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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那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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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桓温站在千军万马前,总想他和谢安还有另外一位少年,站在城墙上的那个下午。当时,台城巍巍,几十个臣子跪在三个年龄加起来不到四十岁的少年脚下,他们穿着各种官职的衣服,他们操持着本朝的运转,那时,有一种荣耀在他心头升起,尽管他后来知道,他们不是跪他的;那时,湖水清澈,天空湛蓝。
谢安看出,好多人穿着朝廷公服,他们,喊着“陛下。”
桓温说道:“他们是在给咱们磕头吗?”
谢安道:“谁是陛下?”
司马衍笑笑:“谁知道他们跪谁,我们往前走吧,如果有匹马就好了,这城墙上正好可以骑马。”
谢安脚步粘在地上,一种不祥在心头升起,他自感,这就是父亲常提起的小皇帝。面对百官山呼海跪,仍然眼中好无波澜,不是当今皇帝又能有谁?
桓温决定要跪下,那时他不知这是礼貌或礼节,但见皇帝跪下,这是东晋子民应知的礼仪,这也应该是在律法范围之内;可是,一方面,另一个桓温又在撕扯他:司马衍只是个孩子,只是因为运气好,就当了皇帝,只是因为他的父亲是皇帝,他就当了皇帝。
许多人穷其一生,许多家族穷其数代都是为了得到这个叫做皇帝的人欢心,得到他的荫庇。
如果,这个时候,他把他从城墙上推下去呢?他死了,就不是皇帝了,可是,应该会有下一个皇帝,还有,城墙下的那群人会冲上来,他们会将他撕成碎片,丢进滚滚长江,再写进青史。
比起司马衍内心的天人交战,谢安倒是平淡了很多,他知道,谢家的人以后都要为皇帝做事,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这是谢家人的使命。
想起书院,司马衍坐在他和桓温中间,他还没好好的端详这位小皇帝。
此时不敢直视,只可侧观。皇帝面色白净,眼睛明亮,聪明伶俐。
皇帝说:“我们往前走走。”皇帝自己往前走了。
谢安拉住桓温,示意不可再走了。
桓温问道:“你说我们该不该跪?”
谢安说道:“他和我们出来,是把我们当朋友,如果跪了,那就不是朋友之意,也难为了他。”
桓温赞叹:“安石果然聪明,我们若能跟皇帝做朋友,日后万事不愁。”
谢安想说:你要当心……,但谢安没说。
此时,成群结队的大臣们涌上了城楼,从桓温和谢安身旁经过。宽袍大袖如密密树林遮蔽着桓温的视线,那是太尉的衣服,那是大司马的,那是司徒的,那是骠骑大将军的。
而他父亲,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宣城内史而已,几乎都没有进出皇宫的机会。
桓温眼前如下着一场密雨,突然,他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