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陷阱》靳安

40、040

　　“彰花”结束后，迎亲队伍便簇拥着新人进了院门，穿过院子里已经搭建好的彩棚进入堂屋，开始敬茶和糖水。
　　一片喧嚣热闹里，柯蕤之牵着方星旎的手，跟着人群走进彩棚：“你是不是想看彩棚吗？就是这样。”
　　原本刺目的阳光突然被阴凉所驱赶，骤然走进凉爽的彩棚里，方星旎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眼睛适应了光线后，她才看清了这座长长的彩棚里是怎样的装饰。

　　用最原始的松林竹木搭造的彩棚里，萦绕着一股独属于自然的甘洌涩味。长长的甬道上铺撒了松毛，鞋跟踩到上面，会留下一串串细微的松针断裂的声响。甬道两旁，是用树枝和花叶夹成的格挡，一路望去，整座彩棚被分为了八小格，每一个隔间里放着一套待客的桌椅，细细数过去，少说也可容纳下八十余人。
　　晴光正好，阳光透过顶棚上稀疏铺垫的水蕨草编制的藤网落下来，像一片片碎金播撒在浓绿的林间。而走在林间的两个人，仿佛也变成了两只小小的松鼠，被这片广袤的静谧所感染，连呼吸都忍不住变轻了。

　　方星旎转头看了看身旁的柯蕤之，看着一片片斑驳的光影落在柯蕤之蜜糖色的头发上，她突然想起之前在图书馆第一次和柯蕤之正式见面时的情景。
　　那时的她还沉浸在对姜泰的满心爱慕里，为了姜泰而去祈求学姐回一个消息，当时收到学姐回复的她慌乱而期待着，一路奔跑向学姐；而学姐则是静静地坐在图书馆静谧的角落里，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就像一抹她永远也触碰不到的阳光。
　　多奇妙啊，方星旎又看了一眼柯蕤之，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她突然就和学姐成为了很亲密的朋友，原本以为遥不可及的人，原来并不是想象中那样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方星旎一边四处转头，看着挂在内棚上的各种民族乐器，一边翘着嘴角，止不住地想笑。柯蕤之看着她傻乐的模样，也笑道：“你偷偷乐什么呢？”
　　方星旎拉着柯蕤之的手，小孩儿似的甩了甩，很嘚瑟：“我高兴！”
　　柯蕤之被她拽着往前走：“现在又高兴了？刚才在家里那会儿，你不是还挺忧愁的吗，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被她这么一说，方星旎顿时又想起了今早对于自己性取向的忧愁。她撇了撇嘴，正想说话，旁边突然走过来一个女人，对着柯蕤之热情地道：“小柯来啦！”
　　闻声，柯蕤之顿时换回了正经的微笑脸，转过头去：“李婶好，恭喜啊。”
　　想到柯蕤之是来办正事的，方星旎忙把话都咽回去，缩到旁边让柯蕤和李婶说话。

　　柯蕤之此行的目的首先是拍摄一些本族的婚礼现场照片做论文的资料补充，其次便是为她的导师李老师送一笔礼金，表达一番不能亲身到场的遗憾云云，因此自然少不了代表李老师去和李叔李婶以及新人们打招呼、送祝福。方星旎便也跟在旁边混混脸熟，还因为人小笑脸甜而收了满兜的糖果瓜子，塞都塞不下。

　　送了礼金，柯蕤之便举着相机准备出去拍几张青棚的照片，方星旎跟在后面，嘴里含着糖，手里还捧着一把，冲柯蕤之嘚瑟：“你看，人家给了我这么多糖，学姐你就没有。”
　　柯蕤之正在调试相机，闻言呵呵一声：“因为那些糖都是发给小孩儿的，可能他们以为你也是中学生。”
　　“哼。”方星旎拧起眉毛，正想说话，突然柯蕤之一转身，对着她“咔嚓”拍了一下。

　　方星旎顿时嚷起来：“学姐你偷拍我！”她扑上来要看相机，“拍成什么样了？”
　　柯蕤之便将相机扬起来：“不给你看。”
　　方星旎踮着脚想去抢，却连边都摸不到，气得她直跳脚：“我刚才还含着糖的，肯定难看死了！”
　　柯蕤之瞥着她：“想看？”
　　方星旎连忙点头。
　　她可不想把丑照留给学姐，怎么着也得留张好看的吧！
　　柯蕤之又说：“就干想着？”

　　方星旎眨眨大眼睛，反应过来，连忙蹭到柯蕤之身上，笑嘻嘻地把手里的糖都递到柯蕤之面前，十分狗腿地说：“学姐，你想吃哪种呀？”
　　柯蕤之扫一眼面前的糖，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那颗。”
　　方星旎看看手里那颗她最喜欢的、仅有一颗太妃糖，忧伤地叹了口气。
　　柯蕤之凉凉地说：“舍不得啊？”
　　“怎么会呢？我当然什么都愿意给学姐啦！”方星旎语气夸张地说着，然后粗糙地一把扯开柯蕤之胸前挎着的相机包，把糖哗啦一声放进去，又踮着脚伸着脖子把那颗太妃糖给找出来。

