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温柔（短篇集）》琈泪丫

26、6

　　“在想什么？”谢远把热水放在桌面，白雾袅袅，“走神有一会了。”
　　“啊……”桃狄刚回过神来，又在那朦胧迷雾里陷了进去，他小幅度晃晃脑袋，“这几天没睡好。”
　　桌面散乱放着些文件，谢远过去把它整理好，上面几张印着密密麻麻字的纸张下显露出一张白色的纸来，谢远抽出纸——上面唯一的黑字显得十分突兀。
　　“朔。”
　　他拿着念，“干嘛写这个字？”
　　桃狄自然地顺过那纸，漫不经心折成正方形，“随便写写。”
　　“对了，听说前几天薛涂住院了？”
　　男人诧异抬眼看他，“你哪听来的消息，就些皮外伤，抹了点药。”
　　“果然公司传闻不可信，”谢远把文件收拾成一叠，才悠悠坐下喝一口茶，“啧，几处皮外伤就去医院，还挺疼人的。”
　　桃狄沉默了一会儿，张口，“你……怎么看我和薛涂？”
　　“嗯？”这回谢远有些惊讶，“怎么这样问……你们俩挺好的啊，洁身自好，基本上也没闹过矛盾，就是老夫老妻的模式么。”
　　“……”
　　“哎哥，你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谢远压低了声音，“闹矛盾了？薛涂的伤不会是你家暴的吧。”
　　桃狄无奈看他。
　　谢远呵呵一笑，“不过也挺奇怪的，当初你和薛涂在一起，我们兄弟几个都不太相信。”
　　桃狄含笑，“怎么？”
　　“不搭啊，”谢远抬手撑在桌子上，“不是说薛涂不好，是感觉你就不像会谈朋友的人——太清心寡欲了。”
　　他把水倒进杯里，“而且，说真的，与其说是爱人，你们之间，我怎么感觉更像养小孩呢——也许也是一种情趣？”
　　“我比他大，宠着点应该的。”桃狄道。
　　“嘁，”谢远翻个白眼，“秀恩爱，死得快。”
　　桃狄再次沉默了，良久，他把玩着杯子，“只是，最近我好像……对另外一个男孩有想法。”
　　“What the fuck？”谢远瞪大眼睛，“你？”
　　“……”
　　谢远盯着桃狄的脸看，想找出玩笑的端倪，可是没有，他眼里依旧带着点点柔意，可神色竟无比认真。
　　“……老桃啊，你这……这太突然了，是想上床的那种有意思，还是想过日子的有意思？”
　　桃狄闻言竟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然后他才认真道，“都有。”
　　“完了……你真完了老桃，”谢远脸色复杂，“之前我说你像什么，不染烟火的神。你知道你刚刚的表情吗，像个人了，我头一次见你这样。”
　　桃狄听着，垂下头盯脚尖看。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和薛涂在一起的。”
　　桃狄闭上眼睛，“我们睡了。”
　　“所以你就对他负责？”谢远简直难以置信，“我服了……我真他妈服了……”
　　桃狄叹了口气，“也不是，他说想跟着我，然后慢慢的也习惯了。”
　　桃狄眼里常挂一抹淡笑，目光却是温存的，但气质上有一种隐秘的清冷，一双墨眸看上去夹杂着烟雨的淡意，却带柔情。
　　此刻谢远见了他这表情，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在心里高呼几声妖孽。
　　最后还是没讨论出个什么来，最后谢远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雾气缭绕里，他没有以往的吊儿郎当，一双眼沉沉看向桃狄，“你怎么想怎么做我都不会插手，但是，别让自己后悔。”
　　桃狄点点头，轻轻撸他一把头发，“少吸点烟。”
　　谢远气急败坏，“靠……我他妈刚做的发型！”

　　界境里。
　　灰蒙蒙的天空和褐色土地混为一体，巨大的尘雾里，一个人影缓缓显现出来，到处是废墟，而此人身上依旧整洁如新。
　　正是朔。
　　他刚刚处理完有进一步动作的魔物。
　　快结束了。
　　他马上就要离开地域了。他不能在这儿呆太久。
　　魔王坠落之后，群魔无首，有些头领蠢蠢欲动，却仍未选出最后的新魔王。于是魔界骚动，跑出地域渗入其他域祸害无辜。
　　朔确实也没想到，那次在北城5号街处理争端时，这样巧遇见了他。只是，魔王坠落总归要有代价，墨菲斯托忘记了一切，本质上来说，如今他只是个普通人类，有生老病死，等再次轮回。若是没有缘让他恢复记忆，那么一切只是前世今生。
　　而朔不愿意只是前世今生。他要的是长长久久，是一生一世。
　　他咬桃狄的颈脖，不是为了吸收魔王庞大的封印在灵魂里的能量，而是把自己的血脉输送过去，试图刺激唤醒魔王的记忆。
　　温水煮青蛙。
　　那天晚上，男人喊他“之之”，某种程度上来说，一切都在慢慢回轨。只是时间不多了，他需要再快一些。

　　桃狄打开门，看到玄关出的鞋子，便知道朔在家。他内心有些乱，像一团毛线纠缠，没有找到那根最根本的线头。这时候，他渴望看见男孩，又不知如何去面对。
　　昨天晚上几乎是不欢而散，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当时内心的激荡。而男孩的那个压抑到极致的小心翼翼的吻，把事情明晃晃摆出来：我们有故事。
　　可是，桃狄想，我们到底算什么？我是谁？以前的我们有故事，可那是我吗？
　　这太矛盾了。这需要时间。
　　可偏偏，朔要没时间了。
　　所以那天晚上朔没法再说服自己，他吻了上去，以飞蛾扑火的姿态。然后，他被推开，于是他哭了。
　　望着男孩泪眼朦胧，桃狄察觉到自己内里的心疼，他叹了口气，拉起朔，轻轻拍他的背，无声安慰。
　　朔把头抵在男人胸膛，身子一颤一颤的，男人的衣服被他攥得皱巴巴。
　　男人站在床边，少年坐在床上垂头抵在他胸膛。偌大的房间里，只有男孩细细的哽咽声回荡。
　　等男孩再抬头，除了眼角一抹薄红，睫毛沾湿，脸色倒恢复如初了。
　　他把脸挪开，睫毛轻轻闪了下，语气平淡，“抱歉。”
　　男人定定看着他，眼神复杂。
　　他们就这样沉默着，僵持着。
　　朔开口，“见过。”
　　他终于与桃狄对视，“我们见过。”
　　桃狄一双漆黑的眸子望着他的，“我们……是什么关系？”
　　朔冷静地回答，“你救了我，可我反目成仇伤了你。”
　　桃狄似乎没料到这个回答，他愣了下，“当真？”
　　“当真。”
　　桃狄当然不信。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弯腰凑到朔面前张嘴要说什么。
　　但是当他对视上朔的眼睛，一惊，退开了，咽回了到口的话。
　　——那你为什么，刚刚吻我。
　　他没资本。
　　桃狄站在床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他想，朔大概是不知道的，他的眼神，那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