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不识月

20、青梅酒（7）

　　夕阳渐沉，路上行人渐少。温慕筠扶着颜问清往小酒馆走去。一路无话，一人不想说，一人有心事，于是就这么安安静静走了大半路。
　　转过云安巷之后，迎面走来了一对主仆。枫桥巷巷子极窄，仅容两人并排走过。于是温慕筠二人往旁边让了两步。
　　那对主仆走过二人面前，走了两步之后忽然顿住了脚步。
　　温慕筠扶着颜问清复又走进了枫桥巷，便听得身后传来声音。
　　“温兄？”
　　颜问清一愣，余光瞟向了温慕筠。
　　“林兄？！”温慕筠转过身，似乎十分惊讶，“林兄怎会到此地？”
　　“来此见一位朋友。”那林公子笑道，“自上次一别，一晃五年，不想还能遇见温兄。倒真是有缘！”
　　“确实确实！”温慕筠笑言。
　　“不知温兄到此地是访友还是游玩？”
　　“自然……是游玩！”
　　“温兄倒是清闲！”林公子语气中不乏羡慕，“听闻这些年温兄一直四处游历，几乎走遍了整个大齐！”
　　“走遍大齐不敢当！”温慕筠摇着扇子，眼里透露出微微的志在必得，“在下有此心愿，但——行程尚未过半。”
　　“温兄有决心有条件，达成此愿不过早晚的事！”林公子叹了口气，“只不过以温兄之才，不在朝中干一番事业着实是可惜啊！”
　　“我志不在此。”温慕筠坦然笑道，“我只适合当个闲人。朝堂之事太过复杂，累得很！”
　　“唉！人各有志！”林公子也就没再纠缠这个话题，抬眼看到了颜问清，似是有些诧异，“这位姑娘是？”
　　“是在下的一位朋友。”温慕筠笑道，“不慎受了伤，这会儿刚看完大夫。”
　　“哈哈！”林公子笑了起来，“有美人相伴，怪不得温兄乐不思蜀了。”
　　温慕筠笑了笑，没有说话，似乎不打算解释清楚。
　　“不知温兄此番打算在梧宁待多久？”林公子又道，“可还有时间同故人小聚？”
　　“我暂时不会走。”温慕筠道，“改日有空，我请林兄喝酒！”
　　“哈哈！那可就说好了！”
　　“当然！只不知林兄下榻何处？”
　　“我就住在这附近，幽兰居。”
　　幽兰居乃是梧宁最好的客栈，温慕筠自然是知道的。
　　“如此，在下改日来拜会林兄！只希望到时不会打扰林兄才是！”
　　“自然不会！”林公子笑言，“只希望在下没有打扰二位才是！”
　　“林兄言重了！”温慕筠道，“若是方便，不若明日？明日我到幽兰居拜会林兄？”
　　“就依温兄所言！”
　　“好！那明日申时见？”
　　“好！在下在幽兰居恭候温兄！”
　　言罢，林公子朝二人道了别，便带着小厮转向了云安巷的另一边。
　　温慕筠二人亦转身，沿着枫桥巷继续走去。一路无话，快走出枫桥巷的时候，温慕筠忽然开口道：“老板娘之前可曾见过林兄？”
　　“没见过。”颜问清道，“听二位方才所言，那林公子似乎是朝堂重臣。我一乡野小民，如何得见？”
　　“是么？”温慕筠笑道，“方才林兄见到老板娘时似乎吃了一惊，我还以为你们以前曾见过呢！”
　　“是么？”颜问清笑了笑，“我没注意。不过我确实是没有见过那位林公子的。”顿了一下，她又道，“但没想到温公子也是官家人。”
　　“都是过去的事了！年少之时，谁还没做过些匡扶社稷的梦呢？”温慕筠似乎完全不遗憾。
　　“出将入相，是多少人毕生所愿。温公子就放弃得那么干脆？”
　　“人各有志！”温慕筠道，“其实就像一件衣服，你试了之后如果不合身，还会勉强自己穿上吗？我不过是换下了一件不合身的衣服而已。”
　　颜问清有些意外：“温公子这比喻倒是新奇。”
　　“老板娘不同意？”
　　颜问清摇摇头，道：“不，是觉得温公子说的很有道理。”
　　“哈哈！难得老板娘跟我一样的想法！”温慕筠道，“不知老板娘觉得现下这衣服如何？”
　　“尚可。”颜问清道，“不过穿的时间太久了，该换换了。”
　　“衣服就该常换常新！”温慕筠笑道，“老板娘在这小酒馆，太屈才了！”
　　颜问清笑了笑：“那温公子浪迹江湖，不也挺屈才的么！”
　　“哈哈哈哈！”温慕筠笑了一阵，道，“老板娘之后打算做什么？”
　　“没想好呢！”颜问清很无所谓，“到时候再说！”
　　出了枫桥巷，便到了西城巷，没走几步，便是宁安巷了。
　　温慕筠扶着颜问清进了小酒馆，把药交给了她。
　　“老板娘好好休息吧！”
　　“多谢温公子了！”颜问清接过了药，看着温慕筠转身离开。
　　温慕筠走到门口，忽然停住了脚步，回身道笑：“说起来，老板娘把那蛇带着是想做什么？那东西可没什么收藏的价值！”
　　“蛇？”颜问清一愣，继而笑道，“自然是……泡酒啰！”

