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在我肩上搭窝》手倦抛书

51、第 51 章

　　这一声龙吼，仿佛来自九幽炼狱，极尽折磨后的愤怒释放。
　　场中禁制悉数尽毁，仙蜃楼忽地摇晃扭曲，古朴庄严的雕栏画壁一瞬间溃如砂砾，原先受到禁制遮蔽保护的宾客纷纷跌落而出。

　　龙啸如千钧之锤，魔气与怨煞呼啸而过势如破竹，修为不足的术士当即五脏俱伤魂魄不稳。一干大妖受魔气侵袭显出原形，发出狰狞嘶吼苦苦抵御。

　　沧鳞抓着黎百岁的肩膀稳稳落在地上，龙啸对他两似乎没有影响，雪酥身子晃了晃，脸颊上两道锁灵印发出红芒，倒是没有露出原形。

　　仙蜃楼原是蜃气所化，眼下周遭一片残垣断壁，唯独九根盘龙石柱屹立不倒，柱中灵炁已然消失不见，竟全被龙骨吸收了去。

　　森森白骨，黑色的魔气犹如血肉填充其间。龙尾一摆，黑雾弥散之处，那些来不及后撤的顿时化作血水，魂魄还未出窍，便被魔气卷入骨龙体内。

　　混乱中数位玄门术士摆出方阵，黎百岁看见两处熟悉的身影。
　　卢真绎半张脸溅了血，同其他修士护在外列，手中掐诀，脚踏步罡。
　　阵列中心也是他认识的人，正是那位张家重瞳。只见他祭起一道紫符口中念咒。半空缓缓浮现一抹雷将虚影，金光一闪，虚影罩住张云宗，随之白电霹雳，雷光成链，团团锁住骨龙躯体。银白的雷光与浓黑的魔气短兵相接，噼里啪啦火光四溅。

　　竞拍龙骨时张家老祖灵炁已经耗光，其他各门也是差不多情况，竟只能由年轻一辈的张云宗来强行催动元雷驱魔符。

　　此时他面如纸色身形摇晃，浑身灵炁几乎都被紫符抽个干净，可是雷锁竟奈何不了骨龙，隐隐有溃散之相。

　　卢真绎和其余护阵修士也好不到哪去，一只膝盖跪陷地砖，强撑着维持手诀。

　　黎百岁上前想要帮忙，手臂被人拉住。沧鳞冷着脸将他拉到身后，就在此时，黑雾完全吞蚀了雷锁，法力反噬，卢真绎口鼻渗血扑倒在地，竟像死了一般。

　　“卢真绎！”黎百岁没忍住叫了出来。
　　“还没死。”沧鳞单手箍着他的腰，不让黎百岁离开自己半步。他皱眉看向那具枯骨，见她就要化作傀儡魔龙，于是双指并起剑诀凌空一划，一道雪白雷电从天而降劈在骨龙头顶，一时地动山摇，尘土飞扬。
　　骨龙轰然砸落，陷入地坑。

　　惊愕、畏惧、又炙热的视线四面八方朝青衣少年射来，颀长青影的身上却笼着一层奇异的水雾，叫人看不清形容。

　　“是天雷！”
　　“这个人是谁？竟能直接引动天雷！”

　　黎百岁抓紧了沧鳞拦在他腰间的手臂，他身上披着雪酥给的月白长袍，妖气同样遮蔽了他的气息和面孔。众人只能看到青影半搂着一道清瘦月白，两步外还立着一只妖修，朦胧的雾气萦绕在他们身周，飘逸神秘，与这魔气血污的混乱格格不入。

　　张云宗擦掉嘴角渗出的血，眯眼看向青影，那双重瞳划过金色的微芒，视线接着滑向对方怀里的月白身影。
　　是他。

　　“可看出什么？”
　　张家老祖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活了快两个世纪，这次因龙骨现世结束了二十多年的闭关，原本虽须发皆白，面相却年轻，经过一场灵炁竞拍又遭魔气暗算，脸上竟露出几分枯败。

　　张云宗扶住老祖的手臂，低眉道：“看不出来，但云宗心里有些猜测。”

　　“连你也看不出来。”张家老祖轻叹，张云宗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宜妄动。

　　尘土渐渐沉下，露出坑底的龙骨，魔气已经被劈散了，但是龙骨上依旧跗着浓稠的黑液。

　　“可惜！”
　　“龙骨本是至阳至刚之物，现已受魔气所污，不得用了。”

　　黎百岁见卢真绎已经被人搀扶起来喂下伤药，心里松了口气，听见周围的议论，皱眉看向坑底的龙骨，巨大的头颅上，两处黑魆魆的眼洞中忽地亮起两点猩红。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黎百岁在那双猩红色的眼里，看见了人间炼狱。
　　未生先死的不甘、挖心剜肚的恐惧、生魂活剥的怨愤，与无穷无尽熔炉炼魂中的不得解脱。

　　“救我——”
　　“救我——”
　　“救我——！”

　　一声声呐喊与哀嚎，黎百岁陷入一片血与肉的猩红沼泽，无数魂魄沉沦其中。
　　他仿佛也经受了这些魂魄所经受过的九幽熔炼，痛苦到忘却自我，恨不得立即魂飞魄散，也不要遭受这等极致的残虐与折磨。
　　快点吧，快点让他融入这片将所有苦难淹没吞噬的温暖沼泽，这样他就不用再忍受所有的无端折磨了。

