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打灯》山林且

5、第 5 章

　　昭端宁被太后催了几次，才难得没有窝在书房中，正破天荒地坐在长青宫里陪着太后下棋。

　　一个年轻的小太监慌慌忙忙跑着进来跪下：“启禀陛下，轩边国派来使者求见。”

　　昭端宁昨晚未睡好，现在坐在暖暖的殿里，有些昏昏欲睡，闻声也没多想，只是头也不抬地看着棋盘，懒洋洋的问道：“为何而来？”

　　昭端宁身后的老太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了一下，慌忙抬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太监，用力地使眼色，想拦住他接下来的话。

　　但太晚了，他刚挤了一下眼，就听到那个新来的小太监说道：“回陛下，说是来和亲的。”

　　啪嗒一声，太后手里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她惊喜扭头，看着地上的小太监，急切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还不快把使者请进宫，莫要失了礼节。”

　　小太监俯身行了礼便又匆匆低头跑出去。

　　老太监听了却是心下一沉，立刻偷偷抬眼看向昭端宁，发现昭端宁依旧垂眼盯着棋盘，只是目光已经清明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捏着一颗棋子坐着，仿佛没有听到方才太监跟太后的对话。

　　老太监又看了看欣喜的太后，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地当个哑巴和聋子。

　　这边太后打发人去接待使者后，才又转向昭端宁：“宁儿，你怎么还在这里愣着？身为一国之君，还不快去接待来使，母后要和你一同前去，和亲之事不可儿戏。”

　　说着，就从软榻里站起身来。

　　一直一动不动的昭端宁这才抬眼看向已经站起身的太后，慢悠悠地把手里的棋落下，不紧不慢地开口：“母后，儿臣不想见，让李公公去应付一番，赏了东西，打发走就是了。”

　　“你说什么？”太后收起笑意，“异国派了使者来和亲，你脸也不露，就要这般将人敷衍打发走，你是不想见？还是不想和亲？”

　　“母后，”昭端宁也站了起来，“儿臣现在还没有要娶妻立妃的想法。”

　　“没有想法？那你当初是怎么同母后说的？都是在骗母后么？既是陛下不愿异邦和亲，那明日母后便开始选秀，陛下挑一个吧。”

　　“母后，我……”

　　他一句话没说完，太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变了脸色，不可置信般瞪大双眼看着他，压低声音：“宁儿，难道你………你…真的……喜欢男子？”

　　虽然她放低了声音，但昭端宁身后的老太监还是听到了，他惊恐地颤抖着咬住自己的嘴唇，感觉自己就快要因为知道的太多而被灭口了。

　　昭端宁无奈地勾起嘴角，淡漠的脸上难得带了温软的笑意，他伸手握住太后的手：“母后在瞎猜什么？儿臣随你去看看就是了。”

　　太后动也不动地看着他，一副大错初醒的表情：“宁儿，你同母后说实话，你要是……真的……母后绝对不逼你，你自在幸福就够了。”

　　不知道太后的哪句话戳中了昭端宁的心，他愣了一下才又勉强笑道:“儿臣说的就是真的，并未勉强自己，母后也莫要多想，随儿臣去见使者吧，和亲这种事，还是要母后帮儿臣把把关的。”

　　昭端宁一面温声说着，一面扶着她往外走。

　　老太监也跟着松了口气，欣慰地跟上了圣驾。

　　昭端宁同太后到大殿的时候，轩边使者已经在殿内候着了，一开始听到太监通报雍俪陛下驾到，他还不敢相信，直到亲眼看着昭端宁进了殿在正位坐下，使者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下跪行礼，双手奉上轩边的和亲文信和公主的画像。

　　太监拿给昭端宁过目，他将画像递给太后，自己拿了文信，漫不经心地翻开。

　　使者跪在地上三纸无驴地开口：“陛下，雍俪与轩边征战已久，百姓民不聊生，两国也因此劳民伤财……”

　　昭端宁随意扫了两眼文书，扭头看向太后，发现她看着那副画像竟然似乎有些入了迷了，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而整个人却不合时宜地透着几分落寞。

　　昭端宁不是第一次见她这副样子，十几年前太后曾难产生下一个公主，太后将她视若珍宝，但可惜母女缘薄，那位生得仙女一样的小公主因为出生时难产落了不足，才三周岁，就莫名生了一场大病夭折了，太后为此伤怀了许久，差点哭坏了眼睛。

