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海棠》叶凌岚

60、梦中之人

　　李雨棠依言而为，果然内脏中那种被巨大的木杵上下反捣的感觉，顿时得到了缓解。

　　见李雨棠始终固执地攥紧缰绳，张敬缓缓放开了手，将缰绳重新彻底交还给她。

　　侧身弯下腰，将她其中一只踏空的脚重新放回马蹬之中踏好。便在身后虚扶着她，默默地不再做声。

　　握着手中的缰绳，李雨棠第一次感受到由自己控制下的御马而行，究竟是什么感觉。心中有些欢喜，刚刚心中的那点郁结，此时也吹云散，被忘得一干二净。

　　“你瞧，我终于会骑马了呢。”

　　“嗯。”

　　李雨棠开心地侧头回望向身后的张敬，正撞上那双溢满温柔与宠溺的眼，如人间四月的暖阳，照得人心间有些发痒。

　　李雨棠不禁心头一颤，慌忙将头转了回去。

　　张敬虚扶在她腰间的手又紧了一些，随着马匹的颠簸，他那件此时正穿在李雨棠身上的罩衫，轻薄的布料不时会轻轻擦碰到他有些温热的掌心。

　　如几根柔软的发丝，俏皮而顽劣地搔着他的手心。他将手轻轻握了握，又很快松开，像是怕扰了此刻短暂的承平。

　　两个人的沉默，总要有一个人先来将其打破。

　　“其实……”

　　李雨棠与张敬同时开了口，她回望了一眼，静默地等他接着说下去，谁知对方却也那么静默地望着自己。于是转回头，目光飘向远处，幽幽地开口道：

　　“其实那日我第一次见你时，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觉得我们之前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话说出口，连李雨棠自己都忍不住想笑，这简直就像是那种最拙劣老套的搭讪桥段。

　　“你……记起来了？”，张敬呐呐的问道。

　　“嗯？”

　　李雨棠闻言一愣，他这句话答得……有情况啊！什么叫她记起来了？难不成以前他们还真的见过？

　　只是以前的“她”，却不是现在的她，心中隐隐有几分落寞。于是李雨棠试探地问道：

　　“你是说那日在元阳山下，你骑马路过的时候吗？”

　　“不是，”，张敬摇摇头，有些迟疑地说道：“是你遇到黑衣人的那晚，我……我通过你发间残留的迷香气味，确定那晚袭击你之人就是我一直在追查的采花贼。”

　　“哦……原来你是这么确定那个黑衣人的身份的啊。”

　　李雨棠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心中不觉有一分释然。但紧接着却突然一怔，她遇袭的那晚，发间残留的迷香气味……

　　她猛地回过头瞪大了眼睛，惊愕地望向张敬。

　　“你就是那晚偷偷潜入我房中，还点了我穴道的登徒子？”

　　“呃……”

　　突然被李雨棠的发尾甩中脸颊的张敬，有一瞬间的愣怔，‘登徒子’三个字在脑中转了几转，最终还是双唇紧抿，两眼用力一闭，重重地点了下头。

　　“嗯！”

　　李雨棠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这个张敬表面上一身君子之风，什么胡闹、无礼啊，男女授受不亲之类教训人的话张嘴就来，还动不动就脸红得像蒸蟹一样。

　　万没想到私下里居然这么放得开！外面都传说这位上任不久的府尹张大人，明察秋毫、破案神速。

　　历任府尹多年积压下来的陈年旧案，他几日的功夫就破完了，这效率堪比当年的凤雏庞统啊。

　　以他这凡事亲力亲为的性子，加上那高深莫测的武功，真不知道上任以来夜探过了多少香闺，怕不是只有金牌的家政人员才能与之相提并论吧。

　　“啧啧……没想到张大人为了破案，还真的是很拼啊。”

　　“？”

　　张敬听着这话，总感觉哪里怪怪的。翻来覆去地在脑子里砸么品味，怎么想都觉得李雨棠是在讽刺自己。

　　“你不会是觉得我……常常……会这么做吧？”

　　呵……他听出来了。

　　李雨棠懒怠去搭理她，索性也不做声。

　　张敬觉察到李雨棠怕是误会了自己，心中渐渐有些发急，他连忙解释道：

　　“你别误会，我……我那也是第一次夜……夜探女子闺房。”

　　“哦——”，李雨棠颔首：“平时都是白日里去的。”

　　“嗯，啊？不是！无论白日还是夜里，那次都是第一次！”

　　“……”

　　自己为什么要计较张敬究竟去过几个女子的闺房？而他干嘛又急于向自己解释？

　　李雨棠怎么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谈话感觉有点怪怪的？自己好似活脱脱一个拈酸吃醋的小女人。她拍了拍脸颊，感觉得自己似乎越活越没出息了，越发的变得幼稚起来。

