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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逆旅》 ...

  •   1
      古城是Y省的金字招牌之一,每年都有数以百万计的游客来到这里。
      尤其是封颐这种背着登山包又挎着摄影包的人,更是常见。
      封颐不欲与人摩肩接踵的接触,他脚步一拐,钻进身旁的小道,不一会就走到了目的地。这是一家两层楼的客栈,他熟练的掏出钥匙,将后门打开,一闪身便没了踪影。
      白天的客栈没有什么人,大厅的沙发上空荡荡的。除去柜台后打盹的工作人员外,只有一对男女坐在那里,小声的说着话。不知道男生说了什么,穿着白色麻裙的女孩捂着嘴轻轻笑起来。
      没有找到想找的人,封颐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跨着台阶上了楼,木质的楼梯似在控诉他不懂得‘怜香惜玉’,发出抗议的吱呀声。引得打盹的店员瞬间清醒,“本店木质设施老旧,顾客您注意点!”
      设施老旧,却没有到岌岌可危的地步。既是缺点,也是卖点。许多人逃离大城市来到这里,所为的不外乎是‘逃离世俗’‘慢节奏’,这类一看就很有故事的民宿,自然成了他们的首选。
      封颐走到走廊的最里面,门没上锁,他伸手一压便将门打开,“南耳。”
      里面床上躺着的男人听见动静,回过头来。
      “我一猜你就在这。”封颐笑着将身上的背包们放下,活动了下泛酸的肩膀。他走过去弯下腰,捏着对方的下巴,交换了一个带着风尘气息的吻。泥土,烟草,花香和原木的气息,交织成了令南耳迷醉的毒药。
      封颐浅碰了下就将人松开,南耳却不愿意,他跪在床上,抬起手环住对方的脖子,缠了上去,企图再索取一个亲吻。
      封颐显然对这种依赖十分受用,他胸腔震动,发出低沉且愉悦的笑声。接着伸长胳膊,托住南耳的臀部,将人抱起。他并拢手指,不痛不痒的拍了下。
      “真够黏的。”

      2
      封颐认识南耳,算了算已经十年了。
      九十年代,西南边陲,创新发展的风还来不及刮到这里,占本省百分之八十的绿色葱茏和起伏的山峰掩盖住了人的踪迹,连条明显的道路都不愿施舍。
      封颐胸前挂着笨重的相机,后背贴着嶙峋的山壁,朝着目的地的方向,缓慢挪动着脚步。
      日头高照,他却顾不上热。直到望见不远处的庞大聚落,和那些袅袅升起的炊烟,他悬在半空的心才放下,双腿霎时又充满了力气。
      该省的大山里,充满着这样的村庄。封颐来的这一个,还是比较好到达的。村口坐着一个穿着民族服装的中年人,正抱着竹管咂着水烟。见到打扮迥异的封颐,他忙将手上的东西摆靠到一旁,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招呼道:“你是封颐嘛?”见封颐点头,他伸手迎着封颐随自己朝里走,嘴上也说个不停,“你好你好,这里不好走吧……我是这里的村长。市长发话了,说要扶植旅游业,得麻烦你给我们拍几张风景,好作为我们以后的名片嘛。我们这里没有别的什么,就是淳朴。城市人不是都喜欢民族特色嘛?我们这里很有特色的。封老板,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啦?”
      封颐的水壶早空了,他此刻口干舌燥,不想多说,“人多我没灵感。”
      村长拍手笑了,“你是艺术家,我听电台,艺术家都是这样,特别的。哎,等一下。”路过一精致建筑时,他止住话头双手合十,虔诚的弯下腰。直起身后才对封颐道,“这是我们村的庙,封老板也拜一拜,保佑你的。”
      封颐:“不了,我不信这些。”
      村长还想说什么,吞吞口水又忍下了,到底还是没忍住,“封老板,拜一拜,菩萨会对你好的。”
      封颐无奈,囫囵仿着村长之前的模样,鞠了个躬,村长这才舒展开面容,继续给封颐带路。“我本来嘛,想招待你的嘛。但是省里前些时间说要开会嘛,一会就有车子来接我。我带你去南家,他们经常在山里的,你想找什么风景,给他们说!他们熟的很!”
