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山为首》八百里花腔

16、远行

　　韩春城给众位弟弟安排好了一切后，又遣人端了顿不早不中的饭，送进自个儿屋里头了。

　　日晒三杆之时，他自己拾掇拾掇好了衣裳、心情、面部表情后，也镇定自若的迈脚进屋子去了。

　　季雪泽早就洗漱更衣完毕了，僵挺的立在书桌前。手里端着书，脸上也不大有表情，听见推门的动静也不抬头，就像一个失了魂捧着书的空壳子一般。

　　韩春城见对方不着魂儿的僵着，有些脸红的想调头逃跑。

　　但最终还是鼓足了勇气的，试探着上前与对方搭话儿。

　　“吃过了？”可饭桌上的饭菜纹丝不动。

　　对方没有答复，也不抬头，那紧紧攥着书页的手尖像失了血一般。

　　韩春城见对方反应如此之大，蹙眉，脑子里有琢磨着，这难道是自己昨天晚上做的过火了？

　　没等他能细想，对方却又慢慢抬头，眼圈红着。这可吓得他慌了神，怎么了这是？

　　这可怎么办呢？眼前这幅光景要怎么个处理？再说，他是个粗人，哄人的话他不会说，说起来也结巴。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肚子里没什么墨水，搞不出什么“柔情似水”的帐子里话来。

　　撑了撑衣服摆，冒了句：“怎么了这是？”

　　季雪泽不是什么矫情之人，当然他眼眶冒了红不是因为昨夜位居人下，当然也不是什么眼里进了沙子的屌原因。只是最近他心里头事多，但说不出来，也放不下而已。心里头越长时间的悲伤，这泪水也就似闸口坏掉似的，难以控制，心里头慌、悲伤、难过一齐涌上，难受要命罢了。

　　没等韩春城开口，季雪泽便强带着笑道：“瞧，你这还没走呢？”

　　韩春城脑子一炸，直勾勾的盯着对方看着，良久后道了句，：“时间不会太不长的，等把他送到目的地，我就立刻回来。等山里的樱桃熟了，我就能到家了。到时候我让张豹去摘那山亭火给你吃。那真的是好吃的很，大个儿，红彤彤的薄皮儿，漂亮。你要是一下头吃不完的话，可以叫厨房大娘炒成酱，或者弄成干子，给你做零嘴儿，很甜的。”

　　在北平，这樱桃熟的晚些，而在这围虎山，这樱桃应该熟的快些吧！但不知道自己到时候有没有这个口服能踏踏实实的享用一番了。

　　外头小虫敲门，说是给韩春城端了洗脸水，韩春城整了整神色，让对方进来。

　　小虫依旧是低着头，端着铜盆，肩上挂着毛巾，盆里的水清透，倒映出小虫那青涩的脸庞。季雪泽有些愣神，记得自己才到这围虎山的时候，小虫还是个干瘦的小孩儿，个子才到自己下巴底，可眼下还没到一年，这孩子就蹿的和自己一般高了。本来只是十来个月的时间，他却觉得在此处已经过了好几年了。

　　二人中午在厅堂里吃了顿大锅饭后，又回到各自得房中午睡去了。天气回暖，让人穿着厚衣裳热的难受，脱了倒是有些舒坦，风吹在那沾了层汗的后背上，一片沁凉，乍一凉的人一哆嗦。初春美好，透过窗子往了望外面那嫩绿得枝叶，不禁感叹生命力的美妙。

　　季雪泽脱的只留了件里衣后便满意的躺了下来，接着又唤才顺为自己抱来穿薄被子，轻轻一盖，就眯着眼睛睡着了。春困使得他暂忘□□之疼，梦里很是滋润。

　　等他一觉醒来，发现已是傍晚时分，天色都有些暗了。望着这太阳西沉，天色混沌，他又突然觉得有些失落彷徨，心里一阵惆怅，像是被人抛弃一般。

　　赶忙唤才顺，才顺也趴在院子里的石头桌上睡着了，唤了好几声后，才急急忙忙起来点灯。

　　季雪泽支起身子，揉了揉眼睛问：“韩春城可曾来过？”

　　“回少爷，大当家的来过，不过见你依旧闭着门，就让我不要吵醒你，说要你好好休息就走了。”

　　季雪泽遣才顺去井里打了盆冷水，浸湿毛巾后敷了敷脸，又换身干净的衣裳后，抬脚往韩春城屋里去。

　　韩春城屋里亮着灯，人正坐在饭桌钱吃饭呢！一盘干豆角炒肉，一碟酱香牛肉，配着煎饼大葱，韩春城最喜欢这一套。

　　见季雪泽进屋，韩春城连忙搁下筷子招呼他过来一起吃饭，又命小虫去厨房取那白面馒头。

　　“才醒？这是累坏了，其实…这怪我，那你现在还乏吗？”一边说，一边用双手压季雪泽的肩膀，像让他坐下。

　　季雪泽抬眼望了望那正在把肥肉往自己面前拨弄的韩春城，道了句：“你先吃吧！我坐着胃不舒服，坐着蜷到有些难受，我先站一会儿。”

　　说着就起身，瘦长的影子盖住了那盘干豆角炒肉和那碟干切牛肉，随着火光晃晃悠悠，单薄，瘦弱。

　　这倒让韩春城有些不好意思了，脸上红了个透，也赶忙起身为他布菜。

　　小虫端着馒头进门了，韩春城看了看那又大又白的白面馒头，心里感叹道：“我去归绥的这些日子，你要有什么要吃的就让小虫去和厨房说。虽然我不在围虎山了，但该你的他们也不许差一样。”

