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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引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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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俊朗面容噙着笑，薄唇勾着弧度，眼神中却透出残酷阴冷的凶相。
他的神情平静且沉着，那双黑眸如同万丈深渊，带着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冷寂与晦暗。
衍天彧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眼神中，惊惶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他从未见过这样冷若冰霜、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
这个黑发的少年目光如炬，眼神空荡却并不空洞，他的视线聚焦于衍天彧身上，由此透出一种心无旁骛的专注。
衍天彧与他对上了视线，心悸在他香槟色的桃花眼中闪烁。
拥有一双墨色双眼的少年凝眸看着他，忽然发出一个音节：“嗯？”
他缓缓松开了捧着衍天彧脸颊的手，两道红痕印在了他下颌处的肌肤上。
“你是来参加宴会的么？”
他的声音低低地在衍天彧耳边响起，如同诗人的低吟。
“……是。”一阵冷意从衍天彧的脊椎向上攀。
那少年放开了他。
“你是太子吧。”他的语气分明是不容置喙的，但他却扬起话语的尾音，缓缓地笑了起来。
衍天彧能感觉到，那种致命的、仿佛悬在他头顶上的杀意消弭了。连月光都就此被清风捎来，映照在垒成墙壁的砖瓦的罅隙之间。
“是。”衍天彧依然紧绷神经，眼神中的警惕一目了然，“你认识我？”
黑发少年凑近他，如同在观察着他侧脸的棱角。他修长的手指握住枪杆，轻轻发力，便拔起了插在墙壁上的银枪：“抱歉，我没想到是你。”
对衍天彧的问题，他不置可否，但不否认即代表着肯定。
他拭擦着沾上了土屑的枪尖，金色的枪缨随着徐来的清风一起飘动。
他的指尖抚过枪头，在一瞬之间，银色的长枪如同被抹除，霎时消失在了他手中。
“你刚刚问了什么？”他打了个响指，泥墙化为了断壁残垣。
衍天彧将手心的冷汗擦在手肘上，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你认识我？”
“认识啊。”
黑发的少年微微扬起下颌，身高上的优势令他露出了傲然睥睨的姿态。
衍天彧没有问为什么，转而仔细观察起了那个少年的面容。
他看上去应该也是十七八岁，似乎与自己相差无几，但他浑身上下却迸发着挥洒自如的杀意，唇边的笑里也是藏着锋芒的。
衍天彧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这个少年的瞳仁里始终铺着一层寒霜，看上去与衍天彧所熟知的世界方枘圆凿，仿佛他并非来自于这个世界。
“你叫什么？”黑发少年突然问他。
衍天彧按捺住彷徨，干干脆脆地回答了。接着，少年又问道：“哪个字？”
“‘或’加两撇的那个彧。”
少年眯了眯眼，目光自上而下地审视着衍天彧。那半明半昧的笑容从他脸上淡去，换上的是一副毫无生趣的淡漠神色。
就在他凝望着衍天彧时，衍天彧也注视着他。
他到这时才发现，少年的白衬衫上分明沾着深浅不一的殷红色与棕褐色。他正穿着笔挺的西裤，胸前的领带熨烫得一丝不苟，一身正装，却不减丝毫冷意。
衍天彧自己穿着休闲衫裤，没注意到宴会的着装需求，在离家出走的理智逐渐回归后，他细看之下，猜测这个少年也是要去参加宴会的。
“你……是谁？”
他与对方互看一眼，打破了阒然的寂静。
