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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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何宿安一眼望见蹲在沙发上的男生。
肖今朝双手围住膝盖，下巴顶在上边，歪着头，视线落在电视机旁的一盆绿萝上。
何宿安边把换好的鞋放到鞋柜上，唤他一声。
肖今朝隔了几秒才慢慢转过头来，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眨了眨眼睛，眼神是纯粹的茫然。
何宿安倒是没见过这样的他。
恹恹的，带了些厌世，又存些孩童的懵懂。
何宿安走前去，坐在离他一米远的位置上，声音轻柔得像是一个母亲对受伤孩子的轻哄，“怎么了？不舒服吗？”
肖今朝晃晃脑袋，表示否认。
何宿安便没有再说话，他在外面待了一整天，这会安定下来，所有的疲惫一下子回落到身上，他重重合上眼皮，靠倒在沙发上休息。
脑袋里恍恍惚惚，仿佛迷离又好似还清醒，何宿安挺想念房间里那张柔软的床铺，但他没有离开，也不放任意识模糊。
不知隔了多久，旁边终于传来男生低低的话音。
“我......挺难受。”
何宿安微微直起身，睁开眼，他的眼角是微微垂下的幅度，带上单眼皮便显得锋利，这会他眼睛弯弯，含了一湖潭水，柔和平静。
肖今朝与他对视上，又轻轻撇开头，他知道这样的眼神表示着什么——他们将要开启一次关乎精神上的交谈，他在意他。
他沉默了好一会，不知是在组织语言还是在踌躇是否应该进行这样一次交谈。顿了顿，他还是开了口。
“学我们这一行的，见的事越多，看得越透，反倒越觉得这个世界含恶意更多，人们自私，也软弱。”
就凭一句话，何宿安便懂了，他有些惊异肖今朝在这个时间段就已经有这种领悟，另一方面，同时他的内心升腾起一种责任感，这个专业里，他是长者，便不由自主地承担起引导的责任。
他不确定引发肖今朝这种感叹与疑惑的具体引索是什么，但是他这里有一个答案，虽虚仍实。
他笑笑，“你要知道，世界永远非黑即白。”
肖今朝垂眸，他的嘴唇张合，“非黑即白......”
他沉默了许久，何宿安撑腮，好整以暇看着他。
“可是，”肖今朝抬起头来，他的眼里猛地迸发出一撮尖锐的光来，“我曾经在案例看到过、听到视频里的人讲述过、自己经历过——有很多不好的事情一直发生着，例如某一特定人群的困境、权利人士作为和不作为的恶果……你说，我们就只是眼睁睁看着让它发生吗？”
“不......”何宿安刚表示否认，肖今朝便急急打断了他。
他看起来有些激动，身体向前倾，下巴也微微仰起，眉毛轻皱，“你不得不承认，有一些事情游离于法律之外的灰色地带，它们是无解的。而对于那些恶，我们只能谈论，很无力，有一种双手被束缚住只能够眼睁睁看着罪恶发生的无力感。”
何宿安依旧静静望向他，肖今朝回视，几秒后他缩回沙发，撇过脸去不看他。何宿安轻笑着，站起来走到男生面前，弯腰，慢慢扳过他的脸，于是他们再一次对视了。
“告诉你，面对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做。”
何宿安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缓缓地试探地刮在他的耳膜上，肖今朝有些不适，他下意识往后倾了些，这下便紧紧贴在沙发背上了。
下一秒，他看见何宿安抬起手，再然后，他眼前一黑，眼睑覆上一层带着温度的触感。
“不看，不听，不想。”
听到他的回答，肖今朝战栗了下。
等到光亮慢慢回归，何宿安已经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你没法去怪谁。法律？法官？世道？”
肖今朝看着他。
何宿安笑容慢慢淡下，他的目光沉淀下来，便有了凌厉的感觉，“还是......你自己？”
肖今朝愣住，他抓住了某个字眼，或者说，那是眼前人赤裸裸摆在他面前的，他蜷起身子，喃道，“我不知道......也许都有。”
何宿安静静地凝视他：“肖今朝，你知不知道，当你有意识去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它代表着什么？”
“我以前也以为，刑法文本大概能称得上‘完美无暇’，很难找得到哪里有争议——即使有争议，那也更多的是课堂教学时介绍的各种学术观点的交集。”
“但是，在一点点接触到形形色色的案件里，我突然察觉，刑法文本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缺憾？为什么这行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手足无措很正常，因为我们曾经都一样。”
何宿安弓起背，手肘撑在大腿上，十指交叉，他注视着空气里的某个点，凝重而寂静。良久，他慢慢转过头来，“只是有一点你要明白——法官的主要职责是解释法律，而不是批评法律，即便法律有不完善。就像丹宁勋爵在《法律的训诫》中说的一样，一个法官‘应当将法律织物上的褶皱熨平’，但‘他绝不可以改变法律织物的编织材料’。”
谈话到这里，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
“呼——”何宿安靠回沙发，整个人窝在里边，他懒懒抬了下眼，“能不能说说看，为什么选择了法学？”
肖今朝愣了下，道，“父母喜欢，自己感觉不讨厌。”
这下何宿安倒是有些诧异，“我没想过……是这样一个答案，毕竟很多事实证明，你是一个有自己想法的人。”
肖今朝不可置否，“人总是不可避免世俗。”
何宿安：“那现在呢？”
肖今朝：“现在？”
何宿安露出一抹笑，“想法还是一样吗？”
肖今朝思索着，他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我们老师曾说过一句法谚，‘法律是灰色的，而司法之树常青’。我们永远要面对这个世界。”
何宿安眯起眼笑，“对于那些恶，建立相对的秩序和标准需要一定的时间，但总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一直保持这个信念。”
“所以心中永远充满公正正义，这最为珍贵。”
肖今朝心里一震，他抬起头看向何宿安。
何宿安似是困了，他半瞌着眼，又仿佛用了点力把它拉开，那带点迷茫的懒散的感觉出现了，就连视线都是散漫的，他的话轻飘飘也断断续续，“我有点困了......你困了吗？”
在何宿安这样一种极为放松没有任何防备的的状态下，肖今朝毫无忌惮地盯住他看。突然间，他意识到自己的专注，便愣神了一瞬，再看过去时，男生已经仰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整个客厅是安静的，只有挂在墙上的那面钟不断有节奏地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肖今朝能感觉到，有某种东西在他们中间产生了。
极其细微，但又那么自然，那么势不可挡。
作者有话说第40章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