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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面子 ...

  •   岑今头一次听到翁顾这么茫然又脆弱地说话。

      她忍不住地想起之前和他一起去医院探望翁行舟的情景。那会儿翁行舟关心公司的公事和他的感情,翁顾的回答都称不上有耐心。他今天会想起那天的交谈吗?会后悔当时的语气吗?连她幼时对翁行舟和顾远琳夫妇都充满着仰慕和崇敬,翁顾难道会因为一场骗局就彻底地否认自己的父亲吗?岑今设身处地地想了一想,不由地心疼了起来,她怕翁顾内疚,又怕他重新陷入死胡同,因此也不敢同他说多余的话,只道:“我这就去医院,很快就到,你等着我。”

      翁顾沉默了一下,坚定地点点头,轻声地答应了下来。

      岑今随手扯过一张抽纸,胡乱地擦掉嘴上过于鲜艳的口红,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着装,勉强称得上得体,便匆匆忙忙地往停车场去了,临走前给顾殊璟挂了个电话:“你那儿得了信儿了吗?现在要去医院吗?”

      顾殊璟的声音也颇有些低沉:“我一会儿跟姑姑一起去,你呢?跟我们一起去吗?”

      “我现在得就过去了。”岑今道,“翁顾的情绪不对劲。”

      顾殊璟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他和翁顾毕竟有着七岁的年龄差,虽然心里互相关心着,但从小到大还真没玩到过一块儿去过,可即使这样,他也能记得,小时候的翁顾对自己的父亲有多崇拜。

      大多数的孩子,在小时候都会崇拜自己的父亲的,逆反心大约要到中学时才会出现,翁顾比较特殊,他的叛逆期因为正好赶上了偷听到那个残酷又虚伪的真相而无止境地延长,开始了和父母互相折磨心灵的生涯,直到翁行舟倒下的那一刻,他选择了与自己的父亲和解,但内心深处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地放下芥蒂。父子俩只能说小心翼翼地、如履薄冰地维持着表面的和平,稍微有人越了界,气氛就变得分外地尴尬。比起父子,更像是互相亏欠的怨偶。翁顾前几天不止一次地同岑今说过,要是没有那个意外,他的父母没有生下他,那那两个人说不定现在还是和和气气的合作伙伴,偏偏有了他,所有人的人生都因此陷入了泥沼。岑今看过几年的心理医生,听得出来这话完全就是在自我否定了,到这时节了,他身边不能缺人。

      翁行舟已经被送进了太平间,来陪护的、讨论遗嘱遗产的、探视的都移步去了医院附近的宾馆继续讨论,翁顾留下来和医院交接了些最后的事项。其实有什么好交接的呢?医生已经尽力了,他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胡搅蛮缠的人,费用是一早就预存了的,多退少补,那医院财务处理起来,也不是今天一天的事儿。他说到底,就只是想再拖拖,不愿意回去面对那些乌烟瘴气的亲戚们。

      好在岑今及时出现在了他面前。

      “我给你带了杯奶茶,你今晚要守夜吧,喝点提提神。”岑今开口道,“知道你不喜欢喝甜的,不过糖分能产生一种快乐的多巴胺是真的。而且嘴里有点东西,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说话了。”

      翁顾哑然失笑,跟着她一起坐到了医院的人工湖亭子里。

      “换个地方吧,这里蚊子多。”夏天的白天都长,太阳还高高地挂在天上,外头稍微待一会儿,背后就有了汗意,医院绿化不错,水上蚊子尤其多,岑今是易过敏体质,被咬上一口能肿上一礼拜,偏又极招蚊子,翁顾惦记着这点,想换个地方。

      岑今拦住他:“这个点儿,去哪儿没人?你在别人面前又要提着那口气,多累。要是遇上个认识的,还得打招呼,一说就是老半天……歇一会儿,放空一下,顾老师快来了。”

      至少这么一小刻,在她面前,他不用端着,甚至可以不用说话。

      翁顾心里一暖,整个人卸了气似的,肩膀也塌了下来,连坐姿都变得颇为颓唐,不像先前那么板正,他苦笑着说:“顾老师也在想法子拖时间呢,她肯定不想早点来,最好能拖到大姑和李女士吵完。”

      翁顾的祖父母年纪都大了,在老家的疗养院里颐养天年,小辈们怕老人家受不住打击,还没敢告诉他们翁行舟大病的消息,其他叔伯们又都还在任上,公务繁忙,这次病重也是优先通知了已经退休了的大姑。翁虹舟是长姐,翁行舟是幼弟,本身长姐如母,一手拉扯弟弟长大,自认为有教导义务,又出身军人家庭,作风严谨端正,对弟弟从商的事儿就颇有不满,现在听说他们两口子早就离婚了,病床前还是其他人在照顾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言弟弟是被娱乐圈腐蚀了,说李蓉是小三儿,还说他们不三不四的,脏了翁家的门楣,全家的脸面都被他们丢光了。翁行舟被她说得无地自容,晕了一回——李蓉一口咬定他病情忽然恶化就是这大姑姐气得,两个女人差点在病房里上演全武行,互相要对方滚出去。还是翁顾发了回脾气,把她俩都镇住了才算完。事儿闹得这么大,顾远琳不可能不知情。

