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的时候》红妆蹇行

1、阴天的时候

　　对于住在半地下室的两个孩子，春日傍晚的一点残阳竟然格外珍贵。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被公交车撞飞了。母亲留下只言片语，从此杳无音信。今年的3月初，他刚做完手术，亲戚带着他自闭的妹妹来接他，告诉他，半地下室已经收拾出来，他和妹妹以后就住那里。他抓着妹妹瘦小的双手，讪讪的笑。
　　房间很小，似乎是给佣人住的，带着一个更小的卫生间，坐便器是新换的。一洗手，潮气返上来。他把妹妹拥在怀里，看着投射在灰墙上的落日余晖，庆幸自己还活着。
　　前三个月，日子并不难受，只是吃的差些，是亲戚家吃剩的饭。下雨的时候，他靠她的体温暖着。饥饿的时候，她吃他掉落的伤痂。抑郁的时候，她咬他，抓他，弄得他一身伤痕。更多的时候，她在他的臂弯里，悲哭，痴笑，无心无思的活着。他怕她，却常常心疼的落下泪来。他爱她，却给不了更多的保护。
　　两个孩子，大的十九岁，小的十四岁，在狭窄的空间里拼尽全力，只求多捱一段时间，却无缘社会。除了“收留”他们的亲戚，所有人都忘了他们的存在。
　　当疼痛来临，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却依然懵懵懂懂。没有医生来过家里，没有复健用的双拐，连每天起码的药物也凑不全。有时，他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拉着她黑瘦的胳膊，哭着问：“我走了，谁抱着你？”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用头顶着他的肩膀，轻轻的蹭着。他的心，一下子四分五裂。
　　4月初，停了暖气，却没有棉被给他们，夜晚冻醒的时候，仅有的两个毯子已经全部包在身上。她一走上楼就开始尖叫，只有在他身边可以安静一点。可他们所有的，只是日渐稀薄的生机和来自“楼上”的咒骂。
　　6月的未尾，她出了疹子，开始发烧。他终于放弃了“自尊心”，哭着乞求亲戚，带妹妹去医院。她被人带走了，一天，两天，三天，再也没有回来。他尖叫，哭喊，知道自己受了欺骗。7月，他进了医院，关精神病的那种地方。电击，输液，一把一把的药物吃下去，他竭尽全力的配合治疗，只求活着。
　　“宝贝，宝贝。”他在心里呼唤，最怕一觉醒来，忘记了妹妹的模样。“也许，这是一个梦？她只属于我的幻想。”他绻缩在轮椅里，在阳光下，无声的抽搐着，掉着眼泪。他想过，忘了她。
　　直到有一天，他在一群疯狂嬉戏的少女身边，发现了她的身影。她油腻的辫子被剪掉了，头发像男孩子一样短，其他女孩们欺负她，把她像球一样推来推去。他用尽力气划着轮椅到了栅栏旁边，哑着噪子叫她。她木然的憨笑着，试图推开一个欺负她的女孩，却被一挙打倒，跌坐在那里。
　　“哥！”她下意识的呼唤他，发出了第一个音节。他终于感觉到，十四年，这不是一场梦。他的付出有了意义。
　　8月，9月，10月，他们住在一个病房里，过着童年时光的生活，一起折纸飞机，吃点心，偎依在一起发呆。11月，他被查出来心衰，臀部的压疮越来越大。他的目光开始呆滞，而她只会摇着他的胳膊，歪着头傻笑。12月，他的身体开始变灰，她却越来越离不开他。她咬他的手指，只轻轻的咬，咬得他哭笑不得。陷入最后的昏迷之前，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松松的搂着妹妹，絮叨着，哭泣着，像是在安慰妹妹，又像哼着一首无人听懂的儿歌。
　　他死于三天之后。
　　护工们搬走了他的遗体，她没有任何表情。直到第二天傍晚，她被转到别的病室，才模模糊糊的感觉到，她的怀抱空了，那个用生命温暖她的人，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