      说着就到了一个竹楼,村长停下脚步,提起嗓子悠长的喊了一句:“南家嘞————”
      烧火做饭的女人听见村长的声音,匆匆出来。村长将人交到对方手上,说了两句,又拉着封颐“特色”、“风景”的叮嘱半天,这才走了。
      女人好奇的盯着封颐,但一当封颐看她,她就忙躲开视线,待封颐转开脸后,又接着盯。
      封颐:……
      余光瞧见对方起皮的嘴唇,她赶忙进屋倒了一缸水拿出来给封颐喝。封颐感激的接过,一口气喝完,问:“可以带我在村子里转转吗?”
      女人听懂了,她拒绝道,“我的普通话,不行”,她比划着手势,竖了个大拇指,“我儿子,好。”
      窗边适时探出一张脸,“阿妈?”
      封颐抬头看去,身着小袖短衫的少年正靠在窗边,他皮肤是偏深的小麦色,笑起来时那一口白牙尤其招人眼,他对上封颐的眼神,丝毫没有第一次见到外来客的不安与羞涩。字正腔圆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南耳。”

      3
      28岁的南耳,正处于男人状态最好的时期。他身上沉淀着山林的野性与古城的沉静,每一块肌肉都散发出安静的美,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服帖的贴在耳侧,躺在床上,像一只彻底被驯服的狼。
      他在做这种事时的思绪大多是放空的,却会在间隙中想起那个山村,想起迷离的山雾,想起青涩的封颐蕴藏着深深情绪的眼睛。
      战事一路胶着,到夕阳西下时,终于鸣鼓收兵。南耳光着身子,下床去洗澡。封颐拒绝了对方的邀约,他走到窗边,俯视着道路上来来回回的人们,沉默的点燃一支烟。
      水声骤然停止,没等多久,南耳腰间围着浴巾就过来了:“洗澡吗?”
      “等会。”
      南耳不答话,他迎着夕阳,靠在窗的另一边,橙黄的光只堪堪打到他的唇上。南耳抢过封颐手里的烟,叼进嘴里,含糊问道,“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八号。”
      “还回来吗?”
      以往,南耳问这句话的时候,对方的手早就掐上来了,还要骂他一声‘没良心的狗东西’,今天却反常,封颐没有说话,而是低头给自己又点了一根烟,他深吸了一口,烟雾缓缓从唇间吐出,缭绕在窗边,被窗缝中漏出的风吹散。
      “不回来了。”
      “……找到人了?”
      “嗯。比我小两岁,中学老师,我妈挺喜欢她的。”
      “哦,挺好的。”
      太阳再挣扎不动,沉沦到了地平线下。
      屋里陷入沉寂,黑色的剪影似与窗框融为一体,只剩红色的火光,在白雾间明明又灭。

      4
      彼时的南耳,还是一个单纯的少年,他穿着白色的长裤,沿着田埂,走在封颐身前,“你从什么地方来?北京?哇!你住在哪里?天安门吗?”
      封颐“……住不起,我住地安门那边。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南耳不知道地安门在哪里,但这并不妨碍他做梦。他双手搭在脑后,望着蓝天,吹了一声口哨,“我会去的,我还要去天安门看看毛主席,还要去爬长城!”
      他的梦想,在封颐看来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没有机场的现在,‘去天安门’对于一个西南边陲的男孩来说,难度不啻于登天。
      封颐敷衍的嗯了几声,低头调试着自己的设备,南耳还在缠着他问北京的事,他打断对方,“今天能进山吗?”
      “啊……可以,当然可以。”南耳讨好的点头,视线黏在对方手中的相机上,又问了一遍,“封老板,你这个里面,有天安门的照片吗?”
