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不识月

9、红袖招（9）

　　赵安看着眼前一袭灰色衣袍，以厚厚的面纱遮面，怯生生地站着的姑娘，心里直犯嘀咕。这女人这身装扮，倒不像是青楼女子，反而像是带发修行的出家人。而且奇怪的是，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
　　“你叫什么名字？”
　　“阿燕。”这女子的声音十分婉转。
　　“你是什么人？”赵安又问道。
　　那女子转头看了老朱一眼，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赵捕头。这是我们楼里的姑娘。”老朱笑道，“平时只负责弹弹曲子，姑娘们跳舞的时候要是人手不够她就负责伴奏。”
　　老朱是红袖招的管事，为人圆滑，在哪里都能说上几句。他大概五十岁上下，长得精瘦精瘦的，年轻时据说也是娼门中的名人，现在也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样貌不错。只是生意做久了，有股子贼眉鼠眼的气质越发掩盖不去了，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不好相与。他在红袖招主要负责的是从各处找来有资质的姑娘发展业务，说得直白点，就是这红袖招的人贩子。这里的姑娘的来历他都一清二楚。
　　赵安细细打量了她一圈，道：“以前怎么没见过？”
　　“这姑娘脸上有伤，不能见人。”老朱解释道，“但是她精通乐器，什么都能来上一段。”
　　赵安看了老朱一眼，笑道：“你们红袖招选人不都先看脸的吗？”
　　老朱叹了一口气，道：“可不是！这姑娘当时来的时候那也是美若天仙的，那张脸比含烟也是毫不逊色的。买下她，可花了我们大价钱！好不容易训练好了，准备挂牌了，却生了场大病，病好了之后脸上就留下了疤。”
　　说起这个老朱还是十分遗憾。当年他见到这姑娘的第一眼就觉得这是个肯定能成头牌的角色，费了大价钱买下了她，后面五年又砸下大把钱教她琴棋书画曲，眼睁睁看着她按着开始他们设想的方向成长。他和桂姨都觉得捡到宝了，肯定能靠着她大赚一笔。谁知就在摇钱树即将长成的时候，天降横祸，她的脸毁了，他们五年的努力都打了水漂。
　　“生疮。”老朱啧啧叹气，道，“赵捕头你不知道，当时为了她这张脸我们又花了多少钱！那大夫都请了不知道多少个！结果！都打水漂了！再加上买她的银钱，学琴棋书画的钱！您不知道，我们亏了多少！”
　　“做生意不就是这样吗？”赵安随意附和了一句，转向那蒙面女人道，“你把面纱摘了。”
　　阿燕一惊，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赵安。
　　“把面纱摘了。”赵安又重复了一遍。
　　阿燕一下眼泪就涌上来了，在眼眶不停打转，将落不落，看得赵安一阵心疼。
　　“这段数，不愧是砸了钱练出来的。”赵安心内感叹。这蒙着脸，仅靠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心旌荡漾。
　　“赵捕头，不是她不想摘，只是怕吓着您了。”老朱解释道，“我之前看过，那满脸都是疤，简直吓死个人！”
　　“爷我像是会被吓住的人吗？”赵安坚持道，“叫你摘了就摘了！你这蒙着脸，凭着别人说你脸伤了就能证明你真的伤了？快着点！爷我现在是在查案呢！”
　　阿燕又看了老朱一眼。
　　“让你摘你就摘吧！”老朱道。
　　阿燕一下低下了头，颤抖着手去摘面纱，摘了两次才摘下。
　　赵安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听她的声音和看她的眼睛时有多惊艳，现在就有多惊悚。那张脸上大大小小，一层摞一层的疤，还有几个没有消散的疮，简直触目惊心。
　　阿燕低着头地站在那里，两只手互相使劲儿掐着，脸憋得通红。
　　赵安清了清嗓子，道：“行了，戴起来吧。”
　　阿燕迅速把面纱戴上，手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含烟姑娘被害那天凌晨你在做什么？”赵安问道。
　　“那天没什么事情，我很早就睡了。”阿燕的声音还在颤抖，带着点哭腔。
　　赵安揉了揉眉心，又问道：“有谁能证明吗？”
　　“跟我同屋的小柳儿能证明。”
　　“小柳儿？”赵安一愣，“含烟姑娘的那个侍女？”
　　“是。”这回是老朱答了话，“四年前开始，她们俩一直住在一起。”
　　“四年前？那你们一起住了挺久了。”赵安道，“昨夜你与小柳儿一直在一起？”
　　“是，昨……昨天小柳儿回来的时候我就睡了，凌晨她走的时候我还没起。”
　　赵安看着阿燕，“你跟小柳儿关系怎么样？”
