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崽子》犬三十三

50、章五十 成亲【完】

　　回到山洞，两兄弟都没能好好睡着。
　　尹辛澄起身便见他们面容憔悴，问道：“你们兄弟昨晚打架去了？”
　　倒是宁愿打一架，他哥怎么在该精明的地方精明不起来？
　　江仁烈默默地想着。
　　“兴奋过头了。”江朗炎解释道。
　　尹辛澄笑他，“还是毛头小子吗？”
　　江朗炎咧着嘴笑，眼里的光却十分暗淡。
　　起来之后尹辛澄和江朗炎便去附近的溪中沐浴，毕竟是婚礼，从头到脚都得干净才是。
　　江仁烈带着羊上了崖顶，一剑毙命，将血放尽，支上一口大锅，将羊放入滚水中烧烫全身，趁热煺净杂毛，取出内脏，再里里外外刮洗一遍。待全部清理干净，又将事先备好的姜片、葱段、花椒、八角、小茴香等置于羊腹之中，撒上盐和黄酒搓擦入味。江仁烈削了不少竹签，将羊腹锁上，再给羊皮刷上酱油和香油。全部完工，便把羊架在火上慢烤。
　　两位新郎在溪中也从头到脚洗了个周到，尹辛澄坐在溪边，将头发挽在手上一截一截拧干。
　　江朗炎坐在旁边看他，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
　　尹辛澄的头发很长，火红的颜色光彩夺目。溪水润浸之下又带了些柔软，从肩头到手臂一直往下延伸，犹如一幅耀眼的画卷。
　　“看我作甚？”尹辛澄拧着头发问。
　　“你的头发，好看。”江朗炎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好听的形容。
　　“毕竟养了上千年。”尹辛澄笑道，“小时候他们说我头发奇怪，我就偏要留长，大摇大摆地梳起来要他们看看。”
　　江朗炎心头一震，“谁……说的？”
　　“方崇俊、风仪仙、封澈他们，只不过他们有些已经去世了。”尹辛澄淡淡地叹气，“啊，对了，还有风明训。”
　　江朗炎大惊失色，“风明训？”
　　“对啊，那时候我都三四百岁了，风明训还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竟敢说我头发碍眼，我就抓着他狠狠打了一顿屁股。”尹辛澄嘿嘿笑道。
　　江朗炎梗着脖子，惊骇地看着他。
　　对上了眼神，尹辛澄才发觉自己像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我……老家是不是在云镜山？”
　　江朗炎缓缓点头。
　　“对啊！”尹辛澄大喜过望，“我是云镜山的尹辛澄，我想起来了！”
　　江朗炎的脸色却愈发僵硬。
　　尹辛澄看着他，“怎么了？”
　　为何他想起了过去，江朗炎却不大高兴？
　　瞧他这个模样应当是还没回忆到符景愿那段，江朗炎忙摆手，“没什么，想起来就好。”
　　尹辛澄疑惑地看了看他，拧干了水，又拿起红木梳从头到尾地梳起来。
　　江朗炎如坐针毡，现如今尹辛澄已经能想起很多事，成了亲得赶紧去找翟医师才行。
　　“辛澄……”江朗炎吞吞吐吐地道：“若我骗了你……你会不会很生气？”
　　“你骗我什么？”尹辛澄继续梳着长发。
　　江朗炎动了动嘴，却又不敢再问。
　　尹辛澄眯起眼，停下手里的活儿，“你同别的妖怪有染？”
　　江朗炎连忙摇头。
　　“不是就成了。”尹辛澄继续梳头，他唯一不能接受的便是自己的相公和他人有了私情。
　　江朗炎像只闷葫芦不敢开口，直到尹辛澄将头发全梳顺，两只妖怪便回了断崖。

