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chapter 14 ...

  •   秦凛送她到小区门口就回去了,这两年薛祺没有将秦凛带到自己的家里——至多是在楼下的小喷泉池旁边坐坐——她告诉秦凛,自己是和几个女孩子合租一套房子,事先大家就约好了,不把异性往家里带。

      事实上,这两年也陆陆续续有过几个在附近上班的人租过其他的单间,男女都有——让薛祺决定租下整套房子的,是一件很小的事。那是一个周六,当时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子住了进来,她的房间在薛平的隔壁,那天上午薛祺去公司加班,中午回来的时候,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女孩子一阵吵闹——薛祺动作很快地冲了进去,循着声音找到人——原来是卫生间的淋浴头坏掉了。

      薛祺一下子放了心。

      “我说你不会弄你就不要动它啊。”看见薛祺来了,女孩也并不收敛,语气相当不爽。

      狭小的卫生间里,闷热潮湿,薛祺伸手抓了抓,五指间霎时黏腻起来,像是小时候摸芦荟切面的感觉——她看见薛平在狭窄的空间里低着头,怯怯地看她一眼,而女孩泼辣,借着这件事情倒出了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不满——薛祺忽然明白,在所有年轻的女孩的眼里,薛平已经变成一个无性别的人,他现在的皮囊只是隐约地显现他曾经是个男人,年岁的流逝让他甚至连曾经赖以维持统治的暴力也再不能施展——他再不能构成对所有女性的威胁,他已经一无所有——彻彻底底的弱势让他变成一只幼兽。

      很快,薛祺便托着陈娇美的人情,将女孩赶了出去,然后租下了整套房子——这一次她给足了租金,对方提出签一年的租房合同可以减一个月房租,她也拒绝了,她笑着说谢谢姐这两年的照顾,对方没有坚持,开开心心地离去了。她又托陈娇美给薛平在小区附近的一个小公司找了个保安的活儿——年龄上自然是过不去,送了点薄礼,加上陈娇美拐七拐八的交情,最后这事儿也就敲定了。

      夜色像一床大大的铺盖,罩住了整个世界。小区里亮起了灯——低矮的灌木丛里藏着的是灯盏不大的紫色射灯;路灯是仿了圆满的月亮的脸,发出蓬松的淡黄色的光;喷泉池的池壁边嵌着的是只有拇指般大小的深蓝色的灯——薛祺每次从惯走的石径里走出来,视野变得空旷,眼前只剩这个喷泉池,看着它,总觉得那是星星,明明星星根本不是蓝色的——她知道,这个小喷泉池是整夜整夜不停地翻腾着的,对于这点她很满意,有种自己交的昂贵的租金和物业费很值的感觉。

      回到家的时候,薛平已经做好了饭,大门像是以前住在老旧筒子楼里那样大开着——为了散油烟。薛祺刚刚漫步时的温柔心情一下子没了,人登时愤怒起来,她快步走过去,正趴在楼道走廊边看外面的繁盛的夜景的薛平被她拽住胳膊拉一下,“跟你说多少次了!做饭时开抽油烟机,不要开门散油烟!人家邻居怎么想!”

      一阵劈头盖脸地,薛平只是低着头——一开始女儿冲他发脾气的时候,他还会有一点难以忍受,他搞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麻木、甚至是享受——他从监狱里刑满释放,又进了另一个监狱。

      “进来!我再跟你说一次抽油烟机怎么用!”薛祺身上的黑色衬衫经过一天的动作,在各个小细节处已经生出了无数褶皱,再加上她人清瘦,一时之间看起来有些落拓。

      “愣着干嘛,进来啊!”薛祺自己不知道,两道眉毛之间已经没有了空隙,额中间的凸起像二郎神一样的第三只眼,她的声音因为刚刚的一阵喊叫而变得沙哑,透出一丝不合年龄的苍老和难听。

      客厅里,餐桌上不多不少的两道菜在夏夜里渐渐地凉下去,两副碗筷一动不动,像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它们的确是木制的,四舍五入也还算是木头人了。

      夜里,人声渐消,只剩满城的灯光摇曳,风自顾自地推着云走,世界在这个时刻是如此地平静而和睦,灵魂可以自在地漫游。

      第二天,早上八点四十分,地铁站里空空如也,薛祺站在等待区,反正一定会迟到,她相反没有刚刚那么急了——她不适地在周围望了望,不敢相信只刚刚一趟列车,竟然就带走了那么多人,独独留下了她自己。这样一来,她又懊悔起来,被遗忘的小蚂蚁总有不够努力之嫌。

      踏进办公室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薛祺有些懵,放下包,拿起笔记本和笔就往会议室跑。推推前门,又推推后门,后门推动了,她走进去,坐在电子显示屏的斜对角线处,立式空调的冷风像带着雪碴子一样往她脖子里灌。

      “关于产品目录,我们就讨论到这里,各位看还有什么意见吗?”

