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doctorNano

8、第 8 章

　　对秦静瑶来说，美术馆显然是个好地方。

　　想象力十足的作品，让人大开眼界。更让她欣赏的是作品中时不时流露出的潇洒或讽刺，她不懂艺术，却依旧对这些感觉着了迷。

　　秦静瑶拉着夏月明的手，两人兴致勃勃地在展区穿梭，等到美术馆的玻璃外墙染上夕阳的粉色，她们这才意识到腰酸腿软，脚后跟磨得生疼。

　　“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夏月明提议。

　　“行啊，”秦静瑶果断指了指远处的沙发，“我们去墙那边吧，人不多，还有自动售卖机。”

　　“好啊。”

　　长长的走廊尽头，视野开阔，灯光明亮。秦静瑶四处张望，一不留神，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詹予坐姿乖巧地缩在沙发里，和齐若瑾的肩膀靠在一起。两人边说边笑，像是在聊什么有趣的事情。

　　秦静瑶走上前去，正打算打招呼，却看见詹予突然侧过身子，期待的眼神直接黏在了齐若瑾身上。

　　齐若瑾也不躲闪，笑着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詹予的眉间。

　　秦静瑶脑海里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眼前的詹予，目光澄澈，神色专注。这般对某种事物产生浓厚兴趣的表情，她已经很久没在詹予脸上看到了。

　　这个人不是除了课题，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吗？

　　阳光斜在美术馆空旷明亮的四方空间里，清澈又梦幻，秦静瑶呆呆看着两个文静漂亮的姑娘，一个眉眼似月，一个嘴角含羞，奇怪的念头蓦地在她脑海中闪过。

　　难道，她们在谈恋爱？

　　秦静瑶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剧情立马发展到了一年后。

　　她还没来得及兴奋两秒，只听詹予说：“我的相对论讲完了，你要不要给我讲讲历史，有关传说时代的事情？”

　　什么，相对论？

　　秦静瑶亢奋的心情一下子萎靡。

　　好吧，是她多想了。最近看的小说比专业文献多，她要好好检讨自己。秦静瑶悻悻地走上前去，准备继续打招呼。

　　这时，齐若瑾淡淡一笑，回应詹予道：“可以啊，你挑一个故事。”

　　“嗯……那就盘古开天辟地吧。”

　　“这不是远古传说，你换一个。”

　　“怎么就不是呢？这是中华民族最开始的故事啊。”

　　听见两人笑着斗嘴，秦静瑶眼前一亮，突然又来了劲儿。她把夏月明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说：“你想不想听睡前故事啊？”

　　夏月明扬了扬眉，心下了然：“好啊。”

　　两人拿了饮料，悄悄绕到詹予身后不远处坐下。齐若瑾语气依旧正经，却又带了好几分活泼，夏月明愣了愣，突然还有点不习惯。

　　“关于这一点，顾颉刚先生曾经提出过历史层累说，大概意思是，史料的时代距其所述史实的时代越近，则其可信度越高。而时代越久远，事迹则更加详细，伪造篡改的内容也越多。周代文献里人们心目中最古的王是大禹，到了春秋就多出了尧舜，战国则又多了黄帝。至于盘古开天辟地，那是汉代以来才流行的说法。当然，这是从现存文献的角度来分析的。”

　　认真听讲的三个人同时陷入了沉思。一个沉浸在对历史的震惊里，两个在这段长篇大论里怀疑人生。

　　“也是。”詹予皱了皱眉，对身后的状况丝毫不觉，“这么一想，我也觉得盘古开天辟地不像是上古传说，反而是女娲补天的故事更深得我心。毕竟，开天辟地这种重要的事，在当年不应该是女生做的吗？”

　　“可不是吗。”齐若瑾笑了，随后幽幽地说，“不过你的意思是，是某个小仙女做的？”

　　“什么小仙女？”秦静瑶冷不丁问道。

　　詹予回过头，被突然出现的两个人吓了一跳：“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没多久，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秦静瑶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问，“你们谁是小仙女？该不会是詹予吧？”

　　“你才是小仙女！”詹予急匆匆地反驳。

　　“我确实是仙女啊。”秦静瑶不仅不恼，好像还很高兴，“谢谢夸奖。话说，你们聊天好学术啊，每天说这些不累吗？”

　　詹予回过神，脸有点红。小仙女又不是骂人的词，她急什么急。自己刚才否认的样子，实在是做贼心虚。

　　詹予纠结着怎么应付过去。好在齐若瑾迅速转移话题，及时替她解了围。

　　“你们看了一天美术作品，不累吗？” 齐若瑾笑了笑，语气自然。

　　“累啊，腿疼。”秦静瑶软绵绵地瘫在詹予身上，“詹予，你帮我揉一揉好不好？”