　　羊肉烤的很慢，江朗炎和尹辛澄回去时江仁烈仍坐在崖顶看着火。
　　尹辛澄飞了上去，动了动鼻子，道：“好香。”
　　江仁烈转头看着他们笑，“还要好一会儿才烤好，爹你们先去换喜服吧。”
　　“有个能干的儿子就是好。”尹辛澄弯着嘴角，又带着江朗炎飞回洞穴。
　　换好衣服，摆上烤好的羊肉还有置备的果饼，天色也暗了下来。
　　一场婚宴就只有三只妖怪，除了两个新郎，剩下的那个就充当赞礼。
　　身为妖怪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江朗炎和尹辛澄拿起同心结各执一端，慢慢地走到了蒲团前。
　　“一拜天地。”江仁烈喊道。
　　两位新郎跪在蒲团上，朝着洞口拜三拜。
　　因为两只妖怪都没了父母，第二拜也是朝着洞口。
　　“夫妻对拜。”江仁烈道。
　　尹辛澄与江朗炎面对而立，牵着同心结互相拜了三拜。
　　“礼成。”江仁烈拔高声调，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
　　尹辛澄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江朗炎也笑着看他。
　　恍惚间，他仿佛觉得江朗炎变成了另一个人，清瘦苍白，也是牵着同心结的另一头，满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走啊，入洞房。”他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着什么急？还没敬酒。”那人尴尬地笑道。
　　旁边是一堆妖怪的笑声，有抱着小熊精的李夫人、带了女儿过来的风明训，以及他的朋友们。
　　尹辛澄的笑意缓缓消了下去。
　　“爹，我们吃饭吧。”江仁烈凑了上来，“那羊肉我烤了好久，可入味了。”
　　尹辛澄仍站在那里，眼前的景色从大红的山洞慢慢变成了冷清的乱葬岗。
　　“哟，竟然还活着。”他听见自己在笑，“躺多久了？”
　　乱葬岗里的孩子连嘴都张不开，唯独一口气吊着。
　　他将那孩子抱了起来，就近找了小竹子治伤。好不容易救回来一条命，瞧着还是半死不活的模样。他又只好带着他回云镜山，放在李夫人那里调养。
　　那孩子十分安静，有时候呆呆傻傻的，特别有趣。
　　那孩子说他叫符景愿，以后他这条命就是尹辛澄的。于是尹辛澄可着劲儿地逗他，有时候符景愿气得眼睛都红了，但却从没和他翻过脸。
　　符景愿喜欢看书，很会煮茶，春天的时候会带着他去林中赏花，用温柔敦厚的声音念着诗词。
　　他好喜欢符景愿，用这颗心，这条命去喜欢他。

