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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娇俏小寡妇 ...

  •   “哎呦呦,真是可惜!这么出挑的女娃,刚进门就成了寡妇!”

      “那可不!瞅这女娃水灵的,哭眼泪也恁个俊哩!”

      “要不咋说这蔡瘸子没福哩!光棍打了三十年,好容易捡个媳妇儿回来,嘴还没亲上人就没了——这好端端的人咋就翻到山沟头去了你说?”

      “他是瘸子么,那走路摔了也不稀罕。”

      “唉,要我说,别是那拾荒女娃给带的晦气吧?说是他路边捡的,生得小妖精似的,谁知道是个什么来路……”

      “可别是专吸男人精血的狐狸精吧?那准是看这蔡瘸子没啥好吸的,又后悔了,就作法把人翻到山沟里去了!”

      ……

      婆姨们的话是越说越离谱,听得正歪在地上假哭的黎麦愈发窒息。

      讲道理,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两个小时前,她还在论文堆里灰头土脸地薅着头发奋战。作为某农业大学的精英生,实验室、农田地和论文堆就是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三点一线。

      战着战着,她就睡着了。

      再一睁眼,哟呵,就成了个生在70年代初的小寡妇,正捶胸顿足地坐在一个破破拉拉的土坷垃门边儿上哭,嚎得几乎十里八乡都跑来看热闹了。

      而她平地惊雷般的到来,使从这具身体里爆发出的悲伤嚎啕戛然而止。黎麦肿着一双核桃眼,两手抓着踢满了黄尘的破裤烂鞋,跟面前一群正冲她指点得热火朝天的婆姨们对上了眼。

      气氛顿时变得有那么一点安静而尴尬。

      黎麦还沉浸在久久不能回复的震惊中。有个方脸婆姨小心翼翼地,把短粗五指抻到她眼前晃了晃:“咋不哭了?”

      黎麦歪头,蹙起眉尖儿看她。

      “可别是哭傻了吧?”婆姨们把手揣在怀里的破衣襟里,唏嘘起来。

      那方脸婆姨还算好心,给她怀里塞了一坨黑玩意儿,以示安慰:“娃呀,别哭了。好歹蔡瘸子还给你留了一孔窑,这可是他家祖传的呀。如今可归你了,你也不用再到处拾荒了是不?”

      黎麦眨眨眼,朝“一孔窑”看去。

      还真是一孔窑,就是有点儿……破。

      或者说,不是有点儿破,而是非常破,破败至极。

      这是个几近坍塌的敞口窑,没个门窗的窑口还往下掉着黄土坷垃。天还没太暗,可见里头黑漆麻乌,空荡荡的,隐约只有一床破褥子之类的玩意儿堆在角落,一看就不是个人能住的地方。

      就这,还祖传的?

      黎麦梗着脖子,非常应景地落了几滴眼泪。

      现在,她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她为什么要在写论文的时候打瞌睡,或者为什么今天非写那篇论文不可?倘若她没选择在今天写这篇论文,或许就不会睡着;没有睡着,也许就不会来到这么个鬼地方了……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热闹。原来,是那些家里地里都找不见婆娘们的男人们着了急,又嫌蔡瘸子这儿晦气,不叫女人们在这儿看热闹了。没办法,人群很快就都散了。

      留下黎麦一个,手里揣着那个高粱面黑窝窝,盯着那孔祖传破窑,心情十分凄凉复杂,就像满地里被风刮打着旋儿的黄土尘灰一样。

      天已经快黑了,天空暗蒙蒙的。黎麦一时找不见柴火油灯之类,只好摸黑进了那破窑。

      然后,立刻撒腿退了出来。

      算了,这闻起来像是几百年没有清扫过的破窑,她实在是无福消受呀。

      黎麦捧着那高粱面窝窝叹气。眼下,她肚子也饿了,可那窝窝在手心稍微一掰,就碎成了干煤渣,实在难以下咽。

      没办法,黎麦决定,先找个有水的地方,喝点水充饥也行。

      苍天在上,她真的不该写那篇论文啊!她这也太惨了叭!