　　柯蕤之原本打算伸手去接，却见方星旎精细地拨开了糖纸，举到柯蕤之的嘴边：“啊——”
　　柯蕤之挑起眉，看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没张嘴。
　　方星旎却并不放弃，继续：“啊——你倒是张嘴呀。”
　　见状，柯蕤之只能无奈地低下头，迅速把那颗糖咬进了嘴里。有意无意的，她的牙齿轻轻刮过了方星旎指尖的嫩肉，这轻而快的一刮瞬间勾起了方星旎脑海里的某个梦境，吓得她心头一紧，倏地将手缩了回去，一把将糖纸攥进了掌心。
　　柯蕤之似乎没有注意到方星旎的反应，她往不远处看了看，便捏着方星旎的脖子把她转了过去：“那两个女生，是不是你班上的？”
　　“诶？”方星旎缩着脖子，茫然地抬头找了找，这才看到柯蕤之说的人。
　　两个小女孩儿正倚在堂屋的门框上，对着方星旎这边探头探脑，这会儿见方星旎突然转过来，其中一个女生马上把脑袋缩了回去，另一个女生犹自直愣愣地盯着方星旎，下一秒就被前一个女生一把拽了进去。

　　“那个稍微矮一些的，是我们班上的卫生委员，叫李露。”方星旎说，“她怎么也在这里？”
　　“大概也是李叔家的亲戚。”柯蕤之顿了顿，又说，“个子高的那个女生，也是三中的学生。她…有一点智力障碍。估计她们一会儿要来和你打招呼，你稍微注意一点。”
　　闻言，方星旎有些惊讶，她又转头看过去，只见两个女生又在门槛上拉拉扯扯，不时看一看方星旎，确实是一副想要过来打招呼的模样。
　　刚才方星旎还没有注意，现在仔细一看，确实可以看出高个子女生的神情有些呆滞，被李露拉扯时，她的动作看起来也不太流畅。

　　“这…”方星旎不自觉地皱起眉毛，“学姐，你怎么会知道她…是这种情况？”
　　“她父母是李老师租的那栋房子的房东。”柯蕤之言简意赅地说，“你跟她们聊聊吧，我去拍一点资料。”
　　方星旎连忙点头：“噢，好，你去吧。”
　　柯蕤之刚走，两个女生就站到了方星旎的面前。卫生委员李露一只手牵着高个子女生，另一只手一直扯着衣摆，似乎有些扭捏：“方、方老师好。”
　　方星旎马上打起了精神，用自认为十分亲切的态度说：“你们好！”

　　和两个女生聊了一会儿后，方星旎就意识到李露小同学只是基于尊重老师的朴素观念，便想来和她打个招呼。但是她毕竟还年少，打完招呼后便不知道该说什么，大约是碍于“方老师”这三个字的威严，也不敢直接走，只能尴尬地站着扣衣角，还得拽着另一个女生让她不要跑。
　　对此，方星旎都看在眼里，然而她也是一个不甚擅长处理这种场面的。为了不伤害小同学的感情，她只得绞尽脑汁地跟找话题和李露聊天，甚至依靠回忆帮她解答了两道语文问答题。

　　解答完语文题，方星旎实在没话说了，看看一旁一直神情呆滞、四处转头的女生，她便斟酌着用词对女生笑道：“这位同学，你也是咱们学校的吗？”
　　女生恍若未闻地继续往旁边看。
　　方星旎还没继续开口，一旁的李露就连忙扯了扯女生，又涨红了脸，一本正经跟方星旎解释道：“老师对不起！她不是故意不理你的，她就是…她反应不过来的。”
　　说着，她就要给方星旎鞠躬，吓得方星旎连忙拉住她：“诶没关系没关系，只是普通的打个招呼，不用这么认真。”

　　李露红头涨脸地直起身，原本还在神游的女生瞥见她的模样，大约是以为方星旎欺负了李露，她顿时满脸着急地伸手护住李露，皱着眉看着方星旎，嘴里咿咿呀呀地出声，却听不大清是在说什么。
　　李露却像是能听懂似的，连忙拉着女生解释：“没有没有，是老师跟你打招呼，你不理人家，是你做错了！”她说了半天，女生才渐渐冷静下来，又恢复了原本摇头晃脑的模样。

　　李露又跟方星旎解释：“方老师，她叫杨宝，是我们隔壁三班的学生。”
　　带方星旎实习的张老师平时管理很严格，甚至申请让初一的两个尖子班单独在五楼上课，为的就是禁止学生们互相串班，影响学习。因此方星旎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你和杨宝同学是怎么认识的？看起来你们关系很好呢。”
　　“我原本也是三班的，”李露说，“刚开学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在生活上多帮助杨宝，我就跟她成朋友了，平时会带她一起吃饭什么的。结果这学期我爸爸把我申请到了一班，就没人照顾杨宝了…”
　　闻言，方星旎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杨宝这样的同学，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里闷闷的，感到惋惜。

　　场面一时沉默下来，方星旎正想着再说点什么，突然一个中年男人在草棚那边喊了一声：“李露，带着你朋友过来吃饭了！”
　　李露连忙应了一声，方星旎正准备顺势跟她告别，没想到男人又喊了一声：“哎，你旁边那个小朋友也是你同学吗？叫过来一起吃啊！”
　　李露的一声“好”顿时被这句话呛地卡在了喉咙里。
　　方星旎：“…”
　　到底还要把她当初中生几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