“我？”少年又笑了起来，“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衍天彧戒备着他的一举一动，此刻他忽然抬起手来，让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别这么怕我。我向你道歉，我没想对你出手的。”少年伸出手，却只是拍了拍衍天彧的肩膀，“其实你刚刚什么都没看到，对吗？”
衍天彧心想，这好在没看到。要是真看到了什么，这句问询就变成了威胁。
“我只是凑巧走到那，连一窥到底的想法都没有。”衍天彧理直气壮地陈述道。
少年相信了他的说辞，进而轻轻地勾起嘴角，笑容神秘诡谲。
在月光的描绘下，他幽暗的眼眸折射出摄人心魂的冷魄。
“那倒是错怪你了，实在抱歉。”他的声音变得温和，如情人的私语，具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衍天彧不知道他到底是在闹哪一出，但既然对方已经收起了锐利的敌意，他自然愿意顺着台阶向下走：“没事。”
语气很勉强，隐隐约约地透露出尴尬。那少年显然察觉到了，却不退反进，朝衍天彧走近了一步。
衍天彧忽然看见，他黑色的发丝中竟然带着影影绰绰的一缕红。这发色实在有些稀奇，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先前衍天彧站在他身体右侧，看不见那撮特别的发丝，在他侧了侧身、目光飘向五里雾中的远方时，衍天彧便专心致志地打量起了他的头发，顺带瞄了一眼他的瞳仁。
“我看上去很奇怪吗？”
少年看着隐藏在蒙蒙雾气中的楼房，目光炯炯，却岿然不动。
衍天彧不明白，自己并非明目张胆地看着他，他为什么还能注意到自己的视线。
但他明确地知道了一点——这个少年绝非池中之物：“没有啊。”
“在好奇什么？”
少年从远方转回了视线，从容自若地问道。
“没什么。”衍天彧摇摇头。
“真的？”少年慢条斯理地笑道，“但你的眼神却不是这样说的。”
他的视线骤然降温，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情感。那双黑色的眼睛，就像是历经过死亡的人的双瞳。
衍天彧撇开视线，并不与他对视。
“我不知道我的眼神是什么样的。”
“我知道就足够了。”少年笑道，话语中的锋芒如同剑刃的刃尖，乍然调转了方向，“跟我来吧。”
衍天彧亲眼看到他轻抚着衣角，在一弹指顷间，一道黑色的、跃动着的光芒跳到了他衣衫上的皱褶间，干枯的血迹便在黑暗光亮下消亡。
衍天彧保持着缄默，脚步却一转，跟随着那个黑发少年沉稳的步伐。
“我很少遇到什么都不问的人。”少年在衍天彧身前一步的地方，步履轻快地走在松软的泥路上。
衍天彧看着他的背影。月光逐渐黯淡了，在他深黑的发丝上镀了银白的曲线，勾勒出他颀长又从容的身姿。
这个少年，比衍天彧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像是世族或贵族的继承人。
他笑得淡漠却优雅，每一个表情都显出沉着自在，举手投足间皆是不疾不徐的气度，衬得他唇边的弧线也若有若无。
“……我对别人的事情没有兴趣。”衍天彧沉着声说道。
少年没有回头：“那你知道，为什么你走不出这里吗？”
衍天彧其实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但他沉默着，把疑问埋藏在心里。
现在少年问起，他才谨慎地开口道：“这不是个迷宫，但四处的景物都会变化，所以真正的出口就被掩盖住了。”
少年放缓了脚步，站到他身边。他抬起左手，大拇指与中指贴在一起，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就像是有什么屏障碎裂了，嘈杂的声响忽然涌入衍天彧耳畔。
他诧异地转头去看，只见他们刚刚走过的巷口中，竟然走出了两个争吵着的白发老太太。两位老妇人互相指指点点，争得面红耳赤，声调愈发拔高。
少年矫健的脚步没有停顿，衍天彧跟着他，忽然有人从他左手边的小巷里冲了出来。