      封颐头也不抬,“没有。”
      南耳失望的垮了肩,他瘪瘪嘴,“您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找人拿点东西。”
      封颐:“好。”
      南耳也没想到,他去取个药的功夫,封颐就摊上事了。他从巫医家门一出来,就见一堆人将封颐围在中间,叫嚷声引得四周的住户都从窗子里探出头张望,南耳赶紧钻进去,用本族话大声的与那些人交流,询问情况。封颐被南耳挡在身后,他怀中抱着相机,怒道,“你丫怎么才来!你们这里的人怎么回事!?一言不合就堵人啊?”
      兴许是南耳与那边沟通好了,那些人终于静了下来。南耳这才看向封颐,他指着一位老人,“你刚刚拍他了?”
      封颐不耐烦,“拍了,怎么了?”
      “可以删掉吗?”见封颐还要说话,南耳的态度强硬起来,“删掉。”
      封颐抬眼,扫了圈围在他身边的人,冷哼一声,将原片删除,“好了。”
      南耳又说了半天,这群人才终于散开,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对封颐道,“我们这边的人,一辈子只照一次相的。就是他们感觉自己快不行了的时候,会给他的子孙们留下一张照片。”
      换句话说,封颐给一个健康的老人照相,跟诅咒对方早死没有区别。怪不得引起了老人及其一家的众怒。
      封颐也想明白了,他自知理亏,啧了一声。
      南耳将手上的药粉递给他,“这个是防虫的。你拿好,跟在我后面。”
      封颐,“我跟不了。”
      他摊手,“我的腿好像断了。”
      南耳:!!!???
      所幸只是虚惊一场,腿没断,但也需要休息几天。
      封颐靠在斑驳的土墙上,低头整理着相机里的原片,都是他在来的路上拍的,其中不乏有年迈的身影,他手指敲了敲机身,将它们选出来按了删除。
      房间不大,东西也不多,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木桌。
      木桌上燃着蜡烛,尖细的火苗伴着敲门声忽然一抖。封颐抬起头,“进来。”
      来的是南耳,他提了个竹篮,里面放着封颐的晚餐。他走进来,叫了一声“封老板,吃饭了。”
      怎么说人家今天也算帮了自己,封颐想着,边挪动身子边道,“别叫老板了。”
      “那个,封叔叔,吃饭了。”
      封颐定定看着南耳,被一个身高体型都跟自己差不多的人喊叔叔,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他眯起眼睛,“你多大?”
      南耳,“十八。”
      封颐想了想自己二八高龄,抽了抽嘴角,也认了,“叔叔就叔叔吧。”
      南耳将封颐扶到桌前坐下,“我阿妈做的饭是村里最好吃的,您多吃点。”
      南耳挨着封颐坐下,他早听说有个摄影师要来他们这儿拍点东西,回去做宣传。南耳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像封颐这样的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是那个特别的,是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南耳不说话后,封颐也沉默了,安静的吃着东西。南耳坐了一会便坐不住了,眼睛一直往相机那边瞟,封颐发现了,他扬扬下巴,“你想玩玩吗?”
      “嗯。”南耳小心的把相机捧起,在对方的指导下,他翻看着封颐过去拍摄的照片,咦了一声,“叔叔,你拍的怎么都是人啊?”
      “我喜欢拍人像,”封颐拈起一块炙肉放进嘴里,“不过你们这不让拍,没事,回头我上山去看看,拍点别的。”
      南耳那边安静了片刻,突然开口道,“要不……你拍我吧?”
      封颐将碗里的最后一口饭吃净,他舔舔嘴角,“嘿,说不能拍的是你,让拍的也是你,玩我呢?”
