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回农庄》一叶苇

29、初二

　　华厦国大部分地区，正月初二都是闺女回娘家的日子，大祭岭也是如此。

　　黎家姥姥已经八十多了，父母也已经去世，但她依然保留着初二回娘家的习惯，并且和过去六十多年一样，初二去，过完元宵节再回梨花坳。

　　这是姥姥一年里两次能够和少年时期的闺蜜、朋友、同学相聚的日子，还有一次是大祭祀。

　　黎下从有记忆，初二都是陪姥姥回娘家，但他不会一直和姥姥住在大祭岭，中间经常回梨花坳，姥姥和太姥姥他们从来都是由着他。

　　今天，黎下也是一大早起来，不到九点就和全家人一起到了大祭岭。

　　舅妈齐蕴秋和嫂子苏醒今天也回娘家。

　　苏醒家是青河县城的，远，姥姥不让黎渠和苏醒耽误时间，看着黎下给他们装了两筐水果，就让他们赶紧走，老太太十分清楚女孩子对过节回娘家的迫切心情。

　　舅妈娘家在南街11号，舅妈隔两天就会抽时间回去一趟，经常跟家人见面，所以不着急，把姥姥姥爷安置好，床都铺好，两个人才走。

　　舅舅和舅妈离开没五分钟，表舅一家就来了。

　　表舅齐麟和表舅妈齐菁华一人提着两个十分讲究的包装袋。表哥齐勤端着个超级大的竹编筐，表姐齐勉抱着一个超大、图案特别雍容华丽的圆形纸质大盒子，一进二门齐勉就叫：“花迷、黎忱，快接着。”

　　黎忱跑过去接齐勉的大盒子，一到手就叫了起来：“啊，咋这么沉？”

　　黎下本来要去接表舅、表舅妈的，闻言赶紧接应黎忱，发现纸盒子真有点沉。

　　齐菁华嗔怪地看了闺女一眼，帮忙解释：“三层生日蛋糕，她亲手做的，我让她做的稍微小点，太大不好拿，她说你们肯定越吃越想吃，非要做这么大。”

　　齐勉说：“我刚开发的新产品，顾客反应特别好，我想让姑爷姑奶他们都尝尝嘛。”

　　大祭岭人从有家谱以来，一直都在自觉地计划生育，一家最多两个孩子，而且如果这一代有两个，下一代基本都是一个，所以，几千年来，大祭岭的人口一直很稳定。

　　黎家太姥姥和齐麟的爷爷是亲兄妹，因为兄长比妹妹大了二十多岁，下一辈孩子也相差很多，三年前齐麟的父母去世后，齐麟一家和黎家姥姥就成了血缘最近的亲人。

　　黎下、黎渠、黎忱兄妹和齐勤、齐勉从小就很亲近，现在虽然因为上学和工作的关系不能经常见面，感情上却一点不生疏。

　　表舅一家对黎家姥姥姥爷十分尊重，他们不管什么时候回来，都会给姥姥带礼物，对做点心情有独钟的齐勉每次送的都是自己亲手做的蛋糕，因为黎家姥姥姥爷都爱吃软乎又香甜的食物。

　　黎下把超大号蛋糕送进厨房，出来时，齐麟、齐菁华已经给姥姥姥爷拜过年了，齐勤和齐勉正给姥姥姥爷磕头。

　　两个已经超过三十岁的晚辈一人得到一个大红包。

　　黎下和黎忱也得了表舅表舅妈的大红包。

　　老规矩，黎下的还是归黎忱。

　　拜年仪式一结束，齐勤马上说：“这一箱也是蛋糕，各种不同口味的蛋糕。”

　　姥姥奇怪，问齐勉：“妞啊，你做这么多蛋糕干什么？”

　　齐勉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大大方方地说：“花迷的农庄不是马上开业了嘛，我想给农庄供应蛋糕，这一大筐是样品，让花迷看看配不配得上他的农庄。”

　　黎下心里挑眉，走过去打开竹编大筐，一摞摞不同花色，但同样包装精美的小蛋糕出现在眼前。

　　齐勉说：“125个品种，花迷你喜欢哪个口味，我给你拿。”