      薛祺木木地,摊开的会议记录本上什么也没有写。

      有人举手,“刘总,我们产品部这边建议你们在产品目录的第二页放一张ROADMAP,因为这个产品系列的样品还没有全部出来,手册上面也只是写了现在已经生产的东西,后续再想添加产品的话,又得重新印刷产品手册,有点浪费人力财力,加张 ROADMAP比较好。”

      远芯算是工作气氛比较好的公司,大老爷们儿居多,开会时没什么上下级之分,长条会议桌上摆着木质的方形收纳盒,不大,里头是各种遥控器,几包价格昂贵的烟,两三把半个手机大的打火机。

      将近一个半小时的会议,几个烟盒已经完全空掉,被人随手捏扁了扔在桌上。空调温度开得低,烟味像是被冻住了,有种冰冷的呛人——这比在广阔的空间更卑鄙,她甚至不能咳出来。

      站在电子显示屏旁边的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白衬衫被黑色皮带扎捆着,像是古时包装猪肉的样子,“那薛祺,这个事情你来负责,你跟产品部确定一下 ROADMAP的事情。”

      薛祺眼睛盯着宽阔平整的长条会议桌上的那几个烟盒——这几个牌子的烟盒和废纸是不同价格的,它可以直接拿回商家去换钱,商家也必须回收。

      “薛祺?”

      整个会议室的男人都齐齐整整地将头偏向她,薛祺点点头,“好的刘总。”

      目光又略显无聊地散去。

      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的时候,薛祺迎头撞上了林殊,她想起秦凛胡扯的林志玲女儿来,忍不住嘴角上弯——

      “薛小姐——”林殊笑着喊她。

      薛祺想,她不像昨天晚上那样喊她薛祺。她走过去,“来找王总?”

      “是啊,昨晚就那么跟你们走了,还没找王叔给我开实习证明呢。”

      两人一路攀谈着往前走,薛祺一低头就能看见林殊涂得花花绿绿的指甲,十指颜色皆不同,但因为是同一个色系,看起来很和谐——只是隔了一夜而已。

      “秦凛那人不好相处吧?”林殊涂着巧克力色的食指转卷着鬓边的碎发,样态还是个嘟嘟的小女生,可实际上,相比身旁穿着白衬衫一步裙的薛祺,她只小了对方一岁。

      在林殊面前,薛祺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老掉了,可大了这一岁又让她有些自负——人生经验代表智慧,这是她必须坚信的事情。

      薛祺笑,“相对而言,我是比较不好相处的那一个。”

      “真的?”林殊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秦凛从小横惯了,在我们那群人里头,小霸王多了,可他在一群小霸王里头还能称霸王!”

      霸王,有什么用?他也不能去改行卖洗发水,薛祺暗自嘲讽,面上又如沐春风,“是真的,他是明着横,我是暗地里坏。”

      林殊噗嗤一下笑了,身体微侧倒,碰着薛祺的肩,“薛小姐你不要这样说自己嘛。”

      是真的,薛祺心里苦笑。

      “林殊——”

      薛祺看见林殊挽着王典的胳膊,王典问她周末为什么没有去秦凛家吃饭——秦凛从来不提他身边的异性,甚至在以前故意提分手想要吓她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利用身边的异性来让她吃醋——薛祺想,秦凛真是脑袋有包,又想,还好他脑袋有包。

      午间休息时,她困得头一点一点的,一不小心一下子磕在电脑旁边的那盆小仙人球上——本来是为了防辐射的,这下有了新的用处。她揉着又痛又痒的额头,端起杯子,打算去茶水间喝杯咖啡。

      茶水间里有人,还没进去她就闻到了浓重的烟味,她皱了皱眉,靠在一边,准备等对方出来了再进去。

      “那个薛祺,就不要让她跟进你们的项目了,平时让她做做无关紧要的工作就行了,比如说最近财务部又在追着我们要那个立项文件,把模版给薛祺,让她去做,够她忙一阵子了——”

      “哈哈,是的,这也是为她好,女孩子还是不要那么拼命的好,脸蛋别给熬丑了,像现在这样,她还能准时下班,工资也照拿研发工程师的工资么,刘总,你还真怜惜女生啊——”

      “空降兵还是不要有太多的事业心比较好。”

      薛祺忽然有一些后悔,她当初不该利用秦凛进入远芯的——她该自己先来应聘试试的,她该相信自己足够优秀的。可转念她又想,她在远芯这么久了,工作勤恳努力,可他们依旧不给她丝毫机会就先一棒子打死了她,是他们错了——她也错了,空降兵的身份她利用得不够彻底。

      额角的痛痒感又冒了出来,薛祺觉得那里长出了和仙人球一样的细刺。她双手捧着可爱的蓝色牛奶杯,走进茶水间。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刘总。”薛祺甚至没有看另一个男人一眼。

      刘清平面色尴尬,可还得顾及着自己的领导身份,“喝咖啡?”