　　季雪泽夹了块瘦肉道，顿了顿道：“行，你路上……别焦着我，我这么大了，也不会让自己挨饿受冻。”

　　韩春城望了望他，小声道：“我把小虫留给你。再划一队人给你，他们都是我的心腹，功夫好头脑聪明，他们只听你话。要是……老二、老四犯浑敢欺负你，你就找这队人去揍他，留条命就行了。他们二人，不是好主儿，同时也烦你担待些。张豹，应该不会这么着你了，主要他也分不开神儿，但老二一直不是个东西，比较滑头。虽说你平时看他不怎么顺眼，但往后我不在，你也须忍着些。要是他敢趁着我不在时欺了你，你回头和我说，我回来后一定找他茬给你报仇。”

　　这话孩子气，惹得季雪泽想笑，却又抿着嘴的点头，可到最后，这笑意也散了神。

　　二人晚间又躺在一块了，只是平躺，因为韩春城明早要早起带队赶往淄博接那位薄弱的小少爷，二人早早就入睡了。

　　第二天凌晨，外头的天还黑蒙蒙的，季雪泽就听到了一旁窸窸窣窣的动静，他猛地睁眼，果然见到一旁那在小心翼翼穿衣服的韩春城。

　　韩春城见自己虽然小心翼翼的穿衣服，但依旧将对方吵醒了，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弯腰俯身到季雪泽面前亲了亲对方额角道：“早着呢！你多睡会儿，我要带他们早走所以起的早些了。没想到吵着你了，早知道昨天晚上应该让才顺唤你回自己院子睡的，那样也能睡得安稳些。你先睡吧！我轻些。”

　　季雪泽在黑暗里听他讲话，对方声音刻意降低着让人有些迷离，加上未能睡得饱让他心里有些焦躁感。

　　平复了心情后，他还是喊小虫来掌灯了。洗漱完毕后，天色开始泛白，山间的薄雾聚了起来。韩春城裹了件单薄黑色短袄，在这湿润的空气间来回穿梭与钱顺凯一起清点人与货。

　　众人各自喝了碗冒着热气的白粥后，胃部皆是暖暖的，空气里也弥漫着大豆与小米的香味，带着丝温情的味道。

　　韩春城即将上马，却又踌躇的回了头，望见那立在寨口门边的高瘦身影，长腿一跨的缩短二人的距离。

　　“怎么不在里面候着？今天起雾了，外头冷的要命，你回去让小虫给你盛点热米粥吧！”

　　“我来送送你。”季雪泽透过那雾气端详那双漂亮的杏眼，清澈明亮，让他看起来像个懵懂的小孩子。

　　“那你也要多穿两件，你看你的手冻的。”那双常年习武的手上满是茧子，给他一惊，这真的不是个孩子，倒像个经历过世间万般磨难的垂暮者。

　　“要不你先回去，我到那里会给你写信。等信回来没多久，我也就能回来了。”

　　听到这里，季雪泽倒是失了悲伤的扑棱笑了出来：“不敢苟同，韩大先生的字，实在为难在下。”

　　韩春城见对方面上终于挂了笑道：“在下学疏识浅，还望季先生多多指点。”

　　二人笑了一阵后，季雪泽又从怀里掏出袋红枣道：“这个，你拿着吧！刚刚厨房大娘给的，你路上困乏的时候吃一些，甜的，吃起来舒服。”

　　这红枣倒是季雪泽爱吃的，爱屋及乌，反正韩春城现在也是爱上这毫不值钱的干枣儿，甜！

　　前方众人已经准备好一切上马了，钱顺凯拽着缰绳屡次回头张望，却始终没坑一声。

　　“那，你走吧，你要是…给我写信，我会看的，还帮你改错别字。”

　　“好，很快的，也就一个月。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吃樱桃。还有老二他们……”

　　前方马嘶嘶的催促，季雪泽也催他快上马。

　　“那我走了，你多保重。”

　　可韩春城还没能回头，却又被季雪泽给拉住了，二人手牵手，韩春城能感觉到对方手心冒出的冷汗，湿湿的，这让他先是诧异，紧接着又是疑惑，最后当他对上那双被迷雾蒙住的双眼时，他又明白什么似的道了句：“你……要是一个人在这里无聊，可以去找那魏医生一起聊聊，那医生留过洋懂得多，你们一定能聊的上。还有…你要是挂念家中，可以写信给家里。”
　　说到这里，韩春城低了低头道了句：“前些日子是我疏忽了，没能注意到这一点，是我不好。还有那一队人是任凭你调遣的，无论你去哪里。”

　　季雪泽听到对方话锋一变，又在指尖捏了捏对方，笑着说：“傻瓜，你这样说，会让我以为你回不来的了。你本来就知道我担心你，你还说这些，你故意吓我？”

　　听到这里，韩春城笑了笑道：“行，不说了。”

　　“哎，如今世道乱，你们又是带着身家上路的，一定要小心些。虽然，你的功夫不错，枪法也很棒。但还是要留细那些谋财害命的亡命之徒。”

　　“好，我会小心的。”

　　“行，你走吧！记得给我来信！”

　　“好。”

　　最终二人还是松了手，韩春城转身，按住马鞍，脚踩马蹬上马。

　　山间太阳升起，薄雾慢慢消散，季雪泽望着马背上那高大的身影，突然觉得脚底下的土地踩的不真实，而这一切的一切又好像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