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之水天上来》上河书

46、平凉城（四）

　　晚上，忘川独自在房中修炼。感觉到身体里的灵力又多了一些，她连忙拿着空白的符纸，试着画了一个简单的火符，两指夹着一挥，符纸上瞬间蹿起了一朵明亮的火花。

　　接着火花越变越大，直到铺满了整张符纸，不断燃着，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才熄下去。

　　忘川欣喜不已，能燃这么久，说明她的修为更上了一层楼，用一些普通的符箓已经不成问题。

　　眼睛绕着房间转了一圈，她看见了压在茶几上的春宫图册，从蒲团上跳了起来。

　　将图册拿在手上，她闭上眼睛，开始暗暗运力，默念九星神咒。果不其然，艳鬼那张和余中禾极其相似的脸出现在了眼前，连带着还有几对赤*身果体的男女。他们不再静止在画布上，而是一个个都形似真人，激烈的扭动着，

　　忘川手一抖，差点将整本画册都扔了出去。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呼吸，她定神看下去，只见艳鬼一手拿着一支画笔，一手背在身后，神情板正，像是在看路人一般，没有一丝波澜。他踱着步慢悠悠地穿梭在几对男女之间，认真的观察着他们的动作。

　　看见不满意的地方，便皱皱鼻子，拿起笔添上几划，然后画中人的动作或是样貌就会随着他的修改而变化。

　　原来这本春宫画册是他作的。艳鬼是被封印在自己的画作中。

　　忘川收回了灵力。修为提升之后，九星神咒发挥了所有的作用，所见所听也更为完整和清晰了。

　　她放下画册，感觉一时有些气闷，于是决定出去散散步。

　　晚上清凉的微风抚着面，令人神清气爽。

　　忘川慢慢悠悠地散着步，脚下携着一颗小石子，漫不经心地走一步踢一脚，不知不觉就到了后花院。

　　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淡淡栀子清香萦绕在鼻尖，她一个发力，一脚将石子踹进了栽满荷花的池塘。寂静的花园中想起了“咚”的一声，小小的水花溅开，然后沉了下去。

　　她抓了抓头发，本想着来透透气，却不想闻着花香反而越来越心烦。

　　刚想转头离开这里，却瞥见有一个飘忽的身影隔着池塘，在小亭中面带浅笑地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她也笑了起来，挥了挥手，“素素。”

　　将腰间的平安符取下，挂在附近的一根低枝上，这才走了过去。

　　她修为长进之后，不用再时时靠着平安符，与阴魂多相处一会儿也不打紧。

　　“这么晚了，忘川姑娘还不睡吗？”

　　忘川摇了摇头，看着一池还未开的花苞，叹了口气，“睡不着。”

　　素素倚坐在亭边，看着她的一脸的郁色，柔声道：“是有什么心事吗？或可与我说说。”

　　忘川抿了抿嘴，又叹了口气，侧过头烦闷地看了素素一眼。然后又看向微波荡漾的池水，只觉得自己心里也和这水一样，被风吹得一荡一荡的。

　　素素也不催，静静陪在一旁。

　　良久，忘川终于再憋不住，一屁股坐下，亲热地拉过她的手，试探地问道：“素素，你心里有没有……中意的人？”

　　素素闻言，脸上不显，但耳根子却微微红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她不说话，忘川有些急了，紧了紧手，又问：“你是不是中意公子？所以死后就算变成了还情鬼，也要跟着他？”

　　素素像是被她的想法吓了一跳，慌忙摇头，果断地否认道：“当然不是！公子与我有知遇之恩，我心里感激，却从未敢生出过这般心思。”

　　她的语气上扬，完全没有犹豫。

　　这与忘川猜测的大相径庭，她有些奇怪地问道：“那你为什么非要跟在公子身边？”

　　这次素素顿了顿了，没了方才的急切，吞吞吐吐地垂下了脖子，贝齿咬着下唇，终还是摇了摇头。

　　她出身花楼，对于男女之事是再熟悉不过了。可若说起真心，却是连想一想的勇气都没有，更遑论说与旁人听。

　　忘川看她欲言又止，很是为难的样子，生怕是自己过于唐突，于是放开了她的手，连忙道：“对不起，我不问就是了。”默了默，她捏着自己的袖子绞在指间，颇为不好意思道，“其实……刚刚你说中意的人不是公子，我心里竟是高兴的。”

　　素素颇为讶异地睁大了眼，愣了片刻，忽然掩嘴而笑，恍然道：“原来……原来是你喜欢公子。”

　　万里无云的夜空中明月高悬，繁星熠熠，倒映在一方池水中，仿若星河落于脚下。

　　忘川望着水中幻月，抱着自己的头，懊恼不已：“完了完了，连你也这么想。昨日我还以为是受了媚魂术的影响，才时时想着他。可方才我脑中不知为何，又忍不住想起他来，实在讨厌得很。”

