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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阿虚毁灭机 ...

  •   藤丸立香乐观得太早了。

      如果他一早知道等罗曼领着所罗门逛完迦勒底后所罗门就迫不及待地修改了灵基形象,换上和医生同款的迦勒底制服并把一头绵羊毛似的头发“剪”成了短发,他哪怕翘了大卫的希伯来语课也要埋到所罗门的头发里。

      ——医生你在干什么啊医生!为什么不劝劝王啊?!

      当然,兀自沉浸在“命运被改变了”的喜悦与惶恐中的少年,还未曾料想过如此的未来。

      ——

      黑暗不会因深度的增加有所改变,电梯中只有红色的数字跳动。观景玻璃外曾经的灯火通明如泡沫般眨眼消散,只剩交错纵横的管道与金属支架静静地蛰伏在黑暗中,因缺少护理挂上冰霜,犹如钢铁巨兽的遗骸。

      深入底层让阿摩司的耳膜稍感不适,老人停下义眼的转动,凝神屏息。

      似乎是一种迷信,一切的源头必将自地底深处涌现。象征性的物灵从深渊中曲折攀爬,畸形的根部缠绕着生命本源。人类自农耕时代以来对土地与埋藏其下的未知的恐惧与崇敬,到现代换上更为隐晦的面具掩盖自身。

      支撑着迦勒底苟延残喘的主种火能源井与环绕它的六台副能源井在设施的最底层。其上是活动的人类,其下是自渐新世末沉默至今的厚重冰盖。

      室内恒温装置的效用逐渐减弱,寒意铆足了劲,不放过魔术礼装的一丝空隙钻进皮肤、深入骨髓。早年作为魔术学徒时落下的病根在低温环境长久的工作下复发,好似有虫子在脊骨中令人牙酸地蠕动。

      不。不是学徒。他想。

      换乘张贴有用来唬人的电离辐射标志的电梯,阻拦普通人的重重禁制已被破除。损坏的种火井中逸出的玛那(新世代的魔术师更愿意称之为魔力)在义眼的特殊视觉下少部分成结般聚集,大部分温顺而呆板地弥散在空气中。

      这是本该只存在于空想者美梦和推销“自律型可变适应符文”的行商口中的稳定魔力环境。

      阿摩司从失去右眼的那一天开始认识到魔术与根源的存在。随后,他被买下他的魔术师摘除附有诅咒的镣铐,短暂地摆脱奴隶的身份,听从命令与这些“狂暴的精灵”打交道。

      一条河流的分支越多,每道分支的流量就越小,魔术师能使用的力量也是如此。外部的魔力环境与魔术师体内的魔力源都是客观的存在,然而随着主观认知人数的增加,这种「跳过法则」的力量会以某一级数递减。一个伪装成变戏法街头艺人的叛逆者曾让世界陷入恐怖的魔力低潮:法阵停摆、小源枯竭、深居简出的魔术师们被失效的开门机关活活困死。

      愤怒的代行者处死了罪魁祸首,又以惨痛的代价让魔术重新回归神秘。唯一在“大低谷”中获益的群体是那些以研究魔力环境为前往根源方向的魔术师们,他们借此总结出一套公式用来控制人口,好让人数不至于少到无法进行研究,又不至于多到让人连火星子都放不出来。

      擅长尔虞我诈的协会与组织难得就某件事达成共识,魔术师的人口总量在可能的范围内得到严格控制,部分对抱团组织怀有警惕之心的独行侠在涉及自身利益时不约而同选择了缄默。然而人的生老病死总不可调控,“神秘爱好者”偶尔的撞大运也会发现真货,于是魔力环境始终处于不稳定的波动中,调律师则应运而生。

      调节魔力环境是个精细活,需要眼力、手力以及经年累月的经验。这又是个低贱活,因为它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理论深度,唯一要做的就是不断重复微调符文的角度,在无尽的失败中与仍在左冲右突的玛那达成暂时的妥协。

      “想做一个一生碌碌无为的魔术师吗?去当调律者吧!”这是时钟塔的新生常挂嘴边的笑谈。

      阿摩司喜欢玛那这个说法,这让他感到他在与某种有灵性的生物对话、谈判、斗争,而不是用魔力的代称抹消这种灵性。他们的关系好比老渔夫圣地亚哥和那条大马林鱼,在规则与混沌谱写的圆舞曲下此消彼长,直至死亡,直至——

