爹严有权白天上朝的时候才被圣上赏赐了不少东西，结果当天晚上，我爹就悄摸给家里请来了一个蒙着面的冀姓婆婆，帮严瑾做了易容。

　　为啥说是悄摸地呢？因为知晓此事仅有我们几个，连红梢都不知道。

　　严瑾服了麻沸散，和冀婆婆在书房的暗室做易容的时候，我跑到书房问我爹：“为啥啊？要易也是给我易啊？”，我舍不得指明自己比严瑾长得丑。

　　我爹叹了一声气，回道：“还不到时候”。

　　“那为啥给严瑾易容啊？他已经那么好看了”，当时的我以为我爹说的是关于美丑啥的还不到时候，现在反回头，想去理解这个“不到时候”的真正含义时，已经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不知道那段时间发生了些什么。因为我和我爹娘，除了“父慈子孝”、“鸡飞狗跳”以外，并无多交流。但是那晚，在我爹请冀婆婆给严瑾做易容的那晚，他在书房对我叨叨了很多话。

　　他说：“我这辈子过得很满意，我和你娘翠花是少年夫妻，她当年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而我只是一介穷书生，连办婚宴的酒席都是借钱办的，但你娘却从没对此表示过不满，一路陪我起起伏伏、不离不弃”，我爹似乎进入了某种回忆，背着手，嘴角含着笑，神思不知落在了书房的何处。

　　“后来爹爹我一路乡试、应试、殿试、拜前任首相陈道鸣为师，学为民为官的纵横捭阖之术。当时爹爹年少有为、鲜马轻裘，有不少官家向我抛出了橄榄枝，想与我联姻，更有甚者，勒令我休妻再娶！呵~”，爹爹一声讽刺般的轻笑后，又继续说道：“他们那群人只顾敛财升官，哪里懂得人心的可贵！我与你娘的恩爱不疑，在这阴诡的世间，反倒成了另类！”

　　爹爹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神，又继续说道：“哎……,后来，因为一些乌糟糟的事儿，我直到三十有二才开始有了你哥哥和你，本以为终于可以开始享享齐人之福了，但是身处权力的漩涡,并不是你想停就能停下来的”。说到这，爹爹终于回了神。

　　然后，将目光投向了我，“我们夫妻俩始终想予你和你哥哥，一个相对安全的成长环境，但总是难以做到最好，在这儿,我与你娘先与你道声歉。我知道你同你娘一样，对这世俗枷锁甚是厌烦，对身外之物也不甚在意，也知道你常着粗布麻衣打扮得像…,像年轻时候的我，常背着我们偷跑出去贪玩，爹娘不怪你，你本就应当是自由的”。

　　我并不怀疑我爹那只狐狸会知道我自己偷跑出去玩，让红梢替我绣花的事儿。只是…，只是我爹现在的目光像是被灌了酒一样，惹得我鼻头直发酸。我深深地盯着他，舍不得移开眼睛，毕竟这么温馨的场面并不能时时轮到我。

　　“你不要觉得自己念书念不好、女红绣不好、或者行为举止粗鲁不雅，爹娘就会因此厌恶你”，说到动情处，父亲伸手招我过去，爱怜地轻抚我的脑袋，“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结合了我和你娘所有的…额，性格方面的优点”。

　　听到这，我本来有点湿润的眼眶变干了！我急切地向我父亲求证道：“爹爹！我长得很丑么？”
　　“大人在说话的时候，小孩别插嘴”，我爹又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到了书房不知名的某处。

　　接着又说到：“人生并没有十全十美，万事万物都处在一定的平衡中”，然后停了一下，略显郑重地和我对视道：“更没有完全对立的黑与白，善与恶，对与错。是世间的规则和法度，硬生生将所有事情，人为的划分为两面了，但这世间不仅仅存在一种规则法度，从不同角度看事情，事情的性质也会变得不同。而人这一生会做很多事儿，所以人也没有纯善纯恶之分”。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蠢了，我爹露出又耐心又嫌弃的表情解释道：“当年于我有恩的刘得华侍郎，他的大女儿因为我的拒婚而羞愤自杀，世人均骂我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生生逼死了一个痴情的苦命人。这件事儿你怎么看呢？”，我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含着期待。

　　“当然不行！娶小老婆回家？！您就不怕后院着火？！”

　　啪！啪！

　　“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不久前，我爹招我过去摸我脑袋来着，所以我与他的距离对于拍脑袋来说，也甜蜜的正合适！
　　他又放缓了声音，娓娓道来：“世人觉得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娶刘侍郎的女儿，但是娶了别人我就违背了与翠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约定，也更给不了人家刘姑娘，关于婚姻应有的快乐和幸福。对我自己来说，此事儿是于妻子不忠、于她人不义的不忠不义之事”，说完，我爹睨着我问，“听懂我想说的意思了么？”

　　我揉着自己的后脑勺，连连点头，“听明白了”。

　　“如果你的丫头红梢，或者，是严瑾，不忠于你呢？”

　　“那他们肯定是忠于了其他人啊！也无甚大事”

　　我爹又白了我一眼，“要收服人心太难了，不忠于你也没有关系，只要他们在你需要忠于你的时候忠于你，就可以了”。

　　我听着我爹高深莫测的绕口令连连点头。

　　“听懂了？听懂了就去把你哥叫来吧”

　　“哦，孩儿明白了”，当时的我只顾着回味那奇奇怪怪的一天，其实，并不能完全理解我爹的全部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