　　“挺……挺好的，小柳儿一直很照顾我。”阿燕似乎是还没缓过来，声音一直在抖。赵安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挥挥手说了句，“你可以走了。”
　　阿燕似乎松了口气，施了一礼踉踉跄跄地跑出门去。
　　“怎么样？赵捕头。”
　　“你们红袖招还有这种人物？”赵安也松了口气。
　　“恶心坏了吧！”老朱在一旁笑道，“我以前看的时候也恶心坏了。还得每个月看一次。每次看完都吃不下饭！”
　　“每个月看一次？”
　　“可不是！得防着她装病啊！这姑娘都是我管的，我不得亲自看啊！”
　　“你倒还真尽职。”赵安道，“她那病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老朱提起这个就十分烦躁，以为当时买的是颗摇钱树，谁知道白花了那么多钱，“找了多少大夫都查不出来，钱倒费了不少！要不是后来来了含烟，这红袖招得亏死！”
　　“她是在含烟之前来的？”
　　“是啊！当时含烟那场子本来是为她准备的，但是她脸毁了，只好把刚来的含烟拿去顶上了。幸好含烟争气，红袖招才又辉煌了这么些年。”
　　赵安一愣：“含烟姑娘是四年前来的？”
　　“是啊。”
　　“刚来就能上台？”
　　“嗨！那不是含烟本事嘛！”老朱嘿嘿笑道，“所以说红袖招是捡到宝了呀！赵捕头，您可一定得查出杀死含烟的凶手啊！”
　　“当然！这是我的职责！”赵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又道，“不过那天排查的时候怎么没见过她？”
　　“怎么没见着了？”老朱道，“不是跟杂役一起，由那位李捕快查的吗？”
　　赵安仔细想了想，小李似乎的确跟他说过有个杂役长得很丑，他当时没放在心上。毕竟身在红袖招，但凡有点姿色的也不可能让你做杂役。小李那会儿在杂役那边也确实什么都没查出来，所以这件事也就被略过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他又道，“这阿燕跟含烟姑娘关系怎么样？”
　　“这个……”老朱有些奇怪，“赵捕头您怎么这么问？”
　　“你只需要回答我就行了。”
　　“这个……怎么说呢？”老朱斟酌道，“这阿燕在楼里基本不跟谁说话的，也就是需要弹琴吹笛的时候她会出她那屋子，不然都是一直待在屋子里的。”
　　“在她身上花了那么多钱就让她偶尔弹个曲子？你们乐意？”红袖招的人见到银子都跟饕餮一样，他可不相信这些人会这么好心，愿意一个花了他们那么多钱的人近乎跟个闲人一样待在红袖招。
　　“那她其他的也干不了啊！能做事好歹也能回本不是！”老朱道，“洗衣做饭是不可能的，她就是干一辈子也不可能把我们花在她身上的那些钱补回来！但是弹琴吹笛就不一样了。偶尔遇上喜欢听曲子或者对乐器有研究的，那打赏可不少！那些人可不看你脸，面纱一带，人家还觉得你与众不同呢！多干几年，怎么着也得把给她花出去的钱赚回来不是！”
　　“你们算盘倒是打得精！”真不愧是红袖招的人！“那她跟含烟姑娘的关系到底怎样？”
　　“也就那样呗！含烟姑娘和楼里的姑娘关系都挺不错的！会做人，也懂施恩。姑娘们都念着她的好，所以这回她出事了，姑娘们都暗地里祭拜她。”
　　“祭拜含烟姑娘的人很多？”这一点倒是赵安没想到的。
　　“大部分都弄了。”老朱道，“桂姨说不用管她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毕竟人都死了，死者为大不是？只要不闹出太大动静，我们也就不去管。”
　　还真看不出来，这红袖招的人这么重情义。赵安心里一动，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这阿燕在红袖招地位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老朱不以为意，“干我们这行的，漫说是红袖招，就是任何一个青楼，没了那张脸，那就什么都不是了！一个没价值的人，地位能怎么样呢？”
　　赵安此时想起来了，这女人就是那天他看到的跟绫罗吵架，或者说被绫罗单方面打的那个女人。能被绫罗欺负成那样，可想而知平时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想问的东西问到了，赵安便挥挥手让老朱离开了。问的差不多了，下面该查查其他的东西了。
　　“小丁！”他叫了一声。
　　小丁急忙跑进来：“赵捕头！怎么了？”
　　“走！我们再去义庄！”
　　要定凶手先查死因，他一直记着这点。这个案子要想破，关键还是在尸体上。他就不信了，一个人杀了人会什么证据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