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的圣经》阿狸爱淘气

34、第 34 章

　　丁伊芙的现代剧《割□□的夏娃》七月十二日19:30在艺术剧院演出。今天的艺术剧院，一扫往日冷清的气氛，晚上7点刚过，便已经有大批的观众进来。这些观众中，有热爱艺术的在校学生，有白发苍苍的教授夫妇，有衣着时尚的写字楼白领，有热恋中的情侣，新婚的夫妇，令大家惊奇的是，还有不少商界、文化界的人士，有几位甚至是知名人士，比如一身优雅晚礼服的杨妍，记者们早已纷纷拥上前。

　　大厅内竖着两张巨幅油画，一张是提香的《酒神的狂欢》，另一张是有如梵高割耳朵的自画像的割□□的少女的惊恐裸体油画，旁边竖着古希腊三大悲剧家、尼采的石膏雕像以及基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和复活的雕像。在文学艺术的王国中，代表重生和自由的酒神精神无所不往，在西方神话中，酒神狄俄尼索斯掌管着文学的崇高形式之一——戏剧，酒神精神喻示着情绪的发泄，是抛弃传统束缚回归原始状态的生存体验，人类在消失个体与世界合一的绝望痛苦的哀号中获得生的极大快意。尼采的哲学带有强烈的酒神精神，思考生命和死亡意义的希腊悲剧则给戏剧染上了崇高和肃穆的色彩。这些，和高高的屋顶、深红色的天鹅绒幕布，共同营造出一种复古高雅的艺术格调，又增添了几分献祭与审判的宗教氛围。

　　丁伊芙满意地站在一角看着这些布置，她已经预感到今晚会迎来巨大的成功，这些多亏了姬芝给她的建议：“ 你知道西方的上流社会为什么一直很喜欢戏剧吗？撇去艺术的因素不谈，剧院和舞会都是重要的社交场所，在剧院拥有自己的包厢是贵族身份的象征。所以，为什么不把你的戏剧营造成高级的社交场所，让它成为高端人士和白领精英标榜艺术品位和时尚生活的一种方式？是时候让尼采和艺术重回人们饭桌上的话题了，去剧院与去咖啡馆将一样成为人们的流行风尚。” 关于现代剧的商业化问题，她也曾有过思考：纯艺术毕竟太小众，演员们连生存都成问题，而如果成功有名气了，再来搞纯艺术会不会不一样呢？这是一个探索的过程。

　　在丁伊芙默默思索间，杨妍已站在那两张巨幅油画前，正在接受记者简短的的采访。

　　“ 杨小姐！听说这部剧演出的内容与前几天的那篇在社交平台上热传的养父性侵养女的报道有关，那位禽兽不如的养父已被证实是汉明股份的董事鲍明，贵司和赢氏又刚刚获得第二轮竞标的资格，请问您对这一事件是怎么看的？您今天来这里看剧是表示声援受害女性呢，还是出于您个人的艺术爱好？”

　　杨妍轻松回应：“ 鲍明日前已被汉明解除合约，因此并不影响接下来我们与汉明的商业合作。对于任何伤害女性的行为，我本人予以强烈的谴责，相信法律会还受害者以公平。至于我今天来这里，一者是类似于“ me too” 活动的一种声援，二者是来支持我的一位朋友的妹妹，丁伊芙，她是个非常有才华的导演。大家不是关心这部剧与那篇报道的关系吗？不妨亲自采访下丁导。”

　　说着走到丁伊芙身边，拥着她的臂膀。丁伊芙颇有些尴尬，因为她并不喜欢出现在媒体面前，迄今为止，她还没有在公众面前露脸，大众并不知道她是赢野逸的妹妹。不过她还是很快地说了那句万金油通用的“ 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 的话匆匆离开。考虑到导演有很多事要忙，记者们并没有为难她。

　　另一边几个记者围着的是一二娱乐的董事长李国柱和大财矿业的董事长毛大财。

　　李国柱侃侃而谈：“ 今年6月26日,□□关于文化产业发展工作情况的报告中指出要着力推动文化产业实现高质量发展、以优秀文化产品和服务满足人民群众美好生活新期待，我这纯粹是响应国家政策支持大文化产业，多了解年轻人在想什么，毕竟你们才是社会的未来嘛！”

　　有财经记者立刻问：“ 这么说，李总会做戏剧方面的投资？还是说您已经买了这部戏发行的债券收益共享？”

　　李国柱眯起眼睛道：“ 目前“ 主题公园+ 演艺节目 + 旅游 ” 可是火的很，诸位看看演艺第一股的半年报预告吧，上半年净利就达7.32亿元～8.32亿元，说不定丁导的剧社会成为戏剧第一股哦。哈哈！是不是，毛兄？” 他拍了拍毛大财的肩膀。他已经知道丁伊芙是赢家的人。

