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乐蒂的沉默》席未来

2、奶粉两包

　　“雪、雪糕……雪糕……雪糕啊真是你吗……”

　　趴在院门口的我已经一动也不能动，脚上流了很多血，肚子咕噜噜在叫，浑身臭得不成样。一整天翻了几次垃圾桶，吃了两团纸，再没吃过东西，可尾巴还是忍不住甩来甩去，“咚咚咚”敲在花砖上。

　　“天啊，你是怎么跑回来的啊……大雄呢？”

　　奶奶往我身后看看，我也回头瞅瞅，大门外黑漆漆不见人。

　　又大又白的月亮下，花圃里的花开得很好，虫子吱啦吱啦地叫。

　　爷爷整天坐着的小凳，还有爷爷脚丫的气味，可爷爷却不见了。

　　我趴在院门口等着爷爷回家。他跟我约好月亮爬上来时一起丢飞盘玩球球的，这种与生俱来的“遵守承诺”的感知，是任何变化都无法替代的。

　　凌晨时电话“嘀铃铃”地响了，听筒里是大雄局促的声音，像是累得不成样了。

　　“喂？大熊，你怎么还不回家呀？”奶奶问。

　　大雄大口喘：“妈啊，雪、糕……回去了吗？”

　　“是啊，一小时前就自己跑回来了，落水狗一样脚上都是泥啊水草啊什么的，你把它放到哪儿了呀？”

　　“开车跑了5公里，又向东北走7公里，再向左转5公里，又往西走了2公里，把狗从麻袋里放出来放水塘旁边，就自个儿开车走了。”

　　“那倒是回家呀！这回就算啦，方圆百里雪糕都认得，它已经自己找回来了……”

　　“刚没油了，就自己走了会儿，对了，你叫那个畜生，赶紧闻闻我的背心，出来找找我，我找不着回家的路了。”

　　“……”

　　爷爷不在家的两个月后，夏末早晨下了一场大雨。

　　这些天夜里一直坐在小凳子上往西面看的奶奶，依依呀呀唱着从前和爷爷一起唱的歌，今天大清早，她还给我吃了牛肉卷。

　　奶奶弯下腰，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我抱了起来——即便大雄几次想把我接过去，都被奶奶拒绝了，她再次把我抱上了车。

　　我没有被遮住眼睛，看见了沿途的风景。

　　和乡下不一样的地方，路边湿-漉-漉的，除了垃圾箱和小亭之外，连一只猫狗也没见。

　　汽车行驶了两小时，转到街心花园路口。

　　“——大城市哦，好漂亮的大花圃啊，竹篮子开花，竹篮子开花……”

　　“雪糕别叫，看那边好多大楼，雪糕不怕，奶奶给你吃香肠。”

　　奶奶从大包里拿出两袋奶粉，撕开，倒进金属小碗里，保温瓶的热水刚好冲开。

　　香肠？纯肉的！雪糕最喜欢吃香肠了！以前爷爷都不怎么给我吃香肠！

　　“香肠！香肠！哈！香肠！”

　　“别叫啊……雪糕乖，不要叫了。”

　　“汪汪汪香肠！”

　　“不要叫！不要叫啊！！！如果你整天汪汪叫，别人讨厌你怎么办啊？闭嘴！！！”

　　“啪”一巴掌，又一巴掌！

　　奶奶举起手，重重地打在我的嘴巴上。

　　奶奶从没打过我，我觉得有点疼，喉咙发出呜呜声，脑袋往大雄怀里钻。

　　“妈，你这是干什么呀，雪糕吓得都发抖了……”

　　记得那天，奶奶打了雪糕之后说了一句“对不起”，就捧着脸哭出了声。

　　我被大雄抱下车，放在了花坛里。

　　淅淅沥沥，淋得一身湿，奶奶把牛奶碗放在地上，又摆了两根香肠，大雄像以前吵着“雪糕太邋遢啦”那样，抓着我的后颈肉。

　　“雪糕啊，叔叔和奶奶去那边办点事，你别跟过来啊！我把雨伞留给你，你在下面趴好，不然会感冒的……雪糕乖，饿了就吃东西。”

　　“叔叔回来给你牛肉卷，呆着别动，听见没？”

　　——哦，那我等你回来，就在这儿等你们！

　　叔叔搀着奶奶上车了。

　　奶奶在车窗里朝我挥挥手，忽然眼睛里就涌出了眼泪。

　　我怔怔地奶奶苍老的眼睛。

　　奶奶也看着我，她的嘴在动。

　　对不起。

　　雪糕，对不起。

　　奶奶的那双眼睛，我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里映着我“噌”地站起来呆呆瞅着她的样子。

　　大汽车载着奶奶“突突突”地驶走了，越走越远……

　　走过一条街，回到两个世界。

　　风参杂大雨呼啸而来，雨伞滚了滚刮飞了老远。

　　我趴在繁华大都市的某个角落发抖地淋着雨，舔了舔掀翻了的羊奶，咬了一口还留着奶奶气味的香肠。

　　“雪糕在这儿等你回来啊！”

　　——等你们！

　　——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了吗？

　　——奶奶，雪糕不会再乱叫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呀？

　　呐，爷爷说过的，雪糕是个好家伙，所以……雪糕会乖的，雪糕再也不叫了。

　　雪糕知道，这一次，我不可以再自己回家了，对不对？

　　虽然，冥冥中比谁都清楚，奶奶是真的抛弃了雪糕。

　　我唯一的亲人，她抛弃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