      就着还未全然黯淡的天光,黎麦还真找到了一条河水。那是一条将整座村庄劈成两半的小河,水还算清澈。黎麦先捧水在手心饮了几口,再洗了洗挂满尘土眼泪的小脸。

      这时,月已上东天。

      就着月色,黎麦将自己的倒影仔细看了看。

      嚯,还真是一副“小妖精似的”好皮囊。细瓷般的肌肤,脸颊还透着少女的粉嫩嘟嘟。眼尾却微微勾着,合着一双黑玉似的眼珠,颇有种迤逦风情。

      与她原本的样貌相差无几——只除了上唇间一粒水润润的唇珠,和两条乱蓬蓬搭在胸前的乌黑辫子,发量可是比念书时足足多了一倍。

      黎麦不由轻轻把唇珠咬了一下,又摸上去,使劲揉了一圈。然后,盯着水面发呆。

      这个人,是她,又不是她。

      没了漂亮衣裳的加持,这个自己看起来陌生得很。破破烂烂的大袄明显不合身的,大棉裤也臃得像两个水桶。鞋子就更不用说了,她方才已经把鞋底跑掉了两回。

      她觉得,要是再随便哪儿找个小破筐背身上,说她不是个拾荒的她可能自己都不信。

      这可不成。

      黎麦咬着唇珠想,她才不要这样过日子——单身了20年,一朝变成个17岁的娇俏小寡妇,怎么听都有点……那个啥。

      还是在这样的70年代。

      啧。

      好在,她也算是农学出身。凭着一脑袋的知识,只要能在这村里搞块地出来,她就非但饿不死,还能过得很好——按历史时间线来说,这会儿正是农村遍地搞合作社的时候,大家不论谁都能吃上口大锅饭,她暂时还饿不着肚子。

      等过几年,各家都分了地,好日子那就更不用多说了。

      黎麦就这样制定好了她的70年代生存攻略——首先,第一步,就是,等明儿白天,把那破窑洞收拾一下,还得想办法给它整个门……

      万幸万幸,她是个小寡妇,不用真的跟个陌生男人过日子。

      黎麦摇摇头,不再去想那个可怜的蔡瘸子。

      一巴掌拍在了水面,把月色涟漪搅得稀散。这时,身后忽然传来点响动,吓得她一个激灵:“什么?”

      一个少年身形的人影,正站在河边一棵树下。好似也被她的反应给吓到了,一出溜又蹿回了树后,只将个小脑袋伸出一半来。

      黎麦眯眼看去,只见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珠子正在瞅她。可刚跟她对上视线,就开始眼神飘散,不知看向哪里去了。

      黎麦松了口气,不是野狗。

      她冲树后招了招手:“出来呀,我又不吃人。”

      那少年犹犹豫豫磨蹭了出来,一只手背在身后,像是藏了什么东西似的。他好像不敢走近黎麦,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嗯呃呃了半天,终于把那手掏到前头,冷不丁扔过来个什么东西。

      “给、给你的。”

      含糊不清说了几个字,就飞快地转身跑了,脚下还被树杈子给绊了一下。

      黎麦手忙脚乱接住那坨东西——差点就砸到她脸上了。

      一看,是个大树叶包着的。打开,居然是个掰下来一半的黄面窝头,和几个红彤彤的小野果。果子上还沾着水滴,显然是洗过了才给她的。

      黎麦眼眶一热,这是个什么好人啊!赶明儿遇见了,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她小心地吃了点东西,回到破窑旁边,寻了个树下靠着,揣着手,杂七杂八地想了一会儿,不觉就睡着了。

      梦里,好像有谁走过来,给她身上盖了件什么东西,挡住了飕飕夜风……

      次日天刚明,黎麦就被吵醒了。

      眼睛还没睁开,耳朵里先听见一阵噪动,鼻子也闻见一阵饭香。

      挣开酸痛的胳膊腰腿起来,放眼一看,愣了。

      正是四月时节,整片黄土坡都已经抽了春。虽然夹杂着黄土的迎头风还有些冷,可满山枯草间都已冒出了养眼的新绿色,梯田里大片大片全是正在抽穗养花的小麦,和三三两两做活的人。

      而坡坡上,错落重叠的全是窑洞,有整治得亮堂的,也有像她身后这样破败的。

      蔡瘸子家的这口窑,是在一个梯田边上。离这窑口不远的一个下处山窝,正起了一个大灶,烧得红火,在放集体饭。已经有不少人赶过去了。

      黎麦看得有些呆,一时没注意身上滑下来个什么东西。抓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床被褥,虽然破,却拆洗得干干净净——除了被角被她在地上扒拉上了一些尘土。

      不会又是昨晚那人给她送的吧?

      她赶紧把被子拍打干净,整整齐齐叠了起来,先找了个地儿放着。这得好好还给人家才是。

      然后,就听见肚子骨碌碌叫了几声。

      可是看看下头那些人,都是做了活才去吃公家饭的。她什么都没做,又怎么好意思去蹭饭。

      黎麦委屈巴巴摁了摁小肚子,都空了。

      这时,又听见一阵窸窣响动。原是昨晚那个少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捧着两个热乎乎的白面馒头,正冲她傻笑!

