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doctorNano

31、第 31 章

　　詹予从一片细碎的声响中醒来。

　　脸颊沐浴着清晨独有的微凉空气，迎着晨光，模糊的视野中，齐若瑾正蹲在地上收拾行李。

　　她的瘦小身影带了一圈柔和的光晕，额角的碎发也泛着棕黄，毛茸茸的，让詹予不禁联想起桃子、网球以及氢原子。

　　“醒了？”齐若瑾的声音很轻。

　　詹予嘟哝一声，站起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去洗漱后，坐到书桌前。桌上是昨晚买好的面包牛奶，她拿出一片吐司，熟练地用门牙扯下正方形的一角。

　　她吃得很慢，细嚼慢咽，根据往常的习惯，继续扯下剩余的三道棕色边界。她把大正方形仔细吃成小正方形，小正方形再吃成迷你正方形，最后停顿片刻，一口吞下。

　　一片又一片，动作机械又重复。她毫无知觉，眼睛耷拉着，无神地盯着前方，直到耳边传来一声猝不及防的咳嗽。

　　“詹予？”

　　目光直视处，齐若瑾正扯着衣角，手臂交叉在身前。

　　“你先转个身，让我换个衣服？”她的脸上挂着些许尴尬。

　　詹予愣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直勾勾地盯了她很久。

　　詹予猛地偏过头：“对不起，我没在看你……我刚才是走神了，随便找了一处地方看……”

　　她说的句句属实。可话说出来，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还很没底气。

　　好在齐若瑾似乎是相信了。“我知道。”她轻声笑了笑，自然而然背过身去。

　　詹予听着布料在皮肤上摩擦的沙沙响声，脸红得通透。

　　脑海中反复播放着自己的尴尬，以及昨天夜晚，自己伸出腿，一不小心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她为什么要想这么多？

　　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心思愈发敏感。她很清楚，这种情绪总能让她感到愉悦。可当一切投影在齐若瑾身上，一股莫名的禁忌感涌上心头。她慌了神，不禁对这些自然流露出来的感情百般克制。她压制着自己的本能，而这股压制，仿佛又出自本能。

　　詹予顾不上手里的面包，匆忙咽下半瓶牛奶，把那股小心思顺带着吞进了肚子里。

　　“记得好好学习哦，回来我要检查功课的。”临走前齐若瑾嘱咐，“不过也别太累着，一天四个小时吧。”

　　“会不会太少了一点？”

　　“不会啊，现在可是暑假。”

　　好有道理。

　　詹予松了一口气，认真点头：“好。”四个小时，自己当然做得到。

　　不仅要做到好好学习，还要像以前那样，认真阅读哲学历史书。她在心里暗暗决定。

　　汽车卷起的尘土远去，詹予回到宿舍，翻出桌角的历史书，封面一摸居然全是灰。这股难受的感觉让她恍惚了一阵子。她努力地把手拍干净，颇为“虔诚”地翻开书，看书的感觉却让她更恍惚了。

　　仿佛有段记忆发生了错乱。

　　那些曾让她疯狂着迷的观点和故事，如今却突然失去了原先的光彩。心中某个感觉抽离了，文字变回了生硬的模样。她说不清是那些故事变了，还是她变了。

　　她怎么无心向学到这个程度了？

　　詹予有点懵。

　　办公室里，秦静瑶把红楼梦塞进文件夹里，小心翼翼地翻开，嘴角时不时露出沉迷的微笑。黄昏悄然落去，詹予晃荡到草坪边，看见她的这位好友牵着一个小个子女生。

　　脸上是反常的腼腆笑容。

　　熟悉的场景让詹予迅速回想起那段暗恋的时光。她狂热而固执，每天都为自己的灵感一现而欣喜，自以为走上了追求智慧和成熟的道路。

　　一切新奇无比，还能使她平静。詹予是高兴的，仿佛在焦虑的海洋中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她真的喜欢历史哲学吗？

　　池塘边的芦苇扫在她的长裤上，詹予局促地坐进草丛。昨天的她还很喜欢这里，可现在，独自在外的感觉让她坐立不安，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又开始了新的胡思乱想。