　　前朝有个品级不高的小官的女儿跟那个夭折的妹妹差不多时候出生。
　　太后第一次偶然在宫宴上见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
　　尚还年幼的他那时恰好在场，清楚地看到太后直勾勾地望着那个女孩，往日里总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神变得又悲伤又向往，让他记忆深刻。

　　后来太后还亲自封了那个女孩为明盈郡主，再三嘱咐她常进宫来玩。

　　因而昭端宁登基后，也给那个前朝小官留了个空壳官爵，封他做了个不高不低的文官，仍让他留在朝堂之上京城之中，好让母后能随时见到那个郡主。

　　可是那个郡主再得她意，也终究不能时时陪在她身边，更比不了自己的亲身骨肉。

　　昭端宁心里拧了一下，忽然就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自私了，太后处处为他着想，但他好像从来没想过，自己已经习惯了孤身一人，可太后跟着他一同守着这空荡荡的皇宫，陪着高处不胜寒的他，会不会常常孤单寂寞？

　　人到了这个年纪，谁不想子孙绕膝，有人陪伴？

　　昭端宁心里清楚知道，若不是这番听到了民间的流言，太后或许永远不会开口要他娶妻纳妃。

　　她不想他留下污名，更不愿逼迫他。

　　所以为难，所以无措。

　　自己的寂寞与忧心却绝口不提。

　　太后现在的神态让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自私与残忍。

　　殿下的使者依旧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两国和平，
　　昭端宁却侧身过去，轻声开口：“母后可满意？”

　　太后下意识点点头，伸手抚上画卷，喃喃道：“满意，生得这样好，若是……”

　　话说到一半，她就清醒了过来，连忙收起有些失态的神色，刚要转移话题，就听到昭端宁在一旁接着她的话说道:“若是楚楚妹妹还活着，也大约是这般年岁。”

　　太后怔了一下，才又笑了起来，声音很低：“难为你还记得，可是过了这样久，我都有些记不得楚楚的样子了，今日见了这副画，倒莫名合了眼缘，又想起往事来。”

　　“既是合了眼缘，那儿臣就把她娶回来，今后母后便可拿她当亲女儿了。”

　　“是么？”太后扭头看着他，惊讶之下是掩饰不住的欣喜，惊喜了一半，她又埋怨道，“……你这孩子，这样突然，画像也没看，你不再选选了么？”

　　昭端宁许久没有从端庄的太后身上见到这样鲜活生动的表情了，他笑道:“儿臣相信母后的眼光。”

　　轩边使者一直到坐上了回国还命的马车的时候，还有些迷三道四的。

　　因为他跪在地上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间隙，偷偷伸长脖子瞄过几眼，发现坐在主位上的两个人根本就没看他一眼，他说了什么，估计也没听。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那位年轻好看的雍俪陛下就突然拿起笔，欣欣然写了回信，应下了和亲。

　　信上还敷衍地对使者进行了称赞，说什么言辞恳切，礼数周全，情真意切，甚动朕心。

　　使者自己都不好意思看第二遍，心情复杂地揣上回信就马不停蹄地告辞了。

　　和亲之事一定下，太后就一扫前几日郁郁愁思的心情，迫不及待地摆驾回宫召史官挑选良辰吉日去了。

　　昭端宁自己则又钻进了书房。

　　刚坐下看了一份奏折，老太监就进来通报：“陛下，端王爷来了。”

　　昭端宁已经猜到了他会来，头也不抬地答道:“让他进来吧。”

　　“是……陛下……”老太监似乎还有话要说。

　　昭端宁淡淡扫了他一眼：“有事便说。”

　　“方才通报使者求见的奴才自请领打三十大板。”老太监顿了一下，见昭端宁不吭声，才敢又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是老奴管教不严，还请陛下饶他一命。”

　　昭端宁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手里的奏折又往后翻了几页，才慢悠悠地开口：“公公自己看着办吧。”

　　老太监忙不迭行了个礼：“是，老奴告退。”
　　退了两步，他又想起了什么，犹犹豫豫地停下了，打量着昭端宁的脸色：“陛下当真要……”

　　“请端王爷进来吧。”昭端宁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老太监不再继续说，轻轻叹了口气，弯着腰退下了。

　　老太监刚出去，就有个人又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人还没走到书房门口，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带着兴奋和好奇：“皇兄！皇兄！听说你要跟雍俪和亲了！你怎么突然答应了？！真的假的？你真的要娶雍俪公主了？！”

　　“皇兄啊？！”

　　昭端宁状若未闻，端坐在原地，看着手里的奏折。

　　那人没听到回应，只能自己加快脚步冲了进来：“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