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海棠》叶凌岚

44、守夜婆子

　　“嗯，知道啦……”

　　李雨棠的语气有些不甚耐烦，这被宠被哄的感觉偶尔尝一下甜头还好，听多了难免会起一层鸡皮疙瘩。

　　李雨棠无精打采地跟在李云杨身后，想着等下面对一家人母慈子孝的场面，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

　　倒也不是讨厌这样的场景，只是曾经活了二十五年的她，从来没有体验过跟家人长辈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穿越过来之后，她在原主的身体里大病了一场，好不容易能走能动了，又一心想着要去乾阳观。

　　直到现在，她还没来得及跟“她”的祖母正式地相处过，因此她现在难免有些担心，怕自己扮演不好这样一个的角色。

　　回想当年，她被赤条条地丢在火车站的垃圾桶里，身上连个字条都没留下。

　　后来在孤儿院长大的她，遭遇了许许多多的人跟事，算不上太坏，但也绝对算不上好。

　　再后来，她拥有过朋友，拥有过师长，拥有过同事，拥有过兄弟，却唯独没有拥有过对于普通人来讲，最寻常的家人。

　　心怀忐忑李雨棠，跟在李云阳身后向后院走去。

　　隐约间，她忽然感觉到什么有什么人正在暗处盯着自己看。猛地转头望向去，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迅速缩进了墙角的黑暗之中。

　　“谁在那里！”

　　随着她大喝一声，那黑影居然转身就怕。

　　李雨棠忽觉眼前人影一晃，再看时，李云杨已将刚刚躲在黑暗中的人抓了出来。

　　原来是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婆子，李云杨单手提着她走到李雨棠面前，随手将其丢在地上，冷声问道：

　　“你是什么人？”

　　那婆子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告饶：

　　“四少爷饶命，二小姐饶命，老奴关刘氏，是负责今晚值夜的婆子。”

　　跟在身后的菱角走上前呵斥道：

　　“即是值夜的婆子，二小姐叫你，你为何要跑？”

　　“老奴今晚上夜前吃了些酒，怕冲撞了少爷小姐要被责罚，一时混了头，就想着赶快躲起来。”

　　这个自称为关刘氏的婆子跪在地上哆嗦个不停，回答起话来倒是条理清晰，滴水不漏。李雨棠瞧着她这身形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于是开口道：

　　“抬起头来。”

　　关刘氏犹豫了片刻，却仍旧匐在地上没有动作。

　　“二小姐的话你没听见吗？”

　　菱角见她没有反应，两步走上前掰起她的下巴，硬生生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那张阡陌纵横的老脸被掰起来时，李雨棠猛觉心头一震，胸口瞬间窒痛得令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张脸……这张脸不就是在她刚刚穿越过来，茫然无措地睁开眼睛时，就是这样一张老脸，还有这双浑浊的老眼，躲在同样阴暗的角落里死死地盯着她看吗？

　　只是彼时，那双眼睛中流露出的狠厉阴毒毫无遮掩。

　　李雨棠压下心中的震惊，面色平静地说道：

　　“值夜的差事可轻可重，想来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吧？”

　　“是，是，老奴等下就去管家婆子那里令罚。”

　　李雨棠挥了挥手，对她说到：

　　“嗯，下去吧。”

　　“谢四少爷，谢二小姐。”

　　关刘氏连忙磕头叩首，连滚带爬地起身退了下去。一眨眼的功夫就跑没了人影，瞧这身体素质真是跟她那弯腰弓背，以及沟壑遍布的老脸极不相当。

　　李雨棠之所以会轻易地放那婆子离去，为得不过是怕打草惊蛇。

　　她在心中暗暗思忖，她鹊巢鸠占进了原主的身体，不知道真正原主去了哪里。

　　在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回想起当时看见的那双阴鸷的眼睛，她总觉得在自己到来之前，原主一定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也许解开那天晚上的秘密，也就能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了。而刚刚的那个自称关刘氏的婆子是个重要的线索，她得想办法仔细调查清楚才行。

　　李云杨望着关刘氏的背影消失的方向，沉声道：

　　“这婆子怕是不太简单。”

　　侧目看向身后跟着他的仆从，吩咐道：

　　“找人将那婆子盯好了，查查她的底细。”

　　那仆从应了声是，身形一闪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李雨棠若有所思地望向李云杨，她这个四哥怎么好像比她还在意这个婆子的身份？正想要开口询问，李云杨确已率先开口道：

　　“那婆子说话时眼神闪烁，明明身体健壮，却又故意装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潜在我们府中怕是别有目的，还是小心为上。”