　　颜问清看到自己又回了京城，她看到京城万人空巷，身着大红袍的状元郎骑着高头马沿着长安街走着。她躺在济阳楼的屋顶上晒着太阳，偶尔扭头看着下面人头攒动。耳边俱是夸赞状元郎美貌的话语，她被说得好奇，于是直起身子朝着人群中看去。离得远，逆着光，她只看到了一片白光中隐隐约约的人影。那骑在马上的人身姿挺拔，慢慢地推着人潮向她走来。凤眸朱唇，面如秋月，似乎美艳绝伦，却是剑眉入鬓，竹魂松骨，衬得那红衣也少了几分热闹。她忽然就看清了状元郎的面容。那张脸，同温慕筠别无二致。
　　建安十三年，状元——温筇。
　　天渐渐暗了，人声渐歇，蛙声虫鸣渐盈于耳。颜问清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她不知道为何会做这样一个梦。那年她刚到京城便正好遇上了那年的状元游街。她确实是在济阳楼的楼顶上看完了——或者说是听完了全程，但却从未看清那状元郎的样子。今日的梦里，那状元郎的影子却和温慕筠的脸重合了。
　　建安十三年的状元温筇，年方十五即高中，才高八斗，貌若潘安，更得恒帝器重，名声震天下。便是后来她偏居山野，依旧断断续续听到过温筇的名字。
　　建安十九年，温筇挂印弃官。
　　这么一联系，温慕筠与温筇似乎确实是一个人。
　　颜问清坐起了身，揽着被子靠在床上。
　　一觉醒来，这会儿稍微好受了一些，但却是睡不着了。这个梦来得莫名其妙，就算让她知道了温慕筠是曾经名动天下的状元郎又能如何？她已离京，他已辞官，早无纠葛。
　　她揉了揉脑袋，想起早上死在她手里的那条蛇。
　　一条青玉蛇，莫名其妙出现在栖梧书院，咬了一个书生之后逃上了玉山又咬了她，这会是巧合吗？她是有些不信的。毕竟，青玉蛇无引不出。
　　先时她听到青玉蛇的名字是只是觉得有些耳熟，听到温慕筠和陆大夫解释了些东西之后，她忽然想起来了。说起来她与青玉蛇也算得上是老相识了。多年前她曾遇到过一次，当时她被人告诫不要抹桂花头油，否则青玉蛇会发疯。后来她眼睁睁看着一个本来在抚琴的美人倒地不起，顷刻毙命。而因为死因是蛇毒，那次事件最终被认为是意外。这次那青玉蛇很明显是发疯了，那么会不会刚巧她和徐公子都“抹了桂花头油”呢？那是青梅酒？还是龙井糕？
　　颜问清把脸埋在被子里，被子上微微的茶香味让她的心渐渐安定。之前想试试用茶酿酒，弄了许多茶叶回来。用了一些之后还剩了不少，实在没地方放了就被她装进了布袋塞到柜子里。于是有的被子和衣服就染上了茶叶的味道。她从前不喜欢茶，觉得太苦。只有琬姨泡的茶她会勉为其难喝上一点。但这会儿，她忽然觉得茶味可真是个好东西。
　　此番心血来潮去了玉山，恰好碰上了那蛇，确实是她运气不好。那徐千予呢？宴会之上应无青梅酒，却不知有无龙井糕。但若这二者均是宴席上之物，为何青玉蛇单单咬了他？她向来怕麻烦，但这一遭差点丧了命，她也不想再一切随缘了。既然无端被卷入，少不得要细细探个究竟了。
　　颜问清起身换了衣服悄悄出了门。
　　整个梧宁都静悄悄的，她沿着巷子七拐八拐走到了南城的九燕巷。
　　九燕巷，赵安的家就在这里。梧宁出了命案，定然会经赵安的手。找他了解消息，再合适不过了。