      他摆手赶人,“我吃完了,你把这些拿走。小孩子,回家睡觉去吧。”

      5
      古城的早晨,由第一缕阳光开启。
      屋檐青瓦的剪影打到窗棱上,有光照进来,南耳咕哝着翻了个身,将头靠进封颐的颈窝里,沉沉的睡着。
      静谧的早晨没有持续多久,在游人的喧闹下支离破碎。
      封颐醒了许久,大脑却还是不清醒的。他光着膀子,弯着腰坐在床上,头发凌乱,腮边和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他抿起嘴唇,回忆着昨晚。
      昨晚他们好像去喝了许多酒,喝酒后的记忆竟是一点都记不起了。只记得南耳捧着他的脸,没有吻他,只是在来回的重复一句话。
      他在说什么?
      封颐皱起眉头。
      咚咚咚。
      敲门声吸引了封颐的全部注意,他单手撑着床,冲那边侧过身子,“早。”
      “Room service.”南耳走进来,将早餐放到床头柜上。他手掌托在封颐的脑后,轻触了一下对方额头,“早。一身酒味,臭死了。”
      封颐抽了抽鼻子,没感觉出什么,但还是去草草地冲了个澡,浴室里放着南耳给他准备好的衣服,他扯过一件套在身上,大小刚好。
      他走出浴室,靠着南耳身边,与他一同坐在床沿上,两人简单的分食了早餐。封颐才想起来问南耳,“你昨晚跟我说什么了?”
      南耳捧着牛奶,正小口的喝着。听见封颐的话,他顿了顿,“我也忘了。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对了,”他一口气把奶喝光,把杯子摆到一旁,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封老板,连本带利都在这里边了。欢迎查账。”
      封颐怔怔看着对他笑的南耳,没伸手接,“你这速度够快的。这么希望我滚蛋啊?”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南耳道,“我这不是早上闲的,就去把钱存了。”
      这么多年,他的口音被封颐带偏,有时也能冒一两句京片子。
      “哟,南掌柜这口京片儿说得比我还地道。”封颐开了句玩笑,将卡朝回一推,“别给了,还是算我一份股。”
      “算了吧,别搞这些。 ”,南耳将卡直接放到床边,“既然以后也不会联系了,那就干脆一点。”
      封颐想了想,笑着说了句,“也是。”
      ‘不再联系’这句话最早是封颐说的,没成想最后记得最清楚的是南耳。
      封颐伸手环住南耳的腰,把人又往自己这边带了带,他仰起脸,南耳便配合的低下头来吻他。封颐蹭了蹭对方冰凉的鼻尖,成功把人逗乐,他也乐了,“今天想去干嘛?”
      南耳直起身体,他双手还撑着封颐的肩,扭头看了眼窗外,“今天天气不错,”
      “我想和你出去走走。”

      6
      屋里有一缸水,南耳说是供封颐洗漱的。该省缺水,能省则省,封颐口头抱怨一句,心里倒是理解。
      只是他出来混也有几年了,却还没如今天一般狼狈过,连想擦个背都不行。简单的洗了个漱,又解决完个人问题,封颐望了一圈空荡荡的四周。
      得,睡觉吧。
      他吹熄蜡烛,将拐杖放到一边,刚躺上床,就听见门被小声敲了两下,外面那人声音也压的极低:“叔叔,你睡觉了吗?”
      这地方能喊他叔叔的,封颐不做他想。他应了一声,又摸索着拐杖,下去开门。“这么晚了,过来干什么?”
      是挺晚了,封颐目光所及之处,最亮的只剩星光。他也没让南耳进去,只靠着门边,“说话。”
      南耳低下头,脚尖划拉着地,“您要是想拍人的话,可以拍我。”
      封颐没想到这小孩到挺倔,他啧了声,“不用,我不想拍了。”
      南耳声音又小了些,幸好封颐专注,听见了,“我想让您拍我。”
      封颐,“你们这不是挺忌讳的吗?”
      南耳抬眼看他,“我不怕的。”
      封颐,“你家里人知道吗?”
      他可不想回头又挨一顿打。
      南耳也明白对方的顾虑,“他们,知道的。”
      封颐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过的人不知有多少,南耳这种段数的,连开胃菜都算不上。他呵了一声,“那让你阿妈明天来跟我说,我才答应。”
      南耳急了,“叔叔!”