　　原来是为了防微杜渐啊，李雨棠暗自松了口气，还以为刚刚自己一瞬间的反常表现引起了李云杨的注意呢。

　　如果那个关刘氏果真是这将军府的人，那么出于谨慎，她就不得不对将军府的每一个人都有所提防。没每一个人自然也是包括面前这个对她呵护有加的四哥了。

　　虽然已经入春，天气也开始渐渐转暖，但是老人家的身子终究是上了年纪，多少还是有些畏寒的，因此李雨棠的祖母此时还住在暖阁之中。

　　兄妹二人刚一踏进暖阁大门，就听见有丫鬟通报的声音。

　　待转到内厅门前，门帘就被一个十七八岁，面容清秀的大丫鬟从内挑开，见了他二人，眉眼含笑地说道：

　　“四少爷，二小姐，您二位可算是回来了，老祖宗都念叨了一晚上了。”

　　这个大丫鬟李雨棠是认得的，是她祖母房里的四个贴身大丫鬟之一——云袖。她在老家江临府重病卧床的时候，就是这个云袖每日都会奉她祖母之命去探望她。

　　内厅之中暖融融的，十数个丫鬟婆子们围立两旁，坐在当中的是一位年约六十的老妇人，此人正是李雨棠的祖母俞氏。

　　说她是老妇人，其实是有些过了的。因为虽然年逾六十，但她瞧上去却精神极为矍铄，身体也十分的硬朗，面容保养得宜，头发依旧是乌黑的，只独两鬓处染上了白霜。

　　从原主的记忆中，李雨棠知道这位祖母年轻时可不简单，算得上是一位叱刹风云的巾帼英雄，女中豪杰。

　　想当年她随夫君，也就是李雨棠的祖父驻守边关，曾经多次助他抵御外族袭击，并且多次力退敌军。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一位母亲，才能培养出李汝成，也就是李雨棠的父亲那样的将帅之才。

　　俞氏身侧坐着的是李雨棠的母亲，同样出身于将门之家的林氏。虽是出身于将门之家，能文能武，但性格却很是温婉。

　　将军府虽然人丁兴盛，但是成员关系却十分简单，比不得西府那样姨娘众多。

　　李雨棠的家中虽然有兄弟六人，姐妹两人，但却是都由同一个母亲所生。彼此兄友弟恭，和睦得很。

　　就不像是坐在她祖母俞氏另一侧的李雨柔，她们西府的复杂程度，简直堪比皇家后宫。

　　光正经敬过茶的姨娘就有四个，开过脸的通房那就更多了。这还是因为上头有老太太压着，不然只怕西府的房子都不够住。

　　瞧了一眼始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的李雨柔，李雨棠心中感到有些奇怪。都这么晚了，这个丫头不回她们西府好好去睡美容觉，跑到她们将军府来做什么？

　　见李雨棠兄妹二人进来，俞氏与林氏尚未开口，李雨柔就率先站起了身，这小身板，果然跟菱角说得一模一样，瘦得跟个竹片子似的。

　　不过姿容却是一等一的美人，下巴稍有些尖，轻抿着一张单薄小巧的唇瓣。两只眉似远山含翠，一双眼如欲语还休，天生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四哥哥、二妹妹一路辛苦了。”

　　李雨柔先是笑盈盈地对着李云杨款款福身一拜，又转而看向李雨棠，柔声问道：

　　“先前听说二妹妹身体有恙，如今可大好了？”

　　李雨棠兄妹二人先是俞氏林氏两位长辈见了礼，又向李雨柔还礼。

　　“多谢二堂姐记挂，已经好了。”

　　“那祖母、伯母跟我也就放心了，我就说二妹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李雨棠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这小声音，含糖量绝对有十个加号！而且她居然将自己跟祖母还有她娘排在一起，听起来让李雨棠怎么都感觉有点恶寒。

　　她一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娇娇柔柔的小白花了，平时遇见必定要躲得远远的。不然这些小白花哪怕是咳嗽一声，别人都会以为是被她给欺负了。

　　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因屋中都是女子，李云杨一个男子在此驻留多有不便，便先退下去了。

　　俞氏伸手将李雨棠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仔细端详着李雨棠的脸，感叹地说道：

　　“棠儿几日不见又清瘦了许多，不过瞧着精神倒是好了不少，那乾阳观果然是不负盛名。”

　　李雨棠乖巧地笑道：

　　“还不是托了祖母的福，准棠儿去乾阳观上香还原，如今不但身子都恢复了，还见到了乾阳真人呢。”

　　俞氏轻抚着李雨棠的脸颊，笑逐颜开地说道：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啊。”

　　“哦？棠儿见过了乾阳真人了？我儿果然好福气啊。”

　　说话的是李雨棠的母亲林氏，那温柔的语气，如同人间四月的暖阳，照拂在身上，总令人感觉有说不尽的舒服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