　　张敬的声音再次响起，似是陷入了悠远的回忆之中，他语气低缓地说道：

　　“那日经过马车时，我无意间瞥见你的模样……”

　　张敬自嘲地轻笑了一声，说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自我记事起，就常常会做同一个梦，梦中有一个女子，她的容貌……”

　　常常会梦到一个女子？李雨棠心中一惊，连忙问道：

　　“那女子可是长得跟我一模一样，但是看上去却又比我稍稍年长一些？”

　　张敬凝眉想了片刻，认真地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一丝赧色，低声道：

　　“嗯，她确实与你……长得一模一样。”

　　我勒个去，李雨棠忍不住在心中感慨：那个女鬼原来缠着的，果然不止她一个人啊。

　　看来那女人必定是有什么天大的冤情，否则又怎么会纠缠着她跟张敬不放呢？

　　一个是未来世界的刑警，一个是现今世界的府尹。都是为民伸冤办案的！

　　李雨棠连忙一脸正色地向张敬说道：

　　“你梦到的那个女人虽然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却不是我。”

　　张敬眉头微蹙，对她所说的话表示有些不解。李雨棠于是又接着认真地问道：

　　“你梦到的那个女人可是全身都是血？”

　　张敬眉头紧蹙，脸色暗沉了下来，缓缓点了下头，声音有些迟滞：

　　“开始的时候不是，后来……后来她受伤了。”

　　对啊，李雨棠心想着：一开始那个女人还没吞金自杀，自然是没有血的，后来拿着金簪又是刺喉又是吞金的，可不就受伤了，弄得全身都是血吗？

　　李雨棠于是连忙点头道：

　　“对对对，那个女人是后来才受伤的。我之所以说那个女人不是我，是因为我也梦到过好多次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但的确不是我。”

　　“你也曾梦到过？”

　　张敬眉梢高挑，不可思议地望向李雨棠，漆黑如墨的眼眸中闪动着如夜空群星般璀璨的光芒，有些紧张的神情中带着几许希冀，他低声问道：

　　“那你……在梦里可曾见到我？”

　　“哦……那到不曾。”，李雨棠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

　　“噢……”，张敬眼中的星光瞬间黯淡了许多。

　　李雨棠回忆起前夜梦中的情景，喃喃地说道：

　　“不过……我倒是梦到过二皇子……”

　　张敬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微眯，浓密的睫毛盖住了那双幽深漆黑的眸子，周身渐渐散发出一股寒气。

　　“你说你梦到过……萧琰？”

　　“嗯，是啊，”，李雨棠浑然不觉地点着头说道：“我觉得那个跟我长得一样的女人八成是有什么冤情。”

　　张敬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伸手接过李雨棠手中的缰绳，在手中用力一抖，双腿一夹马腹，口中轻喝了声“驾”。

　　身下的马匹似有感应一般，立即向前发足狂奔起来。

　　忽然被夺走了马匹的控制权，李雨棠很是不满，她开口抱怨道：

　　“诶，你干什么呀，我正骑得好好的呢。”

　　“赶时间。”

　　“赶什么时间啊，你这是要急着去哪啊？”

　　“审案。”

　　“审今日茶摊的那对老夫妻？”

　　“嗯。”

　　刚刚的那一点被抢了缰绳的不满，立即被李雨棠抛到了脑后，她的眼睛瞬间变得晶亮起来，忙问道：

　　“我能一起去吗？”

　　“不行。”

　　张敬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

　　“改日吧。”

　　“好吧。”

　　虽然有那么一点失望，但是李雨棠还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审理要犯这种事，无论在那个时代，都是不能随便允许外人参与的，何况自己现在身份不过是个内宅的小姐。

　　至于张敬后来补充的改日，不过是个安慰奖罢了，当不得真的。

　　李雨棠摸了摸藏在怀中的铜牌，想了片刻，语气颇为诚恳地说道：

　　“若是有关于这个采花案，并且方便向我透露的讯息，你记得要告诉我。”

　　李雨棠顿了一下，叹了口气道：

　　“毕竟我也希望能尽快将那些丧尽天良的家伙绳之以法。”

　　张敬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好。”

　　不知不觉间已经回到了京城的城门口，二人进了城门，李雨棠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巷说道：

　　“到这里就好，我已经叫车子在那边小巷中等着了。”

　　张敬架在李雨棠身体两侧的手臂一时却未松开，他望了一眼小巷子的深处，蹙眉问道：

　　“你要去哪里？”

　　李雨棠抽了抽嘴角，这个张敬出城查案是查傻了吗？怎么会突然问这么蠢的问题。

　　“自然是回家了，不然还能去哪里？”，李雨棠蹙眉答道：“我还得回去准备明日的桃花诗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