　　黎下一点不含糊地说：“齐勉姐，口味一会儿再说，我先说包装，太华丽奢侈了，我的农庄走原始乡村风，如果你供应我蛋糕，用传统的黄油纸就好。”

　　齐勉一拍额头：“啊，我真是个傻子，把这点忘了，还专门选了特别华丽的包装。”

　　姥姥说：“花迷，做生意的事你们一边说去，给我切一块那个大蛋糕尝尝，我边吃边跟你舅舅舅妈说话。”

　　“我来。”齐勉答应一声，就和黎忱一起跑了出去，没两分钟，就端着一个装满了小蝶的大托盘回来了：黎家四人，一人一份。

　　看着就是正常生日蛋糕的样子，涂着白色奶油，内芯一层一个颜色，一共九层。

　　黎下只尝了一口，就点头说：“不错。”

　　姥姥和姥爷年纪大了后，虽然牙齿很好，也更喜欢柔软的食物，所以更喜欢，连连称赞：“真好吃，齐勉这丫头干什么都有股子钻研精神，做个蛋糕也比别人花心思。”

　　黎下说：“舅舅舅妈，你们陪姥姥姥爷在屋里说话吧，我们几个去街上玩会儿。”

　　“走走走。”姥姥摆手，“哎，这蛋糕这么好吃，黎忱你去切一半，给你姥姥姥爷送过去。”

　　“我去切。”还是齐勉主动要求。

　　于是，黎忱提着装在不锈钢大盆里的蛋糕，和黎下、齐勤、齐勉一起说笑着往街上走。

　　今天阳光特别好，天气预报最高温度21，最低12°，十分舒适的温度，加上花木萌芽散发出的清香，大祭岭像春雨后的大花园。

　　西寨门门口，十几个半大孩子站成一排，弓步弯腰，左手扶着铁环，右手拿着推钩，蓄势待发。

　　这是孩子们自发组织的推铁环比赛，西寨门是起点，东寨门是终点，全程1.3公里，中间不能断，一口气跑到东面的人按先后顺序有奖励。

　　奖励是围观的大人们随机给的。

　　其实，到最后总是所有参与的孩子都有奖品，奖品通常还一样，可一代代的孩子们还是乐此不疲。

　　黎下十三岁以前参加过好几次，每次都是第一名，吃过好多家的包子、糖糕和其他点心。

　　印象最深刻的是九岁那年齐兰庭奖励了他一个特别漂亮的滑板，他就在大祭岭的石头路上学会了滑滑板，各种酷炫姿势顺手拈来，可以说，大祭岭春节期间孩子们的各种运动，是黎下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今天，他决定也做一回围观的大人，给孩子们留下点美好回忆。

　　他冲着孩子们喊：“加油，前三名我一人奖一串葡萄，第四名到第六名一人十个山楂，跟前几天分的苹果、梨是系列产品哦。

　　其他人一人一块蛋糕。”

　　“啊——”孩子们疯狂大叫起来，“花迷哥你说话算数，不许耍赖。”

　　黎下痞里痞气地说：“回家问问你们爹妈，我啥时候耍过赖？”

　　在前面等着呐喊加油的齐则达大叫：“傻小子们，还不开始？等踢毽子、跳大绳、打大秋的听到消息跑过来，你们的葡萄跟山楂就没了。”

　　“预备——跑。”中间的齐文渊一声喊，率先推着铁环跑了起来。

　　等孩子们跑出百十米，齐勉才咬牙切齿地指着黎下兴师问罪：“花迷，合着姐做的蛋糕，只能当被淘汰人员的奖励啊？”

　　黎忱急着把蛋糕送过去再回来跟自己哥哥一起玩，说了声：“齐勉姐，齐勤哥，你们尝尝我家的水果就知道了，我哥这么分配很合理。”就跑了。

　　齐勤和齐勉都想起来了，村里年轻人建的“大祭岭的花骨朵”聊天群里说，二十七那天花迷的农庄给全村每家发的节礼是苹果和梨。

　　后来，群里的人都快疯魔了，说家里长辈们尝了一口就把果子给藏起来了，他们都只吃了一个，甚至还有只吃到长辈们吃了一口的半拉子果子的，反正，就是长辈们觉得那些瓜果必须先让九舟山神吃。