　　毛大财连忙道：“ 那是！额们西安旅游景点演出的“千古情”别提多受欢迎了。”

　　两人摆脱了那些记者，往剧院里走，边走边聊天。

　　李国柱调侃道：“ 怎么，数日不见，毛兄的爱好又变了，上回那个直播小网红呢？怎么还有兴致来看剧？”

　　毛大财人胖怕热，快走了几步就气喘吁吁，擦了擦额头的汗，闪着一口从大金牙换成的亮白的烤瓷牙，气呼呼道：“ 别提了，额又被甩了，人家早直播卖火腿发财了，连那家火腿公司的股票都连着三天涨停，听说马上要直播卖股票了。” 然后憨厚地笑笑，“ 额粗人一个，哪里懂什么艺术，是咪咪喜欢。” 他指了指身旁打扮艳丽正好奇地东张西望的演艺学校的女学生。

　　李国柱开玩笑道：“ 毛兄胆子真大！你不怕被曝鲍明第二？”

　　毛大财凑到他耳边道：“ 李兄！你以为我是那样不谨慎的人吗？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犯法的事儿额老毛可不干！鲍老兄玩得太大了，你知道为啥过去四年那小女孩几次到公安局报案，公安都没有立案的原因吗？除了几个干警被老鲍收买的原因，还因为没有证据啊，没有证据就无法立案。老鲍精通法律，老奸巨猾，手段高啊！虽说现在舆论哗然，都在谴责他，他也丢了工作，可他钱赚够了，法律上又拿他没办法，换个地方，他还不是一样逍遥快活。唉！现在的罪犯，都是高智商啊。再说了，新城那位性侵幼女被抓的董事长，至今不都还没有宣判吗？违法成本太低了啊！” 毛大财颇为感慨，俨然一副良好公民的模样，套用了最近在电视上各大专家由对这一事件的讨论引申到法律讨论的常用话语，似乎忘记了他是怎么投机倒把坑蒙拐骗而赚到大笔钱的。

　　过道两边摆放着女童保护组织的宣传小册子，翻开第一页，数字令人触目惊心：

　　据某女童保护组织调查统计，2018年曝光的性侵儿童案例有317起，受害儿童超750人，14岁以下的比例为80%，熟人作案比例近七成。

　　丁伊芙闯进二楼的某个包厢，兴冲冲道：“ 三哥！你可要感谢我，你和三嫂的票的座位靠在一起可都是我的功劳！”

　　赢野逸漫不经心点点头，俯瞰着舞台：“ 芝芝怎么还不来？”

　　宋秘书看了看表：19:25 ，忙道：“ 快了，夫人每天都在忙着做手术和实验，还有照顾凌院长的母亲，估计她下了班又去探看凌老太太，哄老太太用完餐说会儿话才往这里赶，今天周末路上堵车也说不定，晚来几分钟也正常。” 宋妈因照顾凌母，这些日子都住在凌玄之家，因此姬芝的作息他们一清二楚。

　　赢野逸心神不宁地踱步：“ 堵车？不会... 出什么事吧？”

　　正焦急间，宋秘书道：“ 看！来了！”

　　赢野逸急忙往楼下看，果然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真丝衬衫和阔腿裤，披着粉灰色的精致真丝刺绣披肩，气质华贵高雅的女子，正往前排的一个座位走去，看到她的人莫不被她的气质吸引，不过她戴着口罩，大概是上次被媒体曝光的负面新闻让她在公众面前心有余悸，虽说事情早已过去，网上相关谣言也被清理，赢野逸还是心疼得很，若非从凌玄之那儿得知她不想追究，以及看在凌阿姨和凌玄之的面子上，他一定不会轻饶那个叫龚萍萍的女人。

　　姬芝在引座员的带领下在座位上坐下，灯光转暗，她没注意到左侧邻座空着，也没注意到与左侧邻座之间没有扶手隔着，这种一坐下去就让人陷进去的沙发椅很舒服，姬芝右手搁在扶手上，眯眼靠在椅背上。她太累了，日以继夜地工作，招募研究团队，组织实验，写报告。这一个月，她几乎没有想起私人的事情，她以让自己疯狂忙碌工作的方式逃避感情的痛苦。离开赢野逸，比她想象的要痛苦。好在赢野逸没有找她，尽管宋秘书每日都给她送花送餐送卡送礼物，她本来想拒绝，一想要是赢野逸亲自来可就完了，因为她并不确定看到他的时候，她还能保持冷静。因此她默默收下，鲜花插在办公室里，美食分给同事，卡她反正不会用日后可以退回，什么也不说，不联系，不解释，不见面，简直就跟渣男的套路一样。唉，也许他很快就跟那些迷途的少女般醒悟，所以，把一切交给时间吧，时间会让人们彼此淡忘/遗忘，打败爱情的，从来不是情敌，而是时间。姬芝又想起她和凌玄之争分夺秒的研究成果，早一秒出来，该有多少病人的生命被挽回。