　　“辛澄？”江朗炎已经放下了同心结，上前查看他的情况。
　　尹辛澄抬眼，猛然见到了那场他扑不灭的大火。
　　符景愿……消失在了烈火之中。
　　他答应过会去黄泉找他回来，可现在已经多久了……已经过去多久了！
　　红绸从尹辛澄手中落下，江朗炎看了一下掉在地上的同心结，又局促不安地看着他。
　　“江朗炎。”尹辛澄喊他。
　　江朗炎已经很久没有听尹辛澄指名道姓地喊他。
　　尹辛澄的脸渐渐扭曲，火红的头发仿佛全都炸开来，“孽障！”
　　江朗炎与江仁烈皆是胆战心惊。
　　“爹……”江仁烈小声喊了一句。
　　尹辛澄的眼中满是血丝，转头看向小儿子，“连你也帮着他骗我！”
　　江仁烈惊恐万状，完了，爹是真的什么都想起来了。
　　江朗炎呆呆地站着，他想过尹辛澄会忽然想起来，但他没料到会是今日，就在他们的婚宴上。
　　“孽障，”尹辛澄化出剑来，“速速受死！”
　　江朗炎躲过剑刃，也化出剑与挡住尹辛澄的攻势。两只妖怪打得不相上下，出了山洞飞到崖顶。
　　白日烤羊用的柴火已经全数熄灭，剩一些风吹不走的木灰留在那里。
　　江仁烈也跟着飞了出去，就见两只穿着大红喜服的妖怪对峙而立。
　　“你竟敢弑父……今日我不杀了你，便叫天打雷劈！”尹辛澄咬牙切齿。
　　江朗炎却放下了手中的剑，“那你便杀了我！”
　　尹辛澄愣住了。
　　“尹辛澄，我不敢说自己做对了什么，但我对你的心却是真心，从未改变！”江朗炎狠狠咬着牙。
　　尹辛澄收起了惊讶，嗤笑道：“你那是真心？”
　　江朗炎愤愤不平，疾声道：“你在亭中救了我，我从未言明，但心中早对你感恩戴德！”
　　那样却还杀了他所爱之人？当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尹辛澄怒不可遏。
　　“在云镜山，你为我出头。”江朗炎的声音有些发抖，“我终于觉得，自己有了家。”
　　江仁烈心头一跳，猛地跪下道：“爹，哥哥他错了，求您原谅他！”
　　“住口！”尹辛澄大吼。
　　“慢慢的，我也不知从何时爱上了你。”江朗炎笑得凄苦，“我明白该把这样的感情压下去。但你……却为了自己的爱人，将我卖了出去！”
　　提及符景愿，尹辛澄眼中的怒意更甚，“逆子……就为了这个……你便杀了他？”
　　“为何不能？”江朗炎声色俱厉，“我嫉妒他，我嫉妒得快死了！”
　　尹辛澄眼里的血丝几乎要炸开，捏了阳雷指招来大片的雷云。
　　江朗炎看着黑沉的天空，不知心中奔腾的是愤怒还是绝望。
　　翟医师说过，这世上最长久的便是死亡。
　　他大概该走了。
　　江朗炎跪了下去，磕头道：“谢你，就我一命。”
　　说完，又磕了一个头，“谢你，养我数年，当做亲生儿子疼爱，教我法术。”
　　最后磕了一个头，江朗炎的声音已是不稳，“谢你……短暂地爱过我。”
　　江朗炎看着他，静静地跪在那里不再起身。
　　江仁烈见尹辛澄抬了手，大吼着冲上前，“不要……爹不要！”
　　江朗炎一掌将他拍远，只听雷声轰隆，眼前光芒一片。
　　远处的江仁烈朝崖顶看去，那里唯有爹爹，站在那里，仿佛遗世独立。
　　尹辛澄本就虚弱，一个阳雷指便耗空了他全身的真气。他无力地站着，肩膀却已经快要塌下去。
　　眼前只有一片空茫，好像他的心也空了。
　　到底从哪里出错了呢？
　　他原本有相爱的丈夫，可爱的孩子。
　　为了听江朗炎那声“爹”，他也费了好大力气。
　　犟嘴的时候，是别别扭扭的“爹”。
　　高兴的时候，是神采飞扬的“爹”。
　　“爹……”
　　“爹……”
　　“辛澄……”
　　“辛澄，咱们成亲吧。”
　　尹辛澄疲惫地跪了下去，抬头，雷云仍翻涌着沉闷的声响。
　　看着爹爹，江仁烈只觉得寒毛卓竖。
　　“爹……”江仁烈喊了一声，却见尹辛澄缓缓升起手臂。
　　“爹！不要！”江仁烈哭号着朝崖顶飞去，“爹！你还有烈儿！爹！”
　　不过一瞬，那里便被雷电夷为平地。
　　雷云簇拥在一起，淅淅沥沥地下了雨。
　　江仁烈傻傻地站着，被雨水打湿了一片。
　　大约这个故事，本就不该开始。
　　江仁烈渐渐地笑了起来，躺在崖顶，缓缓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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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结局其实想了很多，最开始定的就是这个结局。后来想过其他的，比如江朗炎去找了翟雪冰，知道无力回天，便趁着尹辛澄还没想起来，成亲之后和他一起死了。好一点的就是江朗炎去找翟雪冰，还是无力回天，然后将自己装成了符景愿，以符景愿的身份留在尹辛澄身边。

到最后还是沿用了最开始的结局，江朗炎一辈子起起伏伏，爱得轰轰烈烈，最后能和尹辛澄说清楚自己的心意，死在爱人手中，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