　　齐勤幽幽地看着黎下：“花迷，不会我们没有苹果、梨和葡萄、山楂吧？”

　　黎下说：“在地窖里放着呢，六十斤，二十斤是村里的节礼，四十斤，是咱们自家亲戚的过年礼物。”

　　东西是他的，村里人多，必须公平，但表舅家是亲戚，他愿意给多少别人管不着。

　　黎勉乐了：“这还差不多。”

　　齐勤有点不自在地挠脸颊。

　　黎下说：“齐勤哥，咱们之间，你有事直说，我觉得不合适不答应就是了。”

　　齐勤说：“那我就说了，这个要求有点……厚脸皮哦。

　　那个，我看了你昨天在朋友圈里发的树屋，我想租下你的树屋开书吧。”

　　这回轮到黎下乐了：“齐勤哥，我做那些树屋时就想到了你的书吧，不过，农庄每天的客流限定三百人，我怕你把底裤赔进去，没好意思提。”

　　他又转向齐勉：“蛋糕也是，农庄面积大，顾客如果到西北角再想回来，得俩小时以上，我想在自取点配点高质量的方便食品，只是九商离咱们家远，每天都要打包找快递，我怕你不乐意干。”

　　齐勉：“喔，花迷，想不到你居然这么奸诈，非得让我先说，这么一来你就占据了主动权是吧？

　　哈哈哈，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因为我原先的打算跟我哥一样，是想回来租你服务区的房子卖蛋糕，但不好意思开口。”

　　黎下笑着说：“这么说，咱们是一拍即合了。”

　　他整肃了一下表情说：“齐勤哥，树屋书吧是我为了提高农庄的格调搞的，你前期肯定得赔钱……”

　　齐勤：“没关系，我这些年挣的钱，能让我任性地活个五到八年，八年后如果还不赚钱，大不了我换个其他事做，我就是想回来，在外面我总是不踏实。”

　　齐勉说：“我跟他不一样，我蛋糕店每天的流水是他的几十倍，我这几年存的钱，不胡来的话，够我和我爸妈吃到老了，我也不打算结婚，自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黎下：“我的意思是，我给齐勤哥免三年房租。”

　　齐勤正想说话，被对面拎着铁环冲过来的孩子们给搅和了。

　　领头的齐文渊扑到黎下跟前：“我第一，花迷哥，葡萄葡萄。”

　　后面紧跟着呼呼啦啦扑过来一群。

　　黎下一摆手：“走，跟我领奖去。”

　　孩子们欢呼着跟在他身后往南街39号跑。

　　黎下回到家，搬出几个筐开始发。

　　这一发，就发了一个村的孩子，跳大绳、打大秋、踢毽子、扔沙包的孩子全都自动排了名次，过来领奖。

　　齐修贤在旁边忍不住笑：“人家都是许一样东西，你一许几样，看看。”

　　不用看黎下也知道，沈厚仁一大半的葡萄都保不住了，因为他和往年其他的大人一样，一看到孩子们巴巴的目光就没招了，最后，所有的孩子全都得了三样奖品：葡萄、山楂和蛋糕。

　　那一大筐蛋糕最后只剩下三块。

　　黎下在大祭岭跟孩子们玩闹的时候，沈厚仁和贡宝在农庄东区没有人烟的中心地带忙活；易眠和怀江一人骑着一辆自行车在挨个排查自取点的设备。

　　沈九州和萧知在虫鸣湖边黎下的办公室前，沈九州的手深深插入泥土中，引动一道长长的土浪，在风回岭和黎下的卧室之间无声涌动。

　　——***——

　　金陵城，一家豪华酒店的三十六座贵宾室。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们围坐在餐桌旁说笑，五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单独在沙发上围了个圈。

　　中间蓝紫色头发的男孩腿上放着个平板电脑，旁边两个男孩两个女孩各自拿着手机，几个人一边紧张地戳手机或平板，一边说话。

　　火烈鸟色头发的黄莺歌：“哎哎，听这条听这条，风回农庄部分餐饮价格公示：

　　木耳炒鸡蛋，括弧，木耳为风回农庄自产，鸡蛋为大祭岭土鸡蛋，试营业期推广价：180元。”