　　她喜欢的其实是齐若瑾。许久后詹予总结道。

　　她爱的不是学习本身，她更像是在为齐若瑾而学。为了博取她的好感，为了获得她的一点关注和赞许。

　　为此还闹了不少笑话。

　　詹予想起过往和齐若瑾的辩论，那些尴尬的对话，以及齐若瑾哭笑不得的克制表情，脸顿时红得像是水面上波动的晚霞。

　　齐若瑾根本就没打算和她讨论学术，对吗？

　　詹予捂住脸。

　　对啊，自己喜欢的真的只是齐若瑾而已。齐若瑾看历史，她便看历史；齐若瑾看小说，她也看小说；齐若瑾晚上跑到树下喂蚊子，她也高高兴兴地过去躺下。

　　而齐若瑾最近在实习，看书的时间骤减，两人在黏在一起天天玩幼稚游戏。于是詹予顺势参与进来，在无所事事的娱乐时光中渐渐泛起焦虑的涟漪。

　　她不再学习历史小说了，松软的草地也不再是她的安乐窝。

　　詹予瞬间明白了。

　　哪有什么学习习惯的养成，科研爱好的培养；哪有什么智慧上的提升，内心的平静安好。

　　尽管她发自内心地愿意陪她做，也能从中感受到快乐。可那是齐若瑾的爱好，不是她的。

　　而关于詹予，关于她的内心，依旧是一个谜。

　　-

　　组会结束后，詹予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看手机。网页搜索框里躺着一行颇为尴尬的句子：“博士生不喜欢学习怎么办？”

　　十分钟后，搜索框里的句子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博士生发自内心地不喜欢学习怎么办？”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下，紧接着猝不及防地被推开。詹予像往常那样慢悠悠地转过身，在看见王逸娟的那一刹那，吓了一大跳。

　　手机也被直接吓回了裤兜里。

　　“詹予，你下午忙吗？”

　　詹予有点懵圈。王逸娟从未来过课题组办公室，这个突如其来的场景让她丧失了判断力。她呆坐在椅子上，一瞬间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她应该先站起来。詹予难得想到了一点。

　　老师站着，她坐着。这个画面好像不太对劲。

　　可她最后还是没有动。

　　王逸娟似乎也没空操心这些繁文末节。她焦急地看了眼手表，继续说道：“我今天下午要去主持一个会议，不能缺席。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实在是不好意思，家里临时出了点事……”

　　詹予傻愣愣地直点头，这才发现，王逸娟身后躲着一个小女孩。

　　-

　　空气安静到过分，仿佛快要听见尘埃碰撞的轻微响声。

　　小姑娘抱着长颈鹿玩偶坐在最角落的椅子上，一声不吭。她长得很漂亮，扎着两个小辫子，眼睛圆圆的，此刻却没什么表情。

　　詹予默默凝视着这个小陌生人，起初以为她在发呆，直到她顺着小孩的视线看去，看见了桌子上的红色马克杯。

　　“你要这个吗？”詹予把杯子递给她。

　　小姑娘呆板的神情终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她怯生生地看了眼詹予，又看了眼杯子，却没有伸手接。

　　詹予只好挠挠头，小心试探：“小朋友，你今年几岁呀？”

　　小姑娘把目光聚焦在她脸上，嘴唇抿紧，眼睛眨了好多下，却没有作声。

　　“呃，你想玩什么吗？”詹予又问。

　　小姑娘依旧不理不睬。

　　“好吧……没事的，你妈妈下午开个会，晚饭前就会来接你啦。”

　　空气依然凝滞。

　　詹予无奈地搓了搓手。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和小孩子还算合得来。亲戚家里的那些小朋友，一看见她就扑上来，让她哄让她抱，笑着要这要那。她虽然应付不来，却多少能够和他们互动，陪他们玩。

　　而当下的情形却有些古怪。头一回，她对一个小孩产生了强烈的社恐。

　　难怪王逸娟离开办公室时，表情那么焦虑放不下。詹予总算明白了过来。

　　半小时过去了。

　　“哇，她和王老师长得好像啊。”秦静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小姑娘，扯了扯詹予的袖子，“她叫什么？”

　　“嗯……我没问。王老师走得急，没跟我说。”

　　秦静瑶白了她一眼，下一秒蹲下身子，朝小姑娘友好地打招呼：“你叫什么呀？”

　　小姑娘没有说话。她缩进椅子里，小手紧紧抓着靠背。

　　“想吃饼干吗？姐姐这里有哦。”秦静瑶再接再厉。

　　“姐姐陪你看动画片？”

　　“要不要喝水？”

　　……

　　五分钟后，秦静瑶尴尬地摸了摸后颈。她终于可以理解詹予的心情了。

　　这个小孩子，真的很让人头秃啊。

　　“她是不是智商有问题？”秦静瑶在微信里给詹予发消息。

　　詹予回复：“我不知道啊。”

　　秦静瑶：“她妈妈这么聪明，应该不至于吧？”
　　秦静瑶：“你说我们说这些话，她听得懂吗？”

　　詹予抬头看了一眼小姑娘，她仍然局促地坐着，目光改为死死盯住詹予的脖子。无神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种情绪，詹予准确接收到了它，一股淡淡的熟悉感突然涌上心头。

　　詹予惊奇地发现，自己似乎读懂了它。她开始后悔让秦静瑶进来围观。

　　“你先出去吧。”詹予推了推秦静瑶。

　　“诶，干嘛呢？”秦静瑶显然不乐意，“我陪她玩一会儿呀？”

　　这有啥好玩的。詹予想不通。

　　“你还是出去吧。”詹予只好实话实说，“她很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