      “她会来的。”岑今说道,“她是你妈妈,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事的。”

      翁顾闭上了眼睛,默认了这个说法。

      他的父母从来不曾爱过彼此,但却真真切切地爱着他。他从前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甚至怨恨过他们,等终于理解了那深沉又特别的父爱母爱时,已经是失去父亲的时候了。

      而他身边的这个女孩子,父母双双出轨,一个出走国外,一个和不入流的情妇躲在家里打牌厮混、怨天尤人,谁都没有想过女儿在S城打拼得怎么样。相比较起来,她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人。

      他们沉默地坐在闷热的凉亭里,一人一口地喝完了那杯奶茶,然后顾远琳的电话就到了:“你大姑跟我告状,说你昨晚指着她的鼻子让她闭嘴,有这回事吗?”

      “有。”虽然翁虹舟有添油加醋、歪曲事实之嫌,但翁顾还是头铁地承认了。

      顾远琳叹了口气:“你先过来吧,我们讨论下你爸爸葬礼的事儿,然后把这些亲戚们都送酒店去。她们跟着折腾了这么多天了,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翁顾应了一声:“好。”站起来准备过去。

      岑今捏了捏他的手心。

      “我没事。”翁顾冲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妈就算当着大姑的面说我两句,等人走了也会跟我解释的。”况且控制欲爆棚的大姑姐和下面的弟媳妇,哪有真关系好到互相出气的,更何况顾远琳都算不上弟媳妇了。

      “我陪你过去。”岑今安抚性地拍拍他的手背。

      翁顾站起来,挺直了腰杆,刚刚那个仿佛没骨头似的靠着她的颓废的人好像一瞬间消失了,他又成了所有人印象里无所不能的翁总。

      顾殊璟在门口等着他们,用眼神示意里头有场恶战。翁顾深呼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翁虹舟刚要劈头盖脸地问他跑哪儿去了,看他满头的汗珠子和半干的、皱巴巴的衬衫,又到底心疼了,语气缓和了下来:“医院有这么多事要处理?我要不是常陪老爷子去医院,还真要信了。”

      “去找人算了算日子。”翁顾假装没听出来大姑的阴阳怪气,同屋里的人解释道,“殡仪馆那边的意思,现在是夏天,就算有冰柜,也是尽量快一点好。去请了个师傅,看了下这个月的黄历,定一下日子——灵堂搭好了,一会儿我就过去了,讣告公司里的人在拟,姑姑,爷爷奶奶他们还不知道吧?您让疗养院的护工们多留意留意,别让其他人说漏嘴了。大伯和二伯有空过来吗?”

      翁虹舟没忍住,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们弟弟死了,能不过来吗?”

      毕竟是至亲的亲人,一时间也忘了置气、争吵,都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顾远琳趁机对李蓉悄声道:“那你一会儿跟翁顾一起去灵堂吗?”

      翁虹舟皱眉道:“你充什么好人呢?她在灵堂,亲戚朋友们来了你怎么介绍?丢的起这个人?”

      李蓉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顾远琳柔声道:“虹姐,她是行舟的爱人,行舟最后一段日子,都是她陪着的,你弟弟泉下有灵,也不会想看到您为难她的。”

      “你脑子怎么想的?”翁虹舟骂道,“你让翁顾和这个女人站在灵堂里接待客人吗?翁顾的脸要往哪儿搁?翁顾,别站那儿,说话!”

      翁顾叹着气道:“大姑,你先消消气,平复一下心情,注意一下血压。”他冷静地说,“我爸妈为了保证我的利益,在离婚的时候签订了协议,约好以后彼此双方都不会再婚,以保证他们的共同财产无论如何划分,将来都只有我一个继承人——所以他才没有和李阿姨结婚,他为我做到这份上了,我也得尊重他的遗嘱。人死如灯灭,就算面子比天大,有什么比他本人的意愿更重要呢?我愿意当个孝顺儿子,大姑你想骂就骂,别跟我置气。况且现在这个社会了,离婚结婚真不算什么事儿,我知道大姑您和姑父从战友到夫妻,恩爱了一辈子,体会不到这种分分合合的事,但我爸爸在娱乐圈工作,其实大家多少都是有些心理准备的。接下来如果我妈妈想要去追寻她的幸福的话,我也不会拦着的。”

      翁虹舟到底对侄子心软,舍不得说重话,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说不过你,等你大伯来跟你谈。”

      翁顾苦笑了一声:“你们要因为我爸爸的感情问题,或者说你们的面子问题,对自己刚刚失去父亲的侄子打车轮战的思想教育吗?”不等翁虹舟发火,他就打断了,“只能是你们的面子了,因为我爸爸和我,都不觉得这事儿掉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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