      远处不知哪家养的狗听见了南耳的大嗓门,应和似的“汪”了一声,又带动了许多狗兄狗弟,凑成一出此起彼伏的交响乐。
      封颐也没想到南耳情绪这么激动,怕他接着嚷嚷,他挠着头侧过身子,“进来说。”
      南耳上去搀住封颐,将人扶到床边坐好,他扯了把椅子过来,坐在封颐对面,急吼吼的开口,“我真的不在乎的。这些都是封建迷信,早就该破除了!”
      封颐听了一笑,“你倒挺进步。你家里人跟你一样吗?照片洗出来,你能一直藏着不被发现?”
      不怪封颐想的多,他也看出来了,南耳就是个愣头青,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身后的村民可不是。封颐现在人生地不熟,要真应了南耳,招惹上本地人,出了事都没地方哭。
      “我,我……”南耳被封颐接二连三的提问搅乱阵脚,他灵光一闪,忙道,“我下个月就去省城,对,我要去省城,去那边打工。”
      南耳想的简单,他早就想离开这里了,眼下正是个好机会。他言下之意是他去省城打工,把照片随身带着,家人就不知道封颐给他拍了照,也就不会找封颐的麻烦。
      封颐很久没有看见那么天真的人了,南耳在他眼里,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男孩,他笑了声,“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你不是出去闯的那块料。好好在这儿待着吧。”
      “叔叔!”
      封颐不理会,他接着说,“最好的朋友可能下一秒就会骗走你所有的钱,上一秒说爱你的人第二天不知道就会睡在谁的床上……外边什么样的人都有,你想不到他们有多脏。”
      南耳抗议,“我会分辨的!”
      封颐翻了个白眼,他勾勾手,示意南耳凑近。南耳乖乖往前挪了挪身子,下一秒就被人扯住领子。
      嘴唇被人咬了,他听见封颐问他,“那这种人呢,你会分辨吗?”
      南耳没有说话。封颐往后坐了坐,做好了被打的准备。
      我容易吗我。封颐暗恨。他今天可真是豁出去了,要是被揍了,他明天说什么也得让南耳他阿妈给他烧一桌子菜。
      半晌,南耳终于开口了,他声音有点飘,“外面这样的人……很多吗?”
      封颐内心还拟定的着菜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反正不少,怕了吗?”
      南耳,“我不怕的。”
      还没等封颐在心里吐槽完‘这孩子是秤砣成精吗’,南耳就凑了过去,他把住封颐的肩,试探性的学着对方方才的样子,完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吻。
      屋里很暗,封颐看不清南耳的面容,只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他身子僵住,听见南耳小声的,确认似的说了一遍,“我也是这样的人,我不怕的。”
      南耳初次遇到同类,压抑了多年的秘密和不安一旦有了倾泻的出口,便一发不可收拾。感觉到封颐不排斥,他心下兴奋,捧住对方的脸,接二连三的落下亲吻,倒把封颐搞得狼狈,“别亲了,都是口水……打住!”
      南耳不明白封颐在说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和他亲近,亲吻的感觉奇异又美妙,他好像通过亲吻封颐,亲吻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他心向往之的地方。封颐却容不得对方这么放肆了,他暗骂一声,直接将人拉到大腿上坐下,“小兔崽子。”
      封颐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面对这种撩拨,他想做什么便也做了。屋内的蜡烛没有点着,温度却悄悄上升,月光温柔的洒在屋内交叠的二人身上。
      少年发出无声的尖叫。
      气氛霎时变得黏稠,好半天才平淡下来。
      这里是一个原始且闭塞的村落,只是从几年前才开始增多了与外界的交往。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往上数几代,其实都是一家人,太熟悉了,便毫无秘密可言。南耳在这里无疑算一个异类,小心翼翼的藏了那么多年,怪不得他那么想离开这个地方。
      封颐也不说赶人的话了,他闭上眼,“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是出去闯的那块料。但是如果你真的想离开,我会帮你。”
      “等我拍完,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省城。我这些年存了些积蓄,盘个小店应该是够的。到时候再看吧。不行你就跟着我,做个助理。”
      封颐话音刚落,就感觉到南耳的手臂一紧,“我跟着你!”