　　芦花公鸡发色的男孩子苗亦天说：“这地方的人是穷疯了吧？一盘素菜，一百八？”

　　翠绿和艳黄交织，头发如金银花盛开的男孩子黄高歌说：“还是试营业推广价，等正式开业，一百八还吃不到呢。”

　　亮金色头发的女孩子苗亦丰说：“也许人家的木耳是镇元大仙的人参果树上长出来的，鸡蛋是昴日星官下的？”

　　黄莺歌急得摆手：“听我念完嘛，下边还有，都听着啊。

　　木耳炒鸡蛋，括弧，木耳为大祭岭周边山林所产，鸡蛋为大祭岭土鸡蛋，试营业期推广价：24元。

　　木耳炒鸡蛋，括弧，木耳和鸡蛋均为市场采购，试营业期半价：13元。”

　　苗亦丰摊手：“这什么意思啊？”

　　玩平板的苗亦龙没抬头，手指继续不停地戳：“多简单啊，奢侈品、高级品和大街货，顾客根据自己的钱包厚度决定买哪个，有钱人都吃这一套。”

　　苗亦天说：“都是木耳和鸡蛋，价格相差十几倍，这农庄也不是什么著名景区，真正的有钱人根本不会去，那一百八一盘的根本就是个噱头。”

　　苗亦丰说：“不一定哦哥，你爸要是去，肯定会试试。”

　　苗亦天想想自己老爸的做派，点头：“还真是。”

　　黄莺歌兴奋起来；“哎，咱们要是能把大人们说动一起去，别吃这木耳炒鸡蛋啊，下面还有好多呢，你们听这个。

　　鸡枞菌炒鸡蛋，括弧，新鲜鸡枞菌70克，鸡蛋200克，鸡枞菌为风回农庄出产，鸡蛋为大祭岭土鸡蛋，试营业推广价，1200元。

　　白葱菌炒野蒜苗，括弧，新鲜白葱菌70克，野蒜苗200克，均为风回农庄出产，试营业期推广价，1800元。”

　　苗亦龙忽然把平板扔到沙发上说：“别念了莺歌，我不想去了。”

　　黄莺歌和苗亦丰同时问：“为什么？”

　　是她们两个昨晚上首先发现旅游网站上风回农庄的广告，一下就被名字和底图吸引，然后找到官网，彻底被迷住了，才会有现在这个商讨会的，她们俩人特别想去。

　　苗亦龙说：“他们在官网公示的东西都敢公然做假，那些图片和视频肯定也是假的。”

　　黄莺歌问：“什么东西做假了？你怎么知道？”

　　苗亦龙说：“别的我记不清了，但鸡枞菌我记得很清楚，只有云南一些特定的高山地区才能生长，根本无法人工培育，风回农庄在华原，和云南隔着几千里，他怎么出产？”

　　黄莺歌和苗亦丰面面相觑，然后讷讷地看着手机，脸鼓了起来。

　　苗亦天也扔了手机：“那就不去了，一个小农庄，能有什么风景？我本来就在怀疑他们那些图片和视频是假的，龙哥这么一说就对了。”

　　黄高歌不舍地看着手机说：“龙哥分析的有道理，可，我心里还是特别特别想去。”

　　黄莺歌低沉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哎，三月山、后羿山和罗公祠碑林你们还记得吧？前年秋假咱们想去，飞机票都买好了，龙哥头疼病发作没去成，这几个景区好像也离九商不远。”

　　她打开手机搜索三月山景区，果然，位于华原省九商市青河县西北，距离九州主山系十六公里，距离九商火车站230公里。

　　再看风回农庄，在青河县西南，离九商火车218公里。

　　黄莺歌高兴了：“咱们提前几天去三月山那几个景区，风回农庄开张后，咱们过去看看，好了就玩，不好咱也不冤枉，好不好龙哥？”

　　苗亦龙是五个表兄妹里最大的，虽然还差两个月满十八岁，但因为是“别人家的孩子”，不管是在家长心里，还是在几个弟弟妹妹心里，他都是很靠谱的存在，如果他愿意去，家长们通常都不会反对。

　　苗亦龙看着表妹渴盼的眼神，无奈地说：“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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