      黎麦一个惊喜,脱口而出:“是你呀?”

      那少年却不答话,只是使劲将两个馒头掇到她跟前,然后一个劲地笑,笑得白白的牙都咧出来了。

      她仔细瞧了瞧眼前这少年,十六岁左右的年纪,瘦瘦高高的,头发乌七八糟,眼睛亮亮的。浑身虽然破破烂烂,可是洗得干净,笑容也特别清甜。

      虽然,用清甜来形容一个男孩儿有点奇怪,但黎麦觉得,这张脸蛋还真只能这样形容。

      就是……看起来有点儿傻傻的。

      黎麦心头生起了一点怜惜,生怕再吓到人家,于是小小声问他:“是你给我送的被子吗?”

      少年的脸和耳朵肉眼可见地滚红起来,又开始嗯嗯呃呃,可就是说不出话,倒真像个小傻子。

      还没等他把要说的话给挤出来,土坡那头就大呼小叫地跑来个人,手里扬着个鞋底子,使劲朝他身上扔:“好你个小傻子!还敢去灶上偷馍!还敢拿最好的白面馍!你看我不打死你……”

      小傻子似乎很怕他,吓得惊慌失措,满地里转着圈躲鞋底子,还试图拽着黎麦的衣袖一起躲,把她大棉袄都快从肩头给拽下来了。

      黎麦跟着他在窑前巡摸了两三圈儿,有点恼火起来:那灶是公家灶,只要是村里人去,都得有口饭吃,这人是一大早吃了什么炮仗,故意欺负个傻子出气呢!

      等他把两只鞋底子都甩出去了,蹦着两个光脚板去找鞋,黎麦过去,一脚把那俩鞋给踢得老远。

      那人瞪大了眼睛指道她:“嘿你个小寡妇,你做甚哩!”

      黎麦啪一下扇开了往她鼻子上戳的指头:“欺负一个傻子和寡妇,你咋不上天?”

      那人后退两步,手揣在怀里瞅她,嘿嘿笑道:“呦呵,还是个小辣椒!俺可喜欢!咋样啊妹妹,跟哥哥走吧?你要是不情愿给哥哥暖被窝,哥哥就给你暖被窝……哎哎哎哎哎疼啊疼啊啊啊啊啊啊!”

      黎麦把他两手反剪在背后,手上拧着他腕子用力:“你再说?”

      ——论跟混小子打架,她黎麦从小到大还没输过谁!

      小傻子也过来拍手叫好,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下头不少人都爬上来看热闹了。直到有人一把把他俩给拉开,那人嘴里还在叫唤:“妹妹饶命!”

      这拉架人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叫他一下扑到地上啃土去了:“被个女娃打成这样,老徐家的脸都叫你丢完了!”

      然后黑压压杵在黎麦跟前,一把薅住了她的领子。

      有人说:“哟,徐队长来了,这事可有看头了。”

      又有人摇头叹气:“你说徐镇江这么个好后生,年年能领着一队生产量第一,咱村里谁不服他,偏就他弟天天给他搞事儿。”

      黎麦都听见了。来者看来是个在村里颇有威望能耐的人,算是个领头的。

      初来乍到,她可就摊上事儿了。

      黎麦咬着嘴唇,不作声地挣扎了两下——这人长腿宽肩,麦色肌肤,逆着光看不太清他面容。但以她的身高,稍微抬头恰好能瞥见他滚动的喉结。

      完了,虽然她刚把那个“老徐家”给揍了一顿,但这个“老徐家”,她绝对抗不过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揪着她领子的手又轻轻放了下来,掌心里抓着条虫子——许是刚才从树上掉下来在她身上的。

      “哦,徐队长,”黎麦眨巴眨巴眼睛,也跟着人家对这个“老徐家”的称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又怂又乖巧:“谢谢你。”

      她看不太清背对着光的“徐队长”的表情,只听他冲地上的大马趴喝道:“徐镇河,给我滚过来!”

      徐镇河哆哆嗦嗦爬起过来,被他哥一把抓到了黎麦跟前。然后徐镇江问她:“这小子有没有伤到你?”

      黎麦刚摇了下头,一旁呆站着的小傻子终于反应了过来似的,突然一头冲过来,啊呀一声把徐镇河怼了个大马趴,又把他大哥镇江给撞了个趔趄,口里嚷嚷道:“不、不许你打这个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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