　　由于大体的剧情她都知道，丁伊芙在跟她讨论时，她还提了不少建议。因此她在身体放松的情形下，在黑暗中，在持续一天的高强度工作后，很快闭上眼睛睡着了。她不知道一个身影很快在她身边坐下。

　　赢野逸万万没想到上帝给他的福利这么好，她睡着了，因此他连苦恼编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也省了。他端坐着，把她的头轻轻搁在自己肩上，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姬芝大概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自动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姿势。

　　赢野逸心里乐开了花：嗯，要是她醒了，我就说，是她主动睡到我怀里的。不行，一个小人儿在心里说，要是她害羞不理我，岂不是又回到了从前？干脆我也假装睡着，这样她就不会尴尬了。他闭上了眼睛。

　　姬芝的梦中光怪陆离。她梦到手术室里一个个哀哭失去□□的乳腺癌病人；她梦到一个个拿刀割了自己□□鲜血淋漓的饱受恶魔摧残和蹂躏的花季少女；她梦到一代代人被“ 生活 ” 洪流所推涌，没有真正地活着便匆匆过去了的成千上万、不可胜数的妇女形象，她们在她面前涌现，一个个面带愁容，眼神绝望，步履蹒跚，仿佛早已死去。

　　她惊醒，舞台上正表演着：少女被埋在土里，从她左边的□□里长出了一朵象征基督复活的洁白的百合花。

　　此时头戴常春藤冠，身披小鹿皮，手里拿缠着常春藤、杖顶缀着松果球的酒神杖，敲着手鼓和铙钹的酒神合唱队朗诵的是帕斯捷尔纳克的诗作《 夏娃 》：

　　哦,女人,你的目光和神色
　　决不会使我丧魂失态。
　　你整个儿就像堵住的喉咙
　　被激动憋得喘不过气来。
　　你像是被粗略地造就,
　　像出自其他系统的文字,
　　仿佛严肃认真地在梦中
　　从我的肋骨中脱胎落地。
　　立刻滑出了拥抱,
　　立刻挣出了手臂,
　　你就是慌乱与恐惧,
　　你就是男子之心的颤栗。

　　在《 神曲 》中，但丁称贝娅特丽彩为自己的精神导师, 而在《 日瓦戈医生 》中，拉拉在日瓦戈的心中也是给他以精神力量和思考动力的重要人物，她被他视作俄罗斯民族命运的象征。在这里，割□□的少女象征着一代代妇女苦难的命运，正如割耳朵的梵高把痛苦的伤口呈现给世界一样，她是在用伤口为全世界受辱和痛苦的女性发言，像基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替人类受难一样，她是痛苦的化身，象征着民族的悲剧！戏剧在这里达到了高潮！

　　姬芝从思绪中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睡在赢野逸的怀里，她的心砰砰直跳，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很快就明白，估计是丁伊芙故意把他们俩的座位票连在一起，幸亏他睡着了，不然... 她痴痴地看了一眼他的睡颜，然后悄悄抽开被他握着的温热的手，又轻轻拿开他揽住自己腰的胳膊，猫着腰偷偷溜出剧院，发了个有事先回祝贺成功的信息给丁伊芙。

　　丁伊芙收到信息一愣，还有20分钟就结束了，她还准备邀请家人一块儿去庆祝吃饭玩呢，怎么三哥没留住三嫂？她哪里知道赢野逸自己睡着了在姬芝溜走后很快又醒了，现在正后悔不迭呢，他本来对戏剧没什么兴趣，同小姑小姑父打了个招呼干脆也打道回府了。赢熙濠早就开溜了。只有管文哲苦苦撑在那儿，谁叫家里的其他人都有工作，自然有正当理由，他一个闲人，要是不坚持到底，芙芙会生气的，不过今晚的剧艺术水准很高，主题意义深刻，相信这回芙芙一定会大获成功。

　　丁伊芙很满意，她的满意不在今晚的座无虚席，而在作为一个先锋艺术家，她表达了她想表达的高度，如尼采所说的悲剧：人生是幕悲剧，最大的悲剧就在于它的没有终极根据，但生命敢于承担自身的无意义而并不消沉衰落，这正是生命的骄傲！

　　此外，艺术总是被两种东西占据着：一方面坚持不懈地探索死亡，另一方面始终如一地以此创造生命。她相信，真正伟大的艺术正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