      她嗯了一声,大夏天的,茶水间里开着空调,她双手捧着还冒着白气的咖啡,竟然不觉得烫,“你们刚刚聊到哪里了?”

      薛祺的口吻让刘清平很是不悦,毕竟在职场混了多年,一时的慌乱很快就整理好了,他腆着肚子,“都是闲聊。”

      “刘总,我当时进公司,除了王总,第一个就先认识的您呢,王总还拜托您多照顾我来着。”

      提到王典,刘清平脸上有些难看了,这两年薛祺安分守己,没有像一些关系户那样骄横跋扈或是迟到早退,他暗猜薛祺和王典之间的关系应该没有那么近,或许只是王典随手送了个人情而已,更何况,王典这两年对薛祺也是不闻不问的——于是他安下心来,这是一个可以随意揉捏的人。

      “薛祺——”

      “领导,我最讨厌对我指手画脚的人了”,一瞬间,薛祺的语气变得凌厉起来,“既然知道我和你们王总的关系,干什么还要这样呢?”

      身后一个老成持重的声音响起,“我和你什么关系?”

      茶水间里又冷又静,薛祺想,能不能让她嚣张完啊?真是背了名还没得到利——血亏。

      茶水间里只剩下两个人,薛祺看看坐在自己对面的王典,对方神色平静地看着她,王典的眼神初初看是和善的,五官轮廓是华北地区男人典型的深邃,一双刀眉,眼睛略显外凸,眼皮上堆叠着好几道褶子——年岁的痕迹。再细看,眼尾处有些斜向上飞,只这一点,就让他在不笑时显得阴狠——或者其实不是阴狠,就单是不好亲近而已。看人的时候,总是直直地迎上对方的目光,毫不闪避,这显出一种控制欲和果断来——这一点,薛祺在秦凛身上看见过。

      “薛祺,这不是什么大事。可你不该拿我去驳你上司的面子”,王典顿了顿,“我比你更清楚刘清平是什么样的人。”

      薛祺深呼吸一下,她知道王典对自己的容忍限度极低,也知道自己在工作上无足轻重或许是刘清平得了王典的指示——古时皇帝招藩王,总得封赏一下其子,东西不用给过多,名头够花就行——薛祺靠着秦凛在王典这里拿了“花名头”,却不愿只做有名无实的“王”。

      “王总,我的职位是研发工程师,不是研究助理。”

      王典站起身,一撩眼皮,刀眉沉在高眼眶上,“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秦凛。”说罢转身就要走。

      薛祺知道王典是在等,等到他让秦凛死心塌地守远芯,又或者等到秦凛对自己的兴趣消耗殆尽——她不能就这么让王典走了,“告诉他吧。”

      搭在金属门把上的手复又垂落,王典的身躯有些沉重,有些像人猿,“你说什么?”

      你会赢的,她这样告诉着自己,抬头,眼神直直地迎着王典的视线——就像王典一直以来做的那样,她向前迈两步,重复刚刚的话,“告诉他吧,王总,秦凛若想娶我,他就该知道真实的我是什么样。”

      嫁给他,这是林殊出现的那一晚,薛祺所冒出来的念头——衣食无忧,北京户口。

      门外,一墙之隔,秦凛低头转着手里的手机——仿佛它只是一张轻飘飘的硬卡纸。刚刚秦凛因为家里不同意他独立创业的事情,正在酒吧里喝闷酒,越想越觉得急躁,于是像往常一样跑来公司,他知道舅舅也并不同意他创业,可那不同意是缓和的,不动声色的——让他觉得还有一丝希望。

      从小到大,秦凛没怎么遇到过利用他的女人——一是他身边的异性都是与他的背景旗鼓相当的,犯不着利用他;二来则是,他敏锐而防备——这和他的军人父亲有些像,尽管他不愿意承认。秦凛从没觉得,薛祺会利用他,就算是她提出想进远芯,他也没有丝毫的犹豫——秦凛一早就知道薛祺是什么样的人,她一上课或者听讲座就不接电话回消息,他并没有真的认为她有那么热爱学习——别人是在上课,只有她,上个课好像是在谋生——她势利、抠搜得坦荡,就像现在一样,在舅舅面前大言不惭地说要嫁给他。

      秦凛单手插在牛仔裤兜里,身上还有淡淡的酒气,他似醉非醉,推门走进去,胳膊一伸,人懒洋洋地靠着王典,他下巴冲她一扬,笑得落拓清疲,“谁说我要娶你了?”

      一瞬间,薛祺耳朵里嗡嗡地响,觉得自己像一个傍大款未遂的空姐——她不懂事的时候最厌恶的那种女人。

  • 作者有话要说:  .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