      “我可不想要。”封颐道,“下去,我要洗手。”
      南耳小心的从封颐腿上下来,舀了勺水来给封颐洗手,他红着脸,小声道,“就,就是这样吗?”
      他说的没头没脑,封颐却懂了对方的意思。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当然不是。”

      7
      南耳倏地睁开眼,可能是离别将近,他突然梦到了那一天。
      封颐结束一段时间的工作后,必然是要回来找南耳的。吃饭,散步,聊天。封颐和南耳在古城的生活,简单而充实。
      只有那一年不同。
      封颐整整一年都没有回来,也没有接南耳打来的电话。直到次年开春,他才敲开了南耳的门。
      他靠在南耳的肩上,声音涩然,“南耳,我爸走了。”
      封颐那段时间几乎天天失眠,南耳就推掉一切事情,只陪着他。他被封颐搂在怀里,听封颐絮絮地跟他说着以前。
      事后,封颐总会问他,又好像是在问自己:“你说我那时候怎么能那么倔呢?服个软怎么了?这样好歹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生气时候说的话,他还真当真了,喊我滚,我也傻逼,我真滚了。真不愧是爷俩。哈哈。”
      “他最后也没说让我回去,还跟我怄气。这老爷子,真行啊。”
      “封颐,别想了。”南耳翻过身,细细密密的亲吻他,“别想了。”
      封颐仍自顾自的说着,“南耳,我得回去了。我妈一个人在家,她会害怕的。”
      “她让我成个家,这样她才安心。”
      他收紧手臂,将人抱紧,“南耳,我得走啦。我该归位了。”
      “我真舍不得你呀。”
      ·
      “醒了?”
      南耳睁着眼,他扭过头,一寸寸的将封颐看了个仔细。他似乎与十年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封颐也由着他看,还得欠欠的来一句,“怎么样,叔是不是又帅了。”
      南耳没有理会他,“我妈上个月,给我打电话了。”
      封颐不笑了,他指尖绕着南耳的头发,安静地听南耳说话。
      南耳,“她说我阿爸喊我今年回去过年,对了,还说到了你。”
      封颐,“嗯?说我什么了?”
      南耳,“没什么,就问你好不好。”
      两人之间又陷入安静,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封颐的手渐渐往下探,却在半路被南耳抓了个现行,“今天我不想。”
      他抓着封颐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你明天回去,有人接吗?”
      “嗯,她去接我。”
      “那就行。早点睡吧。”
      南耳关了灯,屋里一瞬间陷入黑暗,有月光顺着窗沿漏进来,照亮了窗边的角落。
      南耳还牵着封颐的手,封颐的手温暖干燥,骨节分明,摸着很舒服。他摩挲着对方皮肤的纹理,轻轻地阖上了眼。
      “南耳。”封颐喊他,“你想让我留下吗?”
