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黛】韶光慢》Kein

15、第十五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像汤姆这样的人注定要栽在某一个人手里，无法翻身。

　　这个人就是林黛玉。

　　“先生，您或许有必要去一趟上海。”信件里的内容让汤姆皱紧眉头，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墨迹未干的信纸上摩挲，指腹上印下一串模糊的花体字。

　　来苏州的这几天，汤姆发生了许多细小的变化，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司机发现汤姆总会在后座望向窗外，双手交叠在膝头，嘴角微微勾起——会心的微笑；早上倒茶的时候甚至会哼一点儿不着边的昆曲。

　　从前的里德尔先生不苟言笑，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距离感隐隐约约，都不敢怠慢了他。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呢？是清明后的山茶，还是朦胧的江南雨？

　　Whoknows

　　不过今天里德尔先生还是在苏州，脸上却和从前一样冰冷了。

　　*

　　清明节。

　　轿车停在中式庭院前，汤姆撑开伞站在车门边，伸出手；随后一只柔弱无骨的白嫩手搭在他的掌心。林黛玉和他共同立在伞下，雨点和风在伞周围的地方肆虐，而伞内狭小的空间温柔安稳。

　　东方女孩的盈盈双眼里有光点在跳跃，宛若一池漾起浅浅波纹的春水，缱绻情谊，欲说还休。汤姆没有侧身让林黛玉进门，而紫鹃就拿着伞站在两人后面。林黛玉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贝齿轻咬下唇，胸口微微起伏，似乎真的有什么话要同汤姆讲。于是汤姆等。

　　“里德尔先生，”她在汤姆放下伞的时候匆忙开口。“我……”

　　雨水在屋檐上成串儿，顺着倾斜的凹槽下落，一滴滴溅落在尘土里。雨声湮没了少女的呼吸，汤姆在沉默里等待。林黛玉伸出手抓住汤姆的袖口，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勇气，闭紧眼睛，说：“先生，两日后可否同游拙政园？”

　　没什么好担心的。汤姆在心里笑脸红成蔷薇的林黛玉。

　　向一个打算更深一步了解她的男人提出任何约会的请求，都不用担心被拒绝——汤姆早就准备好了肯定的答案。

　　“荣幸之至。”他对着林黛玉点头，有一束光从两人之间穿过，投射在角落里，照亮了晦暗。

　　*

　　答应了她的事情，怕是要反悔了。按照汤姆理解中的林黛玉，一定会因为他的失约而羞恼；女孩子到底是面皮薄的，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邀请一次，却等来这样一个结果，想必她会很受打击吧。

　　可是汤姆有更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如果林黛玉是他的未婚妻，那么汤姆会带着她一起走，并且世界上不会有什么比林黛玉更重要。

　　“该死……”汤姆摔了钢笔，为自己方才的异想天开而羞恼。什么未婚妻？他和林黛玉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

　　蘸了墨水，钢笔在信纸上落下几行漂亮的英文字母。

　　“亲爱的林小姐，

　　展信佳。

　　我为我的失约感到抱歉和自责，您的盛情邀请使我感到荣幸。然而不幸的则是我公务繁忙，不日将离开苏州去往上海。”

　　官方的强调有些不近人情，汤姆皱起眉头看着信纸上的几句话，思考片刻后又接着写道：

　　“若小姐有空，亦可来上海游玩，在下定当奉陪。

　　你真诚的，

　　汤姆·里德尔。”

　　汤姆端详着信纸，出神。情人之间互相称呼“dear”，而他在这样客套官方的信件里称呼林黛玉为“亲爱的林小姐”，这当然没有问题，单词背后的心思，也不会有人猜得到。

　　“请帮我把这封信送到林小姐府上。”

　　*

　　紫鹃不太清楚自家小姐怎么了。自从她早上在门口从一个打扮体面的洋管家手上接过一封信交给林黛玉后，林黛玉就一直捧着那封信坐在窗前发呆，最喜欢吃的点心也就咬了一口。紫鹃好奇想知道信上写了什么，谁知道那上面全是洋文，她一点都看不懂。

　　不过，能用洋文给自家小姐写信的，这世上怕不是只有一位了。

　　清明节那天林黛玉大胆邀约，紫鹃着实是吃了一惊。平日里的林黛玉，外人求她几句难得遭刺几句，可是要高傲的林黛玉放下身段来求人，这可是件稀罕事儿。看美人那暗自神伤的样子，兴许是被放鸽子了。紫鹃走过去收盘子的时候，心里咒骂不知好歹的里德尔先生，竟敢拒绝自家小姐，还在气头上，林黛玉把手搭在紫鹃的小臂上道：“明日我们就回去吧。为父亲扫了墓，看了茶园，心愿也了了。”