　　黎百岁浑浑噩噩任由身体不断下沉，远处忽然亮起一点如豆白光，一条白色的鲤鱼朝他游了过来。
　　“真仙，快随我离开这里。”

　　“白鲤？”
　　那一点白光仿佛撕开黑暗的黎明，黎百岁短暂地清明了两分。他伸手抓住白鲤的背鳍，对方忽的变大数倍，摆动尾鳍一用力，将他从沼泽里拉了出来甩到背上。

　　那沼泽上翻滚的黑雾像被激怒了一般，化作不断伸长的利爪，凶猛地朝他扑了过来。白鲤背着黎百岁飞快地游动着，身后的魔气紧追不舍，利爪勾破了白鲤泛着莹莹雪光的尾鳍，化作点点星沫消散溶解。

　　白鲤速度却毫不凝滞，黎百岁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他伏在白鲤身上，紧紧地抱住她：“白鲤，我要怎么做？”

　　“净魔气，消怨煞！”
　　又一道利爪划过她洁白的尾部，带走大片鳞光。黑气附着在伤口之上，滋滋燃烧着白光。
　　黎百岁回头，这一幕撞入眼中，泪水一瞬间盈满眼眶。

　　白鲤的声音沉稳而冷静，如岩石般坚定，丝毫不受黑气影响：“跟着我念——”
　　黎百岁牙根一咬，闭目聚炁，白鲤的声音仿佛想在脑中。

　　“万炁本根，神威藏心。九天三光，来映我身。破煞除邪，万魔无迹，赦！”

　　猎猎狂风乍起，黎百岁身上浮起一圈金光，白鲤的尾鳍已经全部消散，只剩半截鱼尾。
　　“快，取舌尖血！”

　　黎百岁毫不犹豫咬破舌尖，几乎咬下一小块肉，灵炁像是破开了樊笼，瑞气千条将一人一鱼包裹。黎百岁吐出口中鲜血，神令附于血珠猛地炸开，犹如金色的霰雪纷纷扬扬向后洒去，黑气顿时溃败如山崩，节节后退却抵不过金光的霸道，嘶吼哀嚎焚烧尽散。

　　犹如星星之火燎原之势，狂风吹向沼泽，黑与红交织的魔气和血肉不断燃烧化为金光，金光落在沼泽中的魂魄身上，怨气和煞气一点点消解，扭曲的五官渐渐恢复平静。

　　伴随最后一道极尽不甘和怨愤的怒吼，魔气被烧得一丝不剩。

　　金色的灰烬向远处飞去，带走透明的乳白魂魄。

　　“谢谢你——”
　　“谢谢——”

　　黎百岁仰头望着他们远去，消失在苍茫的边际。身下忽地一抖，他白鲤身上跌下来，对方的身形不断缩小，直到普通的鲤鱼大小后才停下。

　　明明魔气都已经净化了，白鲤身上的伤口却越来越大，白色的光一点点从伤口处流逝，就仿佛对方正在魂飞魄散。
　　“怎么会这样……”
　　黎百岁将手覆在白鲤身上的伤口，眼泪一大颗一大颗砸下。

　　白鲤的声音这时终于露出一丝虚弱：“看到那具龙骨了吗？”

　　黎百岁的视线早已被眼泪模糊，他抬头顺着白鲤所指的方向，干涸的沼泽里露出一副白森森的破败龙骨。

　　“将我放到颅骨上。”
　　黎百岁抱起她飞快跳下沼泽，颅骨比他的身体还要高。黎百岁攀这凹陷处，将白鲤放在两只龙角之间。

　　对方闭上了眼，黎百岁紧张地看着她，白鲤身上泛起一阵光芒，身体像雪融化了一般，渐渐融了进去。巨大的龙骨忽然开始崩塌，一块块脊柱仿佛火烧之后的灰烬消散在黑暗之中，只剩颅骨被白光包裹，渐渐收缩化作一颗鹅蛋大的珠子，落进黎百岁怀中。

　　他小心地捧住这颗珠子，掌心传来一丝温暖，他感到了一种生命孕育其中的跳动。
　　黎百岁一刹那喉头哽住，胸口一阵热流涌动。

　　黑暗尽褪，他睁开了眼睛，就看到沧鳞一张脸黑沉如水，眼里尽是焦急。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这么担忧的模样。

　　“我没事。”他靠着沧鳞的肩膀，感到手心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跳动着。他抬起手，一颗莹白的珠子正躺在上面，而坑底的龙骨已经消失不见，只有崩塌的石柱和狼藉的宾客 。

　　“我刚才……”黎百岁想说话，整根舌头都麻了，浑身也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
　　“先别说话。”沧鳞看了眼他手中的珠子，往黎百岁身上输入一些灵炁，黎百岁终于有了些力气，扶着沧鳞的手臂站了起来。

　　龙骨已然消失不见，场中只余一座大坑。

　　黎百岁手中的珠子散发着淡淡的银辉，所有人都盯着他手中的珠子，那纯净的生气和充沛的灵炁惹人注目，却无人敢轻易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