衍天彧被他吓了一跳，急忙向前跳了一步，才与那狂奔着的青年擦肩而过。
他躲过了身后的人，却没刹住脚步，眼前一黑，便闷头撞上了在他身前半步的黑发少年。
但衍天彧没想到的是，对方竟像是能看到背后的景象一样，在自己神色慌张地撞到他背上时，他脚尖一点，轻松地转过身来，一手拽起衍天彧的臂弯，一手揽住他的后背，顺手一捞，就把他勾在了身前。
“不用管这些人，他们看不到我们的。”
待衍天彧站稳了脚步，少年松开手，后退了半步。
与他淡漠的外表不同，他的胸膛与手心都传来了温暖的热度，像和煦的阳光。
衍天彧想起了湛步忧，那个有着一双冰凉却坚定有力的手的人。他的双臂也曾拥抱过自己，那时候他感觉到的不是料峭，而是不言而喻的心安。
那双黝黑的眼睛正注视着他，衍天彧回过神来，他脑海中湛步忧的虚像变成了面前的少年。
“为什么？”他收回心思，抬眸问道。
“你刚刚不也没看到他们吗？”少年淡淡地笑着，“他们一直都在这里，就像我们也一直在这里。”
灵光一现，衍天彧问道：“幻术？”
“幻境。”少年纠正他，却并没有否认。
“是你——”的天赋吗？
衍天彧话才说了一半，却中道而止。他想起这是不礼貌的行为，又把话咽了回去。
但少年却歪打正着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不是我做的，我没这个本事。”
衍天彧“啊”了一声，少年又接着说道：“但在我们神狱，能做得到这种事的大有人在。”
衍天彧听到他这样说，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人来自于神狱。
虽然他没看到巷子里的情形，但从巷子里传出来的铁锈味，以及少年衣角的红褐色看来，方才他决然是与目睹一桩凶杀案失之交臂。但既然这个少年是以暗杀领域为主业的神狱的成员，那就不足为奇了。
“所以，你也是要来参加宴会的？”
少年平静地回答：“在这个时间段，没有受邀的人是不可能靠近神狱的。”
衍天彧不经意间发现，这个人，似乎不喜欢正面回答别人的问题。
突然，一簇黑色的火光在衍天彧身旁燃起。它无声无息地漂浮在衍天彧肩膀上，如果不是他碰巧回头，根本不会注意到这如影随行的小家伙。
“怎么停下来了？”
衍天彧指了指肩膀上的火焰：“这是什么？”
他的指尖游离在火光的周围，并不敢碰到它。少年看了一眼，又转回了视线。
“你肩膀上是不是刚受过伤？”
衍天彧眯起眼，从喉咙中挤出“嗯”的一声。
当衍天彧这样承认的时候，那个鲜血四溅的夜晚重新出现在了他脑海中。
少年表情平淡，英俊的面容上是一副无波无澜的死寂：“这种火焰对伤口很敏感。它没有热度，也不会点燃什么东西，不用怕它。”
他的脚步声显出措置裕如的沉静，当他挥动手臂时，弥漫在小城中的雾气渐渐消散，显露出真正的、通向城外的出口。
但衍天彧的目光并没有汇聚在飘散的雨雾上。
在少年抬起手时，淅淅沥沥的雨水从他们途径的房檐上滴落，沾湿了他的手臂与半身。
在他高高抬起的手臂下，一道狭长的暗红色伤疤在半透明的衬衫里若隐若现。
这道伤疤似乎仍未结痂，经过雨水的冲刷，模糊的红色从腋下一直流到了袖口处。
少年对此熟视无睹，视线都没有移动过分毫，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只透露出令人心惊的冷漠，沉寂如没有源头的水潭。
“你的手……”
衍天彧瞪着眼睛，赶忙拦住他。
少年瞥了他一眼，毫无表情的脸上浮起一个半真半假的笑。
“担心我啊？”
“这是担不担心的问题吗？”衍天彧收回了手，反问他。
他没有泛滥的爱心，只是下意识地关心一下这道伤口，并不是在意这个似笑非笑的少年。
少年又满不在乎地调笑，却没再说话了。黑色的鬼火在血色中蔓延，火光淡去后，那些洇湿的血迹与水痕便消失无踪了。
前路变得清晰了起来，少年正装上的皱褶变得平整，湿漉漉的衬衫也再度变得干燥清爽。
他在衍天彧身前几步的地方转过身来，微微欠身，将右手挽在身前，向衍天彧行了一个潇洒随性的礼。
“太子殿下，欢迎来到神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