　　齐若瑾扬扬眉，赶紧退到一边。她和夏月明站回同一战线，饶有兴致地围观两个学妹打闹。

　　“不好。”詹予瞥了齐若瑾一眼，脱口而出，“你快走开，我要被你压扁了。”

　　-

　　从美术馆回来后，詹予的生活再次回归平常。读书做笔记，看文献写报告。朝九晚九，作息规律。

　　她习惯在宿舍工作，一个人安静自在。除了秦静瑶晚上偶尔回来，其余时间几乎无人打扰。

　　周五组会，周六打球，周日晚上则要和父母视频聊天。

　　詹予打开电脑，按时发去视频。对面几乎是秒接，父母凑在一起，挤在小小的手机镜头前，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小予，在做什么呢？” 范丽芳问。

　　詹予也笑：“刚学习完，在和你们聊天啊。”

　　“对哦！”詹国军挂上笑脸，“小予最近脸色不错啊，看上去胖了！”

　　“哪里胖了！只是脸色好了，你会不会说话？” 范丽芳连忙使了个眼色。

　　“对，没胖，是我看错了。” 詹国军挠挠头，“最近学习怎么样？”

　　“还好。”詹予简单回答。

　　“文章呢？你的导师怎么说？”

　　“和以前一样，还在改。”詹予耐心说道，顺手拆解了桌旁的草稿纸。

　　“哦哦，那还是得加把劲。” 詹国军说。

　　“对对，好好学习，不过也要注意身体。” 范丽芳说。

　　詹予点点头，没再回应。视频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没多久后，她突然笑了笑，语气上扬：“对了，我最近听到一个特别有趣的故事。齐若瑾你们还记得吧？上次我和你们说的那个历史系的学姐，她和我讲了盘古开天辟地……”

　　詹予滔滔不绝，把这段时间遇到的有趣话题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

　　爸妈耐心听着，最后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詹国军顿时哦了一声：“这个观点很有新意啊！不过，你平时看故事书的时间多吗？”

　　詹予动作一滞，立马反应过来：“……不多，就睡前看个十分钟。”

　　范丽芳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嗯嗯，劳逸结合一下挺好的。不过平时还是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要总看这些有的没的。”

　　“对，”詹国军补充，“等到以后工作稳定下来，多的是时间看闲书。”

　　詹予默不吭声，又一次顺手把新的草稿纸拆解成渣。

　　“小予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没有，就是有点累。”

　　“累了就早点休息吧，不要看太多书……好了好了，我不说书了。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爸，妈，”詹予抿抿唇，“学习的事情我自己会安排好的，你们就别操心了。”

　　“可是，我们只是关心一下你呀？”

　　詹予垂下眼睛，心情特别复杂。

　　难受生气之中又有自责内疚，她无从说起。

　　无端想起本科去学校报到的那天。

　　历史悠久的学生宿舍，外墙斑驳，房间窄小。家里来了七个人，把小房间挤得满满当当。铺床、叠被、擦桌子、买生活用品。自己当时垂手站在一边，不知所措地吃着冰淇淋。

　　秦静瑶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走进来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圆，一度以为自己走错了宿舍。

　　后来，行政楼外，老师一脸严肃地对她说:“同学，你要自己进去报到，让你爸爸在外面等着。”

　　……

　　往事不堪回首。

　　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这么长大的。娇生惯养的小公主，事事被人操心。一摔就有人扶；一哭就有人抱；一回家就有饭吃；一成年，自己名下就有了套房子。

　　父母爱她，除了读书，什么都不用她管。她也懂得回报——循规蹈矩、乖巧可爱，青春期一闪而过，仿佛没事发生。

　　曾几何时，她觉得幸运，父母也觉得高兴。和亲朋好友吃饭的时候，爸妈还忍不住炫耀：“我们家小予从小就乖，和我们可亲啦，做什么事前都会先和我们商量。”

　　父母工作稳定，女儿聪明孝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亲朋好友有羡慕的，更有妒忌的……

　　只可惜，青春期只会迟到，不会缺席。

　　詹予心烦意乱，想起过往种种，没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

　　“我都二十三岁了，每天还都是学习学习，你们怎么就不催我找对象呢？”

　　对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家三口面面相觑，没争没吵，连空气都变得腼腆了起来。

　　詹予回过神，脸红得像个番茄。可脸红的何止是她。

　　范丽芳表情复杂，弱弱地说：“是哦，都二十三了。遇到合适的男孩子，也可以考虑一下的。”

　　詹国军沉默片刻，佯装平淡：“话是这么说……我觉得小予还小，现在还是学习比较重要。”

　　詹予叹了一口气。

　　算了，不说了。她还是个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