　　“小姐……”紫鹃有些迟疑，以前林黛玉至少会在苏州待个一两月才恋恋不舍地回北平，这次怎么不过几日就要回去了？

　　“怎么？”林黛玉反问，却没给紫鹃继续说话的机会。“赶紧去收拾东西吧。”

　　男女在世间本就扮演不同的角色，彼此依赖又彼此捉摸不透。林黛玉捧着信纸读了几遍，每一次都担心自己记混了某个单词的意思，便去查，查出来仍旧是她猜想的那样——汤姆不来了。本应该婚恋自由且勇敢的时代，结果的出乎意料还是让林黛玉失落，她在想自己是不是不该那么直白地邀约，总听人说些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林黛玉懂是懂的，不过要让她使用这种办法，竟然显得笨拙。汤姆比她成熟许多，也比她精明很多，算计更深，他怕不是不会为一个单纯得像兔子的女孩动心。

　　“也不知道怪谁……”林黛玉把信纸小心地放回信封，双手捏着塞进了贾宝玉送她的那本《简·爱》里。

　　布莱克听说林黛玉要走，急匆匆地赶来，执意送她一盒茶叶：“这是茶园的新茶，或许味道和从前有差别，但中./+国有句古话，礼轻情意重，我对林小姐的情谊，也在这里了。”

　　茶叶里的情谊。布莱克也没有说清楚，林黛玉也不愿意细想，她很适度地管理她与布莱克之间的距离，狠下心来做一个不近人情的冰块。

　　“谢谢，”林黛玉让紫鹃也递给布莱克缂丝工艺的绸缎。“一点薄礼罢了。”

　　林黛玉很明显地看到，布莱克接过工艺品的时候，笑容僵在脸上，眸色暗淡。礼尚往来是一种文明，也是一种疏远。

　　坐上了火车，紫鹃放好行李，凑到林黛玉身边笑嘻嘻地问道：“小姐为何要送布莱克先生那样贵重的东西？”

　　“贵重也只是价格罢了。心意才是最贵重的。”林黛玉低头，手指绞着手帕，她还记得贾政让林黛玉带汤姆去了解一下苏州的缂丝工艺。林黛玉从来没有忘记过，她早就想好了要带汤姆去哪一家作坊观看，想好了怎么把她和缂丝的故事讲给汤姆听。所有的预设准备被汤姆的离开打乱。心意当然是最贵重的，她对布莱克无意，因此价值千金的缂丝工艺品林黛玉也能随手送人。

　　这叫礼尚往来，因为他们生分。至少深谙中国文化的汤姆没有真正意义上要林黛玉还礼，更何况，春节的那袋子西洋糖果，林黛玉宝贝一样捧着，也没说要再买些送给汤姆。

　　暧昧得有些理所应当。

　　*

　　“好妹妹，”贾宝玉早就站在门口迎接林黛玉了，“今年你回来的算早。是玩的不开心吗？”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林黛玉啐了贾宝玉一口，把怀里一袋子糕点塞进贾宝玉怀里。“我又不是去玩。”

　　“听说管茶园子的是个英国先生，也是一表人才，不知同里德尔先生作比如何？”贾宝玉兴冲冲地贴上来问，林黛玉稍稍愣了愣，脸一下子红了，握紧粉拳佯装生气地捶贾宝玉的胸口，回复道：“我可没这样的闲心对比两个英国人。”

　　不识时务的贾宝玉不松口，缠着林黛玉问：“林妹妹，你不是都见过了么？跟我者没见过世面的哥哥说说，谁更好些？”

　　从性格上讲，布莱克毫无疑问更加温柔体贴；再谈能力，都是青年才俊；外貌呢？两位各有各自的美。这么说来，似乎汤姆就占了下风。但是，但是林黛玉不管怎样还是觉得汤姆有无法言说的优越，他身上清冷高傲的气质，让她讨厌透了，却也不得不承认她为之深深吸引。

　　“够了够了，”薛宝钗见林黛玉半天说不出话来，拉开贾宝玉，“你八卦这些像什么话。”

　　“也是，”贾宝玉故作深沉地点头。“问不出个所以然。”

　　“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嘛！”王熙凤路过，早就把这些少年少女之间的对话听完整了，打趣一句，林黛玉慌了神，手帕掉在地上，薛宝钗赶忙过去帮她捡起来。林黛玉下意识收回手，看向薛宝钗，支支吾吾地说：“都说的是些什么话。”

　　女孩子最懂女孩子，薛宝钗看得出来林黛玉的紧张，用手肘捅了捅她的腰窝，半玩笑地低声在林黛玉耳边问：“那里德尔先生哪点好呢？瞧把你迷得神魂颠倒。”

　　“怎么你也跟他们你一起胡说八道起来？”林黛玉收了手帕，低着头匆匆回房。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