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千重鲤

3、三

　　十一

　　转眼就要入夏，长安城里裴衡是没什么兴趣呆下去了，纵然有青竹偶尔能抚慰他的疲累，但日头久了，他也厌了，况且身边还总有齐霄在，他也没有过尽兴的时候。

　　于是乎他思酌了片刻，便吩咐齐霄收拾收拾细软，再去买辆马车，顺带买个赶车的小仆。

　　“师叔，天色向晚，为什么要收拾细软，置购马车？莫不是会有仇人上门？我能打的。”

　　齐霄自然是看不懂他师叔这番吩咐到底是为何，只当他是怕仇家上门寻仇，怕带着他不好脱身。

　　裴衡摆摆手，“你想多了，我能有什么仇家，江湖人都知道我不过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只是单纯不想留在长安了，马上入夏，自然得去别处避暑，罢了，做饭吃吧，明日再准备也行。”

　　裴衡从前一个人，向来想一出做一出，此类事情多不胜举，夜里宿在山林更是常事，偶尔遇到些不长眼的猛兽，于他而言都是乐子，可如今不同了，他带着齐霄，还是明日再出发吧。

　　第二日裴衡如往常一般起床，齐霄还在院子里头练功，家里大门却是敞着，门口有一人牵着马车就那么站着。

　　裴衡心想这便是齐霄买的人和车了。

　　他才走出两步，齐霄便收了剑朝他来，少年目光灼灼，额头脖颈上皆是练功出的汗，那珠子顺着他的鬓角往下，稍作停顿又滚进脖子的模样，裴衡竟觉得十分有魅力。

　　这念头爬上脑海之时，他心上一顿，也不全然当回事，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望了望被齐霄剑气所伤掉在地上的树叶。

　　“师叔昨日吩咐，我今晨便准备好了，屋里贵重的东西，我也都收纳放置好了。”齐霄一双眼巴巴得看着他，似乎想讨句夸奖。

　　裴衡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轻抚了一下便离了，“霄儿真是能干啊。”

　　齐霄适时一愣，他长大以后第一次被人摸了头，从前祖父曾告诉过他，男子的头，不能叫人随便摸了去。

　　他如今只觉自己全身上下都起了疙瘩，有些情难自禁的缩了缩身子，他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只那轻轻的一下，却觉得那片地方像是留下了师叔手掌的温度。

　　“师叔……我去热早饭。”齐霄说话间没有抬眼看裴衡，他似有心虚一般，只看着脚底。

　　裴衡摆手，“天渐热，你练功出了汗，也未必舒服，去洗个澡吧，我出去吃，顺便办点事。”

　　哪知道这崽子一听他说要出去办事，就抬起头盯着他，眼里情绪甚多，可裴衡还是看懂了。

　　气氛有些尴尬。

　　“莫要这般看我，我还不至于醒了就要往馆子里钻。是旁的事，赶紧去烧水洗澡罢，洗完替我将柜里几件衣收起来，你收拾妥当了，我也就回了。”

　　裴衡避开了这崽子的眼神，抬脚便走，心想莫非他在崽子眼里也成了日日逛馆子的恩客不成？

　　十二

　　晌午吃过饭之后，裴衡才带着齐霄慢悠悠的出发。

　　他在车里坐着看了半晌话本子，有些困，便将话本丢给一旁的齐霄，自顾自地躺下了。

　　齐霄握着这话本，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看还是不看。

　　要说看吧，这明显是本馆子里传出来的东西。

　　不看吧，那师叔将本子丢给他是为何？

　　他千里奔波，一路打听，也多少知道师叔喜好和名声，他不在意。

　　他爹临终前吩咐过，让他好生跟着师叔，叫他听话的。

　　他须得听话。

　　齐霄便握着这话本，看了起来。

　　裴衡这一醒已是日暮，车里光线不足，他却瞧见齐霄还握着那本话本看得认真。

　　他身形一顿，装模作势咳嗽两声，小崽子闻声抬头。

　　光线虽暗了些，裴衡还是看到了齐霄耳根都红了。

　　他坐起身来长臂一伸，夺去了那本话本。

　　“以后此类东西我若丢给你，你放在一旁就是，少看，最好别看。”

　　他有罪。

　　希望他九泉之下的便宜师兄，已经顺利投胎了。

　　阿弥陀佛。

　　十三

　　这一路出发晚，走得慢，将夜了便只好在山间歇息。

　　赶车的仆从手脚也利索，将马车安置好，便去捡树枝子，这夜里定是要生火的，虽然眼看就要入夏，可这山间老林的，一来夜里寒凉，二来则要预防些山禽走兽。

　　裴衡下车活动了一番筋骨，叫齐霄去猎些野货，又似想起什么一般，自马车中摸出了一把剑，随手扔给他，“去吧，须得用剑势，回来我会检查伤口。”

　　齐霄接过剑，才明白师叔是什么意思，眉目间开朗许多，已经没有了在车里的窘迫。

　　裴衡看仆从生好了火，又叫他将干粮拿出来热热，看着人忙活，他自饮自酌喝了几口。

　　不多时齐霄便回来了，手里提着两只肥兔。

　　“师叔！”小崽子见他便加快脚步。

　　裴衡随意伸手往旁边一抓，入手的落叶又在顷刻间化为利刃朝齐霄飞去。

　　齐霄眼明身快，几个流云步才躲闪开来，转眼面门又飞来数片叶，眼看是来不及躲避，可齐霄反应极快，片叶不沾身，且躲得十分漂亮，这些叶连他头发丝也没碰上。

　　裴衡挺满意的，笑着又仰头饮了一口。

　　齐霄不恼，可脸上半点喜色也无，师叔出手不曾留情，那些个被他躲开的叶，一部分钉在了树上，入木三分。

　　如果钉在他身上。

　　他不愿去想。

　　裴衡才没有注意到自闭坐在一边的崽，他提着两只肥兔看了看伤口，剑势凌厉，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心下又满意两分。他将兔子又扔回齐霄脚下。

　　“剥皮上架。”

　　仆从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不等齐霄把兔子捡起来，他便去捡了，“还是让少爷歇歇，这等粗活，小人来做便是。”

　　裴衡颠了颠酒壶，所剩不多，还是留点明儿再喝，“就让他弄，往后离了我，也不至于饿肚子。”

　　齐霄闻言脸色更不好看，他从仆从手里夺回兔子，“这些我都会，不会饿肚子，师叔上哪我便上哪，我不离开师叔。”

　　裴衡看他手上动作确实利落，像那么回事，但他那话听起来……

　　嘶。

　　小兔崽子难不成还想跟他一辈子？

　　差不多就得了啊。

　　十四

　　齐霄自吃过兔子之后，就不曾跟裴衡说过话了。

　　裴衡倚坐在树下看了他半天。

　　齐霄此刻抱着臂坐靠在树边闭目养神。

　　火光印照着他的脸，这崽子闭着眼睛都一副深沉相。

　　想来也是，才十六岁，亲人便都离世，身上又背着深仇大恨，每日拼了命的练功，兴许便是有朝一日要杀魔教之人报仇雪恨吧。

　　虽然崽子从来不提，但他又如何不知呢。

　　夜风渐冷，裴衡往火堆里丢了截树枝，饭后便说好，他来守夜，崽子跟仆从只管放心睡，左右他白日里睡够了。

　　凉夜渐深，林子中忽传来几声嚎叫，似是睡着的齐霄倏然睁开眼睛。

　　他第一眼看的方向便是师叔所在之处。

　　方才转眼，便对上一双漂亮的眼眸，那双眸子里印着绰绰山林，灼灼火光，还有呆呆傻傻的自己。

　　裴衡不曾想过还能见到这一幕，崽子想必是极为在意他的安危了，睁眼便关切地寻看他。

　　裴衡不自觉地笑弯了眼眸，他看着呆呆傻傻的齐霄。

　　稍稍张开了双臂，略带痞气的同他说：“霄儿可是害怕？要不要来师叔怀里睡？”

　　齐霄借着火光，被裴衡的笑晃花了眼，又见他向自己张开的双臂，心跳不自觉地漏了一拍。

　　他别扭地转开眼，冷冷地说了一句：“不用。”

　　便又闭上了眼睛。

　　裴衡看他这副模样，笑意更深了些。

　　只当这小子难为情。

　　没过多久，裴衡看他似是已经睡去，上马车拿了件斗篷，轻轻盖在了崽子身上。

　　十五

　　这一路风餐露宿了将近一月，裴衡才带着齐霄到了沧州。

　　裴衡白日里精神不济，这一月个月里，但凡在山间树林夜宿，都是他在守夜，时间长了，他白日里到时辰便困。

　　这日进城之时，裴衡还在车里睡着，还是仆从安排好了客栈，将他请了下来。

　　裴衡走路都半眯着眼，进了屋便去找床，傍晚时分才转醒。

　　让小二送了桶热水，洗过又换了身衣服，这才叫着齐霄带着仆从下楼吃饭。

　　裴衡吃得不多，倒是一个劲的在给齐霄夹菜。

　　小崽子正长身体，理应多吃点好的，这一路上没什么油水，眼看都消瘦了几分。

　　“师叔，你也吃。”齐霄这小子倒也挺会疼人。

　　裴衡给他夹得勤，他也不忘挑好的给裴衡。

　　裴衡心里莫名有些欣慰了。

　　吃过饭又歇息了片刻，三个人都各自回房去了。

　　裴衡听了隔壁一盏茶的功夫，齐霄房里都没什么动静。

　　他便悄悄去了窗边，打开了窗子，无声无息地跃了出去。

　　沧州城夜里繁华如白昼，裴衡纵着轻功飞檐走壁，不多时便到了烟花巷柳之地。

　　他从檐上跃下，理了理衣袍，又抚了额角碎发，懒散又不失贵气地迈着步子进了馆子。

　　这一路走得颇为辛苦，裴衡根本没机会去想世俗的欲望。

　　如今已达沧州，一来再无前路可赶，二来齐霄已经歇息，亦无后顾之忧，今夜便是任他风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