      他等了半天,都没有等来回应,忍不住探头去看,南耳竟是已经睡着了。封颐愣了片刻,笑了一声,“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直到封颐的呼吸声渐渐平缓,南耳才又睁开了眼,他扯开对方的手臂,钻进封颐怀里。
      那晚封颐喝多了,他也是这样,靠在封颐怀里,捧着他的脸,问他能不能不走。
      他哄着封颐,期望着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哪怕是假的,也会让他感到高兴。封颐却摇摇头,他没有说话,只沉默地,悲伤地,用湿润的眼眶看着他。
      南耳突然就住了口,舍不得再问下去了。
      南耳将人抱住,如过去几千个日日夜夜里一般。封颐轻轻哼了声,他没有醒,只习惯性的收紧手臂,将人往自己怀里又带了带。
      南耳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封颐,”他小声叫他,
      “我真舍不得你呀。”

      8
      封颐走的这天,南耳没去送他。两人就像普通的住客和客栈老板,在退房时,简单的拥抱了一下,没有说后会有期,也没有提再见。只有一句淡淡的,“别送了。”
      封颐抬眼看他,“不然我真怕我走不了。”
      南耳笑着骂了他一声。“回去收收你那破烂脾气,好好对人家姑娘。”
      封颐背对着他,没有说话,恰好有店员在唤南耳,封颐只摆了摆手,“你去忙吧。”
      待南耳过去将事情处理完,再回过身时,大厅内早已没有了封颐的踪影。
      “老板,”店员是老人了,对两人的关系心知肚明,她笑嘻嘻的挤眉弄眼,“老板娘什么时候回来啊?”
      南耳收回目光,“他不回来了。”
      店员没想到她竟然直面了老板的分手现场,她有些局促,“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那个……”
      “没关系的,”南耳无所谓的笑了笑,他伸了个懒腰,又看了一眼封颐离开的方向,“你知道的,风不会总在一个地方停留。”
      “去忙吧。”

      9
      封颐已经很多年没有南耳的消息了。不再联系这句话说出来,似乎真的就不再联系。说到做到这个优良品质,在这种时刻发挥的淋漓尽致。
      夫妻俩和母亲一同住在老宅子里,孩子出生了,原来的家也显得愈发小了。他们又搬去新家,过着充满柴米油盐的普通日子。孩子会喊的第一个词不是爸爸,而是叔叔。逗弄他的邻居一脸抱歉的站起来,也没想到竟然这么赶巧。封颐愣了许久才回过神,他摇摇头表示不介意,蹲下去听孩子一声声的叫‘叔叔’,目光放空,也不知想起了谁。
      孩子一天天的长大,个子蹿的也快,每天像个小皮猴一样,在家里上蹿下跳,他有一天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了老照片,高举着跑过来,边跑边喊,“爸爸!这是谁啊!”
      这是封颐给南耳拍的第一张照片,他已经很久不去想他了,没想到会在今天这个时刻突然‘重逢’。他低头去看,青涩的男孩靠着树,双手局促的交叠在身前,一脸紧张的看着镜头。
      封颐没说话,小孩缠了半天,也觉得没劲。他把照片一丢,又去寻找新的玩具了。
      封颐弯下腰,将泛黄的照片捡起,他掸掸上面的灰,第二天将照片寄了出去。过了些日子,却收到了快递小哥打来的电话。
      古城还是一样的红火,电话那头的声音嘈杂,小哥扯着嗓子问他,
      “你是不是地址写错了?这个酒吧没有叫南耳的人。真是,电话也打不通……”

      10
      在震天的欢呼声中,南耳按下相机的快门。
      一天的跟拍结束后,新郎们体恤他辛苦,便邀请他晚上一起出来喝酒,南耳想了想,也应了。
      南耳在封颐走的第二年,就将客栈盘了出去。他买了台单反,认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也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专门替同性情侣拍照。
      国内的同性婚姻还未合法,却没有不允许同性情侣自己办婚礼热闹热闹。南耳从小在大山里长大,凭着对大山的熟悉,他开始试着做婚礼策划,渐渐地在圈子里也开始小有名气,档期经常是满的。
      吃饭的地方离酒店不远,南耳换了身衣服就下楼了,大厅空荡荡的,只有新郎他们的朋友,一个人站在那里。这人腼腆的很,一路上却帮了南耳不少忙。见他过来,那人眼睛一亮,上前两步,不好意思道,“他们先过去了。”
      南耳,“没事,那地方我认识的。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
      那人红了脸,小声道,“我,我想等你。”
      迎着南耳上下打量的目光,那人像一只被捏住后颈提起的猫,直挺挺的站着,满身都透露出手足无措四个字。半晌,南耳收回视线,对他淡淡一笑。
      “那走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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