      名为“人理烧却”的鲨鱼将大马林鱼啃食到只剩骨架。不会再有更多的人意识到日常生活下的暗潮涌动,迦勒底的魔力环境不会再改变了。

      电梯继续下行,穿过有三人高那么厚的兼备防御与隐蔽性能的多层隔板,冰冷的空气灌进一小方空间(由滑轮杠杆等简单机械原件组成的下行装置四周只有护栏)。

      阿摩司呼出一口白气,在空中凝结成细碎的冰晶,纷纷飘落。缺少了与保温礼装同源的符文加持,这里几乎称得上是全然的室外。
      曲型穹顶散落微星,提供着月光般的冷光,阿摩司抬首仰望,仿佛最初注视星空的原始人为自然感到惊叹,随后目光下移,随着电梯的运行逐渐转为平视。

      井的深处是一座漆黑的高塔。

      像深渊中刺出的獠牙、像腐朽根部虬结的断口扎根地面,塔底隐没在黑暗中,偶尔有半透明的白影一闪而逝——那是在高魔环境下滋生的怨灵。

      缠绕着高塔主体的管道血管似的泛着暗红,走道像撑开的雨伞骨架伸向四面八方的回廊,而高塔顶部往常用来显示仪器正常运转的金色结晶此时一片黯淡。

      仿佛天生为了躲避他人视线,由技术黑箱封存的神秘之源着实谈不上有什么美感。极少有人知道阿尼姆斯菲亚家族来源不明的巨额资金有一半用于研发面前怪异丑陋的庞然大物:混杂技术构成的人造灵脉。

      驱动迦勒底亚斯、特里斯墨吉斯忒斯和英灵召唤系统运转的能源和其所属的神秘体系有相同的特质:你不可能在任何国家的义务教育课本上找到他们的踪影。

      所有对魔力微观本质的研究一概以失败告终,观测精度上升带来的结果是整体魔力环境的大幅度衰退。当代行者破开禁制时,所见的是“最庄严、最平静、也是最绝望的自我终结”。

      身着晚礼服的泰勒斯学派的传人们安详有如熟睡,他们在同一时刻焚尽灵魂,面前摆放着一笺能历经千年不朽不坏的羊皮纸卷,上面工整地写着:

      「去他妈的魔术」

      于是残存的魔术师们不再相信理性的引导,他们笼统地以“能源”描述其性质,并不遗余力铲除那些试图用电能等通用能源代替魔力的异端。

      轻微的卡合声让阿摩司从回忆中抽离,电梯稳当地停在回廊内部。老人踏入监测种火塔运行状态的工作间,踩着碎玻璃渣一路向前。义眼视觉中的满目通红让阿摩司知道这里的魔力浓度高得已不适合人类生存,然而对横亘在路中央的尸体们来说,他们往往在被高魔侵蚀前就死在了南极大陆长年的低温中。

      处理尸体是阿摩司的工作之一。

      老人见惯了生死,而且能到迦勒底核心区域工作的魔术师的精神状态早就异于常人,现实世界不过是他们抵达根源的素材盒,只要需要,杀死同类和从药园里摘一株草药没有区别。他难以升起同情和怜悯之心。

      也许是雷夫炸弹引起的魔力振荡,也许是迦勒底独立出人理烧却历史时时空结构的改变,突如其来的魔力暴走让礼装内部的魔力核心全部失效。骤然暴露在零下几十度的环境让人体内的水分迅速冻结,化作脆弱而精致的冰雕。他们有的张着嘴,安详地笑着,有的在倒地途中摔得四分五裂。

      阿摩司心中泛起一种古怪的情绪,他想笑几声,只勉强动了动嘴角的肌肉:尽管魔术师们自诩异于常人,鄙视嘲笑不寻「根源」正道的魔术使们,令人遗憾的事实却是,他们的生理结构与他们千方百计试图划清界限的生物学同类们并无不同。

      老人压下复杂的心绪,克制自己的感时伤怀已经成了饱经风霜之人的习惯。

      他低喃着咒语,榨干“冰雕”内部最后一丝热量(你不能在南极的冰窟窿里追求火葬),质感逐渐变得晶莹的尸体在轻微的“噼啪”声后蓬成一团蒲公英似的冰雾,干净得闪闪发亮。

      他一步步走近通往塔的通道,周身绽放的莹白色“烟火”像不甘离去的灵魂,打着旋,缓慢地下沉、消散。一张张迦勒底的身份标识牌被收进礼装,带着外界的冷意——多此一举的工作,只是阿摩司想起了藤丸立香从冬木市回程后面对管制室内惨状时的模样。

      精神与身体都达到极限的少年手脚发软,当场吐了出来。他干呕着,浑身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恐惧压垮,阿摩司已经做好了实施记忆清除的准备,然而年轻的半吊子御主倔得像一头发疯的双足飞龙。

      他的眼中炽热的愤怒令人畏惧,以玛修半从者的力量也难以将他从废墟旁拉开——那也是阿摩司第一次见到那位平日温和到有些软弱的医疗部门总管发火。

      在罗曼医生的厉声叱责下,藤丸立香一瞬间僵住了身子,玛修立刻从背后拖着他远离那些血迹未干的断壁残垣,像拖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大型布偶。

      阿摩司心里叹着气走上前,他在二战时见过太多心灵与双目的灵光一同死去的人,他们活着,却同行尸走肉无异。不过没关系,只要消除记忆再加上一点点混淆术,十七岁的少年很容易被塑造成合格的救世主——

      冷不丁地,他撞进了燃烧中的蓝巨星。

      这个比喻非常不恰当,蓝巨星是恒星的晚年,而藤丸立香正值青年,但阿摩司觉得这样的描述符合天体科的名号。

      还未缓过神来的少年眼神空洞,却没有阿摩司原以为的绝望。他翕动皲裂的嘴唇,低哑着声音讷讷地吐了一句:

      “至少……至少让我记住他们的名字。”

      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阿摩司回忆着,有没有因为他天真的话语发笑?没有。

      老人散去已然构筑成型的魔术,走上前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他们每个人都会被铭记。我保证。”

      人类最后的御主选择背负而非忘却,那么阿摩司就会尊重他的选择。

      此后,收集标识牌成了迦勒底幸存者内部不成文的规定。

      ——

      “嘀嗒、嘀嗒、嘀嗒——嘭。”句尾的爆破音轻柔地散在空气里,魔鬼优雅而恶劣地展颜一笑,“最后一个尸体。”

      自高处俯瞰的从者一手托腮,紫色的发向两边卷曲,其间生了一双非人的犄角,身体被蓝紫红色的紧身布料裹着,尖状的尾巴愉悦地弯出一道弧线。他的皮肤是近乎青色的惨白,而他令人不安的气质则掩盖了五官的端正。

      “一切事物只要他生成,理所当然地就要毁灭,还不如无所发生。”梅菲斯特哀叹道,喜悦爬满了脸庞,“瞧啊,瞧啊,将死又未死的执念,该是如何隐忍地藏在那躯壳中?只有悲剧才发人深省,团圆与幸福只有永不达成才摄人心魄,注视着现在的你——为何不能赞同?”

      他没有得到回答。他没有期待回答。

      代表魔术使的小点在白茫茫的“雾气”中若隐若现,阿摩司沉浸在回忆里,未视魔鬼所视之危险。

      雾气中乳白的魂灵凝实了它的躯体,利爪高扬——

      梅菲斯特轻轻按下怀表。

      “这当然不是帮忙。”他不自觉地扩大了笑容的弧度,为自己发现的秘密欣喜异常,“更富戏剧性的剧情实为美妙。面对因高位存在干涉而变得不可视的「现在」,想来即使是生命无尽的梦魔——你也会失去从旁观看的耐心。”

  • 作者有话要说:  试图为菌类生物的神秘世界观打补丁.jpg
    阿虚别念了别念了别念了.jpg
    按现在的进度看一点都不急着进特异点啊(捂脸)
    话说这篇文开的初衷是安利大眼珠子来着(惭愧),起因就是泛式手书bgm《ROBOTICS;NOTES》被用在了另一个剪希灵骚话大全的视频里,两者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所以(此处应有滑稽):
    《黎明之剑》,连载中,好看。
    《异常生物见闻录》,单元剧,好看。
    《希灵帝国》,大星云之前,不好看,大星云之后,好看。
    你懂我意思吧.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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