　　“当真是讨厌吗？”素素笑着揶揄，“我怎么觉得，是欢喜更多些。”

　　“自是讨厌的。我想起他来时，心里欢喜，却也烦恼，可我又不知自己在烦恼些什么……”话说到这里，她索性将自己的感受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素素想了想，缓缓开口道：“或许是因为你们身份有别，你自觉配不上他？”

　　忘川思忖了一下，摇了摇头。他们或许神凡有别，可若论身份，怎么也是陆泱配不上她。

　　“那你是担心，他心里没有你？”

　　撇了撇嘴，这个问题，她还没来得及想过。

　　素素当自己是猜对了，于是笑了一下道：“我不知道公子心里有没有你，但我知道，他至少是关切你的，否则他就不会任由洞中鬼的煞气侵入而不作为了。”

　　忘川眨了眨眼，满脸疑惑，“什么意思？”

　　素素本不想多说，但瞧着这姑娘迟钝的模样，怕是永远转不过这个弯来，于是道：“自我死后，你总是郁郁寡欢，整日惴惴不安。可这些日子以来，看起来却开心许多。你有没有想过，这当中的心境变化是为何？“

　　皱了皱眉，忘川有些愣神。

　　心境变化？她还是不懂。

　　素素知道自己不说得明白些这姑娘是不会明白了，“公子借着煞气的缘由假意要让小八灰飞烟灭，是为了给谁机会去救？还有，阿修说，公子遇鬼从来只会送走或是不管，却独留了我在身边，你当是为何？再有，像他那样厉害的修为，祛除个煞气有何难，可他迟迟不不予理会，你觉得他是在等什么？”

　　随着她三句重重的发问，忘川脑中一团理不清的线，渐渐绕顺了过来。她微微张着嘴，良久发不出声，好不容易抓住了头绪，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公子是为了我？”

　　“公子聪慧过人，洞悉人心，能看出你的心结在哪里。也知道出言安慰，定是无用的，只有引着你自己去一一解开，方能解脱。”

　　“你如何知道这些？”

　　“公子的心计我一个外人又怎么会知道，也只有从小到大知他甚深之人才能看出来。”

　　“阿修——”知他甚深又能告诉素素的，唯有尘修了。忘川有些急切地追问，“他还说了什么？”

　　素素回想了一下，道：“他说，公子这样做很反常。”

　　尘修讲这些时，抱着酒坛子一直反复念叨，从不见公子操心旁人的心事，怎得鬼门关外走过一圈后开始关心起旁人了。对他也比以前宽容了许多，不嫌他吵，也由得他时而犯懒。

　　“阿川真是赶上好时候了。早十年小爷的苦没分着，现在小爷的春天来了，她倒是抢着来分！”

　　想到尘修说话时酸溜溜的样子，她忍俊不禁地翘起了嘴角。

　　忘川心里百感交集，快步走出亭子，“我得去问问公子。”

　　素素追着她着急离开的背影道：“你莫要太冲动……”

　　待身影消失后，素素呆立了一会儿。然后幽幽地飘起，像轻烟一般的身体在夜色中几乎与整片天空融为一体。她静悄悄地落在一扇半开的窗外，借着月色沿着缝隙朝里望去。

　　就这样一直望了半宿，一动不动。

　　那厢边，忘川脚下生风，径直跑到陆泱房门外，突然便停住了脚步。踌躇了一下，然后退后几步，来来回回在他门口踱了许久，这才一跺脚，轻轻上前去敲了敲门。

　　“公子，醒着吗？”

　　她耳朵贴着门，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睡了。”

　　忘川心里打鼓，看样子公子是不太想理她。她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转身刚想走，脚尖却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似的定在原地。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一会儿，然后仰头，望着漫天繁星，蹲下身子坐在地上，双臂环着膝头。

　　在这儿赏一会儿星星吧，她对自己说。

　　寂静的夜空凝望着凡尘万物，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又仿佛无时不刻不在变幻。

　　目光穿过星辰，她在红尘中静静地审视着自己。

　　在凡间待得越久，她越发觉得这里十万分好。九重天上虽然也好，但总觉的少了些什么，不及凡间来得多彩。

　　她想到自己的背后，隔着门，里面睡着那么好看的一个男子，心里便痒痒的。

　　如果一切皆是天意，该有多好。

　　或者，她不过是下凡历劫天神，只需过好本命，不必时时刻刻想着天规，生怕一个不慎，糟了天谴。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她在这里十年有余，天上却只过了十天。这些日子里，有没有人发现她擅离职守？她在凡间逗留的时间，早已超过了天规里的时限。要是被发现的话，只怕少不得要领罚。

　　她眨了眨眼睛，烦闷之感又升了起来。

　　突然，空中划过一道耀目的星子，拖着长尾，从天上坠落下来。

　　忘川浑